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常人听到一个丫鬟说这样的话,定觉得是主子没教的好,但这男人看着原砚,分明不是在计较婵娟的无礼,只是简单询问原砚的看法,原砚心头一紧又放松下来。
“咳,我这丫头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原砚又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所谓琴曲,不过是弹之雅兴,听者自得。青灵是畅快之曲,章法自然不同宫乐,世俗之人听之涤荡内心,不过因为曲子直接大胆,毫无做作,而婵娟心无俗念,不一定就喜欢这份直接。倒不如说,此曲同我这丫头一样,是璞玉未琢。”
“好一个璞玉未琢,那你倒说说,既同为璞玉,又为何不惺惺相惜反倒一方唾弃一方呢?”
约是原砚自进来就过于引人注意,所以说完这句话后,把那一桌门公子的好友都吸引过来了,似是非要从道理上文斗一番。
“这......”原砚顿了一下,他到没想过,会有人立即反驳。
“我看是一个是九龙塔上和田玉,一个是白菜地里粪缸石吧。”此句一出,又是笑倒一片人,现在可不是骂一个小小丫头,而是连带主人都骂了。
婵娟眼里鼓着一包泪不敢掉,被人骂了自己和少爷也不敢回声,自知斗不过他们,只能闷闷委屈着。
原砚低叹,刚要出声,就听刚才隔间里一娇俏女声飘了过来,“说别人是那又臭又硬的粪缸石,自己还不是满脸陶醉的吃着那粪缸石滋润的水晶玉么?别人好歹是围着粪不让熏死人,你们呢,又是哪里来的游手好闲的臭虫?”
这下隔间里的众人大笑出声,“慧瑶妹妹,你这小嘴巴里出来的可永远都是金句啊。”又有人道,“这孟兄教了你前句,没想到你这自加的后一句才最高啊,真是高。”一众高亢的笑声具是叹这丫头人小鬼大,口无遮拦,偏偏这通话骂了外面所有人,也不见谁提要出来道个歉,外面的也都忍着不吭气,这等级地位一下就可见了。
原砚也不见得就感谢为他们出声的人,毕竟这话也骂了她这坨被围着的粪,不过骂了让别人消停也就算了,也没注意身后的婵娟,眼里包的泪更多了,肿的真像鱼泡。瞟向原砚时,哀怨的情绪明显,想她也是齐府有名的娇丫鬟,因父母亲都是多年齐府仆人,老爷见她可爱,平时也没人敢欺负她,这头一回跟着这小少爷出门就受了这大委屈,这会能憋的住就已经很不错了。
原砚一见这场景也是头疼,仅仅出门找个地喝茶听听消息等师傅,谁知道会发生这么多事。一抬头再看始作俑者,摇头听曲,怡然自得,脑袋嗡嗡的响的更厉害了,难道这是师傅的仇人?
自那大胆姑娘骂了一句后,这琴曲慢慢就如同平日,盖过了说话声,缠绕直至屋梁,真像能洗净铅华,重归高尚似的。
当然,这得无视另一隔间突然出现的厚重掌声,不用看人,光听这音,众人脑子里都能幻想出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来。
“风花雪月,过眼云烟,江小姐这琴音似比上月的前湖谣更舒畅了些,想必之前感染的风寒已好了大半。”
“劳烦何二爷关爱,已好了些了。”
“那不知江小姐能否弥补上次失约,于隔间一叙旧话了呢?我今日专门带了你最喜欢的龙井,泡了许久了。”
“……”
两人的对话平淡无奇,在各人心中已是炸开了锅。这何二爷是谁?名门望族何家何应勇。大爷是谁?圣前三宠丞府何应省。五小姐是谁?后宫四妃淑妃何梦里。淑妃之子是谁?那可是太子第一人选大皇子啊!要说这满朝文武,也只能孟家能比过这地位了。
不过虽说是盛世何家,这何二爷也是草包一个,花天酒地,别事不会。何丞府给他安排一个工部侍郎的肥官,那工部尚书知道自己副官是何府的,也对何应勇的权利不多约束,这让他更捞尽油水,无法无天。
而且雨霖馆有个规定,请了琴师但不会对其规则,这样满足琴师自由,另一方面,也不保证他的安全。若是江小姐入了这有名的何二吃的幕内,那可真是羊入虎口,贞洁不保啊!众人把目光都对着江白香,不知她如何收场。
别人是唾弃又羡慕,只有原砚,一听这音就赶紧低下了头。有人听不懂别人嘴里嘀咕相传的“何二吃”外号,他却知道是何应勇男女通吃。
约摸没有办法拒绝何应勇的邀请,只见江白香扶着楼栏娉婷而下,幕离轻纱,笔直垂落,一身素白,瘦削身形,腰颈挺直,大概此时众人唯一共同的想法就是能来一阵穿堂风了吧。
“江小姐真是个爽快人。”
这腻音再次毁了气氛,翘首站起的人儿只得掩嘴咳嗽,装模作样的坐下来,却不见有谁敢演一出英雄救美。原砚一直低着头喝茶,斯人路过带了一阵清香,他却只看到她左手覆盖下紧握丝绢的右手。
“我林某与江小姐也有邀约,却不知同何大人谁先谁后了。”未等江白香离开原砚这一桌,对面的男子说了一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黑色长衫,高冠梳起,年当而立,内敛不露。
“林兄这中仓使的案子刚办完就来听曲了,可真是潇洒啊。”
原砚默默补了一句,潇洒妄为,如此不加掩饰的讽刺朝廷二级大官,怕是自己才是那个妄为之人。
听到何应勇称这男子为林兄,且是刚办了中仓使之人,众人皆是恍然,这不就是那个喜静冷面的林平微林司使么!又是嘀咕一番。
华国有三公六部又三令,丞书丞府太尉三公,礼户吏兵刑工六部,中司令中仓令中医令三令,三令是高祖新添官级,管理官员粮食疾病,单独分类以表重视。流传至今,各权利稍有并入刑工礼三部而变为虚职的迹象,然唯独此林司使不同。
传言其少有奇才之称,家中清贫,得贵为太傅之岳父看重,娶其女。更有说正是由于其妻生产之时,其在外不知所踪,导致难产而死,太傅愤恨于此,跪求国君调离。在当时看来,表面上是由刑部侍郎升至中司使,旨在安慰丧妻之痛,但分明是夺了其平坦官途。
要知道,刑部李大人年高近休,林平微又是最有潜力之人,而太傅是众皇子的授受老师,但独大皇子与其亲近,太傅此举,分明是要撇清其与大皇子的关系。林平微失妻失太傅失刑部失太子,不知多少人在梦里笑醒。
然,事情总有转折,林平微失了所有,却似乎得了圣心。刑部统归全国府衙查清案件,中司令却是查办官员直面圣上。以往这是个难做的肥差,不少人拼命抢它,渐渐成了虚职不起作用后,便是个闲官。
林平微当官后,素清司衙,整顿下属,办案严谨,不分官员,只看证据,还有国君支持,当真冷面黑手,不知掀了多少官员勾当,在百姓口中也是连连赞叹,现在是连刑部都要掩盖了。
后来就连大皇子也不能忽视,想要拉拢他,但不敢拂了太傅此生不与其同席的怒言,又见其余皇子也一律被林平微以礼相拒,就同众人一样,打消了交好的念头。毕竟,这年头,谁没有点小东小西值得探究,可不能抓鸡不成蚀把米。
“中司使做什么看国君判度,既然结案了自然也可以消遣一番的。”这话说的有理有据,因为林司使好曲如命这事,可真是连国君在朝堂上都调笑过的。
“既然林司使看样子今天也是必要听江小姐的曲儿,那我就不扰人清闲了。这人在这,司使忙听不了几回,我这闲人可是什么时候听都是可以的。”
说完就从隔间领着随从走了出去,留的话还是气势汹汹,任人猜测。
林司使听曲?他连隔间都没包,是要江白香当众表演?且不说男女有隔,江小姐愿不愿意是一回事,来雨霖馆听曲,担起这点曲的银子,谁又愿意与他人共享呢?
尤其,原砚看了看对面男子的衣着,普通棉衫,担不担得起还留有疑虑。
何二爷的人刚走尽,就见林平微站起,对着江白香行了一个礼,江白香也立即回了一个礼,不过话却抢在了他前头。
“小奴幸得蒙大人厚爱,为大人即献一曲。”话毕,捧着古琴的两个小厮赶紧上前,准备好一切,江白香轻轻坐在桌前,手下叮铃,是古曲高山流水。
琴声浩荡流畅,听的众人纷纷陶醉,唯原砚心存疑惑,他怎么感觉林大人是被强行听曲了阿。
他刚来,还未来得及熟悉各间关系,对这一切都似懂非懂。于是待师傅的随从进馆带他离开时,他还是理不清。只不过见到了那意气风发的青年男子后,所有情绪都抵不过不满,就像倔强的小孩子见到自家父上母上,再也藏不住情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