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砚一路记笔算是顺利,不曾受到一丝刁难,当乐得自在。大皇子不是傻子,齐丰迎虽不见得有用处,但一个无赖发起疯来也着实让人头痛。
她游历各处,对临陆几大部落也算了解,这喀应部落地处西北,面积不大人口不多,却足以自保多年无人攻破,只因其一半草原一半黄土奇景交叠,地产硝石硫磺,工艺发达,流烟弹之名震慑各位国君,而草地广阔马匹健达,部落分散居住,若遇攻击,有特殊方法联系聚集合众,侵犯之敌难攻一毫。
席间众人受着美人喂酒,喝的尽兴满怀,一个个脸色通红,摇头晃脑,原砚收拾好书包,静坐着等回去。
看得出来之中大皇子最爱饮酒,与人碰杯必定满上酒觞,随从几番提醒也都被呵斥退下。那大哈赤当然不甘示弱,可是马背上跑过的汉子,酒碗里浸过的海胃,哪是大皇子这一年都不曾跑动的人可比的,就差趴桌子上了。
“大哈赤喝酒功夫真是厉害,身体很棒,听说喀应人都是一夫一妻,这样一个女人怎么能满足你们男人阿?”
众人大笑,大哈赤也大笑,还未解释,又听大皇子说道,“要是女人不够,和本王说,嗝~本王自能调个千百位佳人送过去。”
大哈赤脸色微变,大皇子眼泛星光,晃晃身子继续,“嗝~听说喀应的流烟弹堪比十万人的军队,要是本王,那喀应早就不止现在这样子了,嗝~”意思就是喀应首领太胆小,有这么强的武器还固守一片小小土地。
随官一下子被吓清醒,脸色比大哈赤变得还快,赶忙端起酒杯解释完换话题,缓和场面。显然,大皇子前面做的一切努力都化成了泡沫。
回顾华国和喀应部落的交往,还是在穆将军驻守西北时,明王想要扩大华国版图,命其主动交战,然则两年仅挺进几十公里,还时时受其骚扰。之后因明王身体突然变差,北边戎军来犯,只得调大军往东,两国之间再无交往。
这次喀应主动求好,也是因雪灾受害,委身求和以求得帮助,国君更几番叮嘱大皇子好好招待,不得有亏。毕竟抓住机会,这新武器可就能上自己的战场了。
大皇子真是马失后蹄!原砚瞥一眼身边的齐幕岑,这下,三皇子可要高兴坏了。
随官们嘱咐仆人扶走烂醉如泥的大皇子,擦擦汗又来和大哈赤告歉,没了兴趣这酒席也不必继续,随官们无法,只得热情地要保护大哈赤一同归去,也被冷冷拒绝。
事实上大皇子的话不见得多伤人,然而大哈赤本就带着警惕的心来,任何一句话都能引来他的反感。
齐幕岑这会也不喝酒不醉了,恢复成翩翩公子样走去大哈赤那桌,微拱手礼道,“想是大哈赤喝了酒,这会闷着,不如就让幕岑领着出去散散心,今天巧是花笄节,外头花灯会热闹非凡,大哈赤值得一看。”
让一个三皇子的人来继大皇子的班?任何一个大皇子手下的都不愿意,刚要婉言拒绝,只听大哈赤哈哈大笑,大声说好,更不再管啰嗦的随官们,拍拍一个领头的肩就率先走了出去。那身姿稳正,拍的官员左肩一倾,哪像是刚喝了几盅酒的人。
随官们无言,只得郁闷叹气,命马车跟着他们。
原砚愣了愣神,也迈了脚跟上他们,三人沉默着出府。
风雨林兮正处东街靠正元街,一抬头就见到那一片的红色黄色,艳丽光堂,烟火俗气。拐了几个角,如仙境入尘,人间气息落了全身,连齐幕岑都被橘黄的光芒暖了棱角,手上捏着莲花灯,眼神交错,淡淡喜意。
“都说花笄节是花娘娘给少女们还愿,我看是让那些可怜的女孩子们出来见见人罢了。”大哈赤从路边扯了一个牛头面具,冷笑道。
原砚在其身后跟着不语,喀应部落主张人人平等,自是不能理解华国普通女子死守闺门的行为。她看一眼大哈赤,一样的中原面貌特点,只是多了些胡须,单薄衣服罩着的身体肌肉纹路清晰,可见那样自由奔放的草原荒土中造就的汉子有多强壮。如果没有这一堆的麻烦,她最想去的,就是那样的世界啊。
齐幕岑一直和大哈赤解释路上的一切玩意,面上带笑,温和平静,回应他也是不惧不怕。看到身后那傻孩子眼神迷茫,略带向往,眉头轻皱,语气也难得强硬,“各国人都有自己的信仰,幕岑不敢诋毁大哈赤的神,大哈赤也不应诋毁幕岑的圣。”
还在神游的原砚骤然回神,这话看似反抗但真的不是在嘲讽大皇子?喀应部落死守一块土地是因信奉乐满神,神给了他们流烟弹,告诉他们自我满足,不要贪婪,贪欲爆发就会引来天谴,所以凡是带领大家保全土地的首领都会受到无上尊敬。
大皇子那番言论自讨苦吃,齐幕岑这会借机会旧话重提,言语不敬更显得他不同大皇子,这好感套取的比大皇子容易的多。
大哈赤星目轻扫,放回面具,不笑不怒。
“这瘦小伙是做什么的?一直跟着我们?”扫到原砚身上,大哈赤像才反应过来似的问道。
原砚当然猜得出他是在转移问题,连忙顺着他的阶梯走,一礼,“微臣随行记笔,不值一提。”
大哈赤轻笑,几人再无话,继续逛着。
面人糖画,铃铛烟粉,哟呵声声,人头攒动,极少出门的千金小姐们穿梭其中,忙坏跟了一路的嬷嬷们。
这人一多,矛盾激发的就更快,酒楼二层的几位大爷只因座位难协商,就大打出手,小二劝解不了,看着他们扫落桌椅餐盘,连声哀怨。
楼下路过的原砚流连灯火,尚不避及,被从窗台踢下的茶酒水撒了外衣,湿淋淋一片,冷的连打几个颤栗。看着前面的大哈赤不停,只得抖了抖水,快步跟上。
“哥哥行行好,给点吧。”突地,原砚感觉衣摆被扯住,回头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抱紧单薄的棉衣,低低的乞求着。她应是想趁着灯会人多讨点饭吃,却不想,同原砚一样,被意外泼了一身,甚至连头上都还在滴水。
原砚低叹,把外衣脱下披在她肩上,虽说淋了一片,但干净的部分尚能给她暖意,又从钱袋里掏出几两银子递给她,不多说,赶紧离开。
于这繁世中祈望活下去的人,何止她一个。
“想不到齐小哥如此年纪,就已怀悲天悯人之心,让我等实在赧颜。”齐幕岑早就注意到原砚被泼了水,又看大哈赤已有累意,就命了马车跟随的人送他回去。
原砚见只有他一人了,想是大哈赤已经回去了,顿时放松,拱手道,“多谢。”
“谢我作何?”齐幕岑一转提着花灯的竹棍,灯光因此摆动,抬头瞧着她疲惫倦态,笑着说:“你这衣物过单薄,我在附近有一住处,不如去拿了大氅再送你回府。”
原砚搓搓手,感激点头。
酉时的峨眉月高悬天边,清冷如冰,两人步间隔了几人,原砚惊异自己潜意识里对他的顺从,又忍不住赞叹他对人心的猜度。
天生的谋士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