是夜,各府的私下活动因今天的宴席暂停,一晚的时间,刚好给众人思考以后。
唯府内,送完所有宾客,宗奕棠扶着额头坐在正厅主座上,一动不动,墨绿在烛光中深邃如森,像是被青苔藤蔓爬满的雕塑,未知神秘。
被请来一叙的徐曼兮一来就看到这幅场景,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除了身份面貌的优势,还拥有最吸引人的一点,就是自身。
这华国几大皇子,仅据她所知,大皇子宗奕峻好大喜功,有最优势的身份和背景却一事无成,唯一做的几件事还靠何丞府打点好了一切;二皇子少有所长却坠马早夭;四皇子总奕泰出生自带腿残,常年不出皇子府,不知深浅;五皇子宗奕兴是国后所出,也有国后娘家孟府支持,但为人阴郁,一直不讨国君喜欢;六皇子宗奕堇年方十七,尤爱游山玩水,诗词歌赋;七皇子年纪尚小,不做考虑。三皇子宗奕棠战果累累,虽没有侯门贵府支持,在朝廷之争中也有不少胜率。
她想起送父亲那日,父亲偷偷贴在她耳旁叫她去郊外取一样东西,不要告诉母亲,取到就交给五皇子,这样她们母女就能安全等到父亲翻身回都。
送走父亲后与母亲回家,自己又偷偷溜出,自以为谨慎的按照父亲的指示走到郊外一处土洞旁,取回东西刚要离开,却听到身后有树枝抖动。她强装镇定转身就赶紧跑,无奈来时已经耗费了自己大量体力,根本跑不过黑衣高手。
最后见无路可走,已无生路,她忍不住任好奇掌控,直问:“你是谁?”
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黑衣人自然不会回答,慢慢逼近,刀锋闪着冷光,预示着一会杀人夺货必将见血,摔在地上的她瑟瑟发抖。就在武功高强的黑衣人的弯刀举起,下一秒就要割在她身上时,她掏出绑在小腿的匕首,用力弹起,绕过弯刀直割他的胸膛,他一定想不到瘦弱的她还留有后招,登时愣住。
这匕首父亲自小就交给她的,因母亲体寒较难有怀,生下她后再无所出。祖父祖母很早过世,无人逼迫,父亲又不愿纳妾,于是把自己当长子教育,也教了自己简单的防身术。
匕首锋利,划破黑衣,但也仅仅划破了外衣。当她一眼看到里面带黑色图案的金丝护甲时,“墨梅”的那首诗比“祁国”更先进入她的意识。
遥遥墨梅雨,颤颤红人絮。
祁国的杀人组织“墨梅”首领,排名第一的杀手,最有名的一招便是红人絮。据说,能用剑气把人的血肉挑成一片片近似透明的红花,纷纷飘落,美丽至极,被杀之人在死之前还能看到。
而墨梅组织人员稀少精练,每人身上必穿戴画着墨梅的金丝护甲,代表身份。
她深信刚才那一击真的仅仅是黑衣人放松警惕了,现在如何呢?既然别人愿请墨梅出手,那这东西绝对足以翻天覆地,在这荒郊野岭的,自己也是必死无疑。
“我交出这东西,你放过我吧,此乃家父托付,我什么也不知道。”她试图和他讨价还价,虽然也只是为了拖延自己死掉的时间。
“哼。”黑衣人不屑,举起弯刀速度极快的砍向她。
不过还没砍向她,他的刀背一转就抵在他胸前。再看那刀锋正对的,是银亮戟尖,她愣了一愣,顺着长戟看去,那人目似剑光,薄唇戏谑,“从来不知,墨梅也会对弱女子下手。”
“墨梅也不知,三皇子也会保护弱女子。”黑衣人嘲讽,往后连退几步,约是自知技不如人,不必浪费小命,转身跳跃飞走,不带留念。
站着的男子看着黑衣人远走,不知在想什么,她坐在地上,也愣愣的看着他出神,没反应过来。
“爷。”男子的后续跟兵骑马赶了上来,看了看这幅场景,显然各个都更糊涂。
一个亲兵把男子的马牵了过来,男子一跃上马,只说一句“把她带上”,就率先离开。
她被拉起来,坐进装满酒罐的马车里,脑子里不停窜上来的偷偷看过的话本子剧情泡泡全碎,什么英雄救美?什么怜香惜玉?她以后还是老老实实看《华仪》吧。
“噗哧。”想到昨晚自己的气愤,徐曼兮忍不住笑了出来,真是难得的小女子心情了。一个嗜血生存的人,何来怜香惜玉?
“徐小姐。”站在徐曼兮旁边的春玲看到三皇子被吵醒了,轻轻提示她一声。
“曼兮见过三皇子。”徐曼兮自小受训,也是极机灵的,一抬头眼中已是沉沉如水。对着一个自小就北上抗敌之人,尤其自己现在寄人篱下,她可不敢有一丝懈怠。
宗奕棠并未睡熟,长期的军营生活,一点的风吹草动都会惊醒他。徐曼兮踏进正厅的那一步他的大脑就开始运转,请她入坐,又瞥了一眼春玲,待她退下,这才悠悠问,“不知徐小姐在我唯府是否习惯?有事当面提就好。”
“三皇子救曼兮一命便是大恩大德,曼兮不敢贪图享受。”徐曼兮起身一福。
宗奕棠看到徐曼兮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不禁大笑,“曾亲眼看见徐小姐对敌英勇果敢,这样可不像你。”语句后半,眼里不再带笑,锐利的扫过来,似是不愿再装模作样了。
徐曼兮自然知道是说自己对他的问话打太极,见他正经起来,也端正姿态,说:“传闻凶猛残暴的神龙将军对曼兮如此温柔体贴,曼兮受不起自然有些害怕。”尤其以宴席人多为由,不让自己出府,以丫头看管着。
宗奕棠只管救了人往府里带,后续都是齐幕岑安排的,不知哪点得罪了她,也不在乎她称呼自己“凶猛残暴”,跳过这个直接问:“听闻前日令尊流放至南疆,本王归来尚晚,竟不知清廉至此的徐大人犯了怎样的过错。”
徐曼兮听到说父亲,眼中也悄然溢出一抹泪,原本她是深闺秀女,只待父母指婚。却不想,有朝一日居然满门查处,父亲流放,自己还受那役使欺辱。心中一苦,那三皇子可惜一叹,她不知觉中就说了出来,“父亲原先管着那中仓令一直相安无事,不料前些日子东边粮仓失火,蔓延到两边家宅,重伤几十。刑部一查,说是看守疏忽,醉酒打翻了烛火,水线又失修已久,不能及时灭火,有人上奏家父敛财,国君震怒,抄了我家,查到十几件贵重古玩时,父亲又对其语焉不详,国君就革了他的职位,流放南疆。”
宗奕棠一直静静听着,前面的他基本知道,听到刑部查到十几几件古玩时,他的眉头才皱了起来。徐召两袖清风,民间广传佳话,国君这才放心让他坐这中仓使的位置十年之久,若非大利,他没必要舍圣心清名去换,十几件古玩再贵重也不值得啊。
“我想这其中必有蹊跷。”
“三皇子明鉴。”徐曼兮委屈跪下。
宗奕棠看她跪下也未打算扶起,只喝了口茶,叹道,“你赞我跪我也没用,我初回华都,脚跟不稳,交涉也不广,即使知道徐大人冤枉,我也不能帮上什么忙,若是现在为大人求情,更易招来国君厌嫌。”
徐曼兮一抬头,仰视那高高在上的男人,手忍不住握紧。
“尤其,刑部既查到徐大人,中仓使也查清上报,翻案之难,你我皆明白。我对此案全凭主观,不了解甚至一点不触及到真相,值不值得摊上麻烦,还有待考虑。”说完这话,宗奕棠不再多话,又喝了口茶。
徐曼兮现在也懂他今天一通长聊的中心意思了,要是想让他救父亲,就必须让他看到值得做这件事的回报。她不是傻子,现存家产几斤几两不值一提,三皇子不稀罕金银珠宝,自己以身相许更是笑话,那要的,只有一个了。
“你要我今天取的包裹?”
宗奕棠不答,连眼神也没赏赐,这倒让她糊涂了。若说昨日刚好碰到三皇子去林子取酒她可不信,不过既然有黑衣人要杀她,那有人要保她也有可能。
他若是也要那东西,她不放心自己的安危。毕竟父亲交代了要给五皇子,又有人派“墨梅”去抢,那必定秘密重大,皇族之间的水深她不敢一探究竟。不然要让父亲失了五皇子之约,或者更甚毁了五皇子的利益,以那阴郁之人的手段,只怕九族都不保。
既然自己还活着,那么就有机会出府,去见五皇子,去完成自己的任务。
徐曼兮还在后悔自己先开口提起了那东西,却听正座的男人朗声道。
“我要徐召官复原位,更要他为我所用。”
“三皇子这虚与委蛇的能力见长。”徐曼兮刚走,齐幕岑就从另一门进来,揶揄道。
棠揉揉眉头,说:“你既然故意要我去拿酒顺道救了她,今天又叮嘱要我不提包裹,我自然不会拂了你的面子。”要是他自己,可能直接就说要那包裹,才懒得纠缠许久。
“徐小姐这笔记了许久,也怪徐召没忍住,不然我们也不会那么好运。人物都在府上,看着就好,不急。倒是那家里多了的十几件古玩,我们可以先查一查。”齐幕岑捻开果盘里的核桃,细细挑选,甚是自在。
“若是那包裹只是普通玩物,本王白白折腾这么久可不划算。”
“你想问我怎么套的消息的?”齐幕岑笑了笑,“是不是玩物,你自己清楚。我们要的可不止这东西,拉近了徐召的关系,后面自然大有益处。所以,我们也没有骗那徐小姐阿。”
宗奕棠低低一笑,能派墨梅出手,若不是他去,只怕谁都讨不得好。他抬头正视对面悠闲的男子,问:“今天看了那齐太史的新儿子,有用么?”
被宗奕棠那“新儿子”三字逗笑,齐幕岑抬头回答,“平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