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东国,南国的冬日较为温暖。此时的东国早已冰天雪地,而南国虽冷,却不曾落下一片雪花。不过在偏远的野外,常常阴雨绵绵,寒风阵阵,依旧给人以冷飕飕的感觉。
连日以来,天空都死气沉沉的,除了阴天就是下雨天,看不见一丝太阳。外面的天气都阴沉沉的,那屋子里的光线自然更加昏暗。这样低沉的环境,对于每日都要在地狱走一遭的南宫玖来说,更是雪上加霜,看不见希望。
今日是第九日的逼毒,也是最后一日。
南宫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撑到这一日的,或者说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撑到了这一日。
经历了八日逼毒的南宫玖,毫不夸张地说,已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面容不止是憔悴,本该是少女容颜的她,如今看起来比八旬老人还要苍老。眼睛四周黑乎乎的一片,上眼皮处深深地凹陷进去,眼睛突兀地像死鱼眼一般。嘴唇不仅毫无血色,而且十分干燥。全身的皮肤都不再光滑细腻,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松弛的褶皱。最可怜的是受尽磨难的四肢,不仅伤痕累累,而且枯槁地像干尸一样。若是猛然看见这样一个人,定会被吓得毛骨悚然。
到了运功治疗的时间,荆琰和魑魅一同走进了房间。
“今日是最后一日,成败在此一举。”连续几日为南宫玖运功逼毒的荆琰耗费了太多功力,即使想要硬撑,却也不免露出虚弱,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
“师兄,你放心吧,这么多日她都撑过来了,不会有事的。”魑魅一边摆放椅子、盆子等用具,一边说道,“等今日过了,师兄必须好好休养一番,魑魅会给师兄多做些好吃的,让师兄补补身子。”
“今日之后公主的身子会更加虚弱,现下又是寒冷的冬日,无论如何,我仍需每日为公主运功疗伤……”荆琰轻车熟路地抱起南宫玖,最大减少对南宫玖的触碰,以免弄疼瘦骨嶙峋的南宫玖。
“先给师兄熬一些恢复体力的汤药,然后再煮一些补身体的膳食。师兄你多多休息,记得运功给自己疗伤。”魑魅一副没有听见荆琰说话的样子,一边平静地说话,一边用绳子将南宫玖固定在矮靠背的椅子上。
对于魑魅的“无视”,荆琰习以为常,默默地将盆子放好,准备开始为南宫玖运功逼毒。
气息奄奄的南宫玖就像一具没有骨头的木偶,任人摆布。双手被捆绑在椅子的扶手上,悬空的手指下方分别放着一个接血的盆子。双腿被固定在一个很重的架子上,架子下方放着另一个接血的盆子。
南宫玖的四肢缠满了纱布,绑着绳子的地方隐隐浸出了红色的血迹。
准备完毕,魑魅静静地退出房间。
荆琰调整好状态,深呼吸了一番,抬起沉重的双手,开始为南宫玖运功逼毒。
没过多久,那种熟悉的烈火焚烧的感觉便袭击了昏迷中的南宫玖。先是血肉被一点点吞噬,接着是所有的内脏,浑身上下,无一幸免。
被痛醒的南宫玖本能地开始挣扎,说是挣扎,实际上经过八日折磨的她早就没有力气,只有痛苦地摇晃。嗓子无力地发出嘶哑而难听的声音。最初几日还能死咬着手绢,不发出惨叫声,可后来,人虚弱得连手绢也咬不住,于是只能任由哭喊惨叫,以至于如今嗓子都被弄坏了,声音变得低沉而刺耳。
在一阵又一阵的全身搐搦之后,终于有血滴从南宫玖的手指和脚趾溢出。如今的血已是鲜红的颜色,预示她着身体的好转。想来想去,这也是这么多度日如年的日子里唯一欣慰的事情。
煎熬般的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虽是寒冬腊月,但一番运功治疗之后,南宫玖和荆琰都大汗淋漓。冰火两重天的感觉更让人苦不堪言。
当最后一滴血从南宫玖的手指滑落,九日地狱般的逼毒治疗终于结束。
荆琰轻柔谨慎地为晕厥过去的南宫玖松了绑,然后将其抱回床上,盖好被子。
虽说南宫玖无法真正的安稳入睡,但是没有钻心的疼痛来打断伴着梦魇的昏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体内致命的毒素已经消失,只待往后的细心调养,在鬼门关徘徊的南宫玖便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除夕那日,南国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也是最后一场雪。
这场雪下得很小,零零星星的雪花从天空中悠闲地飘落下来,刚触碰到大地,便化作无数小水滴。
一场雪模糊了山野,却也痛醒了南宫玖。
这是中毒留下的后遗症。因为中毒太深,伤到了内脏,所以每当天气骤冷,或者说是下雪之时,身体便会奇痛砭骨,犹如置身刀山火海之中。即使日后细心调养,至多能减轻几分疼痛,却无法得到根治。也就是说,这中毒落下的病根,将会折磨南宫玖一生,直至死亡。
除夕那日,被疼醒的南宫玖蜷缩在床上,盖着好几床被子。房间的门窗被关得严严实实,屋里一直烧着炭火。想尽了一切办法给南宫玖制造了一个相对温暖的环境,可惜依旧不能赶走那种刺骨的疼痛。
除夕本该是家人团圆之日,如今却既没有家人,也没有团圆。
在这漫长的一日里,南宫玖伴着疼痛想了很多事情,开心的,痛苦的,过去的,将来的……一个个身影在她的脑海里若隐若现,一句句话语在她的耳边徘徊。千言万语汇成一个信念,只要有她在,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南国和她的亲人。
次日,大年初一。连日阴沉的天空终于露出了丝丝阳光。虽说冬日的阳光没有太多的暖意,但至少能让人有个好心情。
都快在床上发霉了的南宫玖总算是下了床。
说是下床,其实就是穿着厚厚的衣服靠坐在微开的窗户旁边的椅子上面。
由于身子虚弱,而且太久没有运动,所以南宫玖感觉全身都酥麻发软。手脚有知觉,可是动起来却十分吃力。
想想前不久中毒时的情景,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十八层地狱里面等着被慢慢折磨死,无数次想要放弃以求死来解脱自己,那时处于无尽绝望中的她完全想不到自己还能撑下来。
看着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甚是感慨。
“吃药了。”魑魅端着个托盘从屋外走进来。托盘上面放着几个药碗。
魑魅的到来伴着一阵冷风。
坐在椅子上的南宫玖无力地望向魑魅。
“为了治好你,我师兄可是耗费了太多功力。”魑魅一边说话,一边把托盘放到窗边的桌子上,“先是一日日为你运功逼毒,然后是每日为你运功养伤。师兄不会告诉你,可是我必须告诉你,如今因为你,师兄的功力减弱了不少,身体也变得十分虚弱。所以我严肃郑重地告诉你,不要太矫情,别有一点小事就去打扰我师兄。师兄现在需要的是静养。你只要乖乖喝药就行了,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南宫玖没有说话,一是对于魑魅的话,她决定听着就是,而是她现在浑身无力,就是想做什么也没有那个力气啊。
“这是师父吩咐给你的药,快点喝了。”魑魅将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副看戏的模样。
看着眼前的几个药碗,南宫玖试着努力抬起手去端药。
尝试了好几次,颤抖的双手终于端起了一个药碗。
然而当药碗接近嘴巴的时候,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袭击了南宫玖。因为想要抑制住呕吐,所以一只手被用去捂嘴,乏力的单手无法端稳药碗,于是药碗“啪”的一声摔碎在地上。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你知不知道为了给你弄药,我大冷天的跑去山里打老虎,还让我的魍魉受了凉!”魑魅突然火冒三丈,“别给我说什么你的手没力气,师兄每日劳心劳力给你输内力,死人也该好了大半!”
“老……老虎?”回过神来的南宫玖疑惑不解。
“是啊。”魑魅盯了盯桌上的药,“虎肉、虎骨、虎牙、虎爪、虎胆、虎筋……师父交代要用的都在这儿了。”
听完魑魅的话,南宫玖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更加想要呕吐。
“呕什么呕?”魑魅一掌拍在桌子上,托盘连着药碗都被震了一震,“什么都没叫你做,就让你喝药都还要挑三拣四!老娘没那么多功夫伺候你,赶快给我喝了!”
南宫玖被魑魅的暴怒吓了一跳,快速平复了一番,再次伸出双手去端托盘里的药碗。
战战兢兢地捧起一个药碗,心里想着生不如死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又怎会怕一碗小小的药呢?于是一鼓作气,憋着气将一碗药猛地喝了下去。
逼着自己喝了药,药是下了肚,可是那股浓浓的血腥味却久久留在了口中,并且更多恶心的味道从喉咙里涌了出来。南宫玖试图捂住嘴,硬将药留在肚中,可是那股掩盖不住的腥味让人无法忍受,喝下去的药还是呕了出来。
“该死!”魑魅的眼神变得如毒蛇一般,她一把抓住南宫玖的下巴,用力捏开南宫玖的嘴巴,另一只手端起药就往挣扎着的南宫玖的嘴里灌。
被魑魅强行灌药的南宫玖就像不会水的溺水之人,无谓的挣扎只会带来更多的痛苦。魑魅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一碗碗药地灌下去,南宫玖的脸都快被捏碎了。
灌药结束,魑魅毫不客气地大力点了南宫玖的穴,然后扯了托盘,扔下一个轻蔑的眼神便摔门而去。
被留在房里的南宫玖用发抖的双手捂着嘴和双颊。双颊像是被扭错位了一般火辣辣地发疼。嘴里、喉咙里满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可是不管怎样难受,都无法将药呕出来。那种只能不停干呕的感觉,让人如鲠在喉,心百爪挠心。
独自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心也变得空荡荡的。
这样被魑魅强行灌药的日子持续了好几日,直到南宫玖第一次走出房门。
那是一个天气回暖的日子,南宫玖在荆琰的陪伴下尝试着走出了房间。
太多时间没有沐浴到阳光的她感觉冬日的暖阳都变得刺眼,忍不住要用手去遮挡阳光,过了好一阵才终于适应。
小院四周的环境甚是清幽,四面树木环合,干净的小道弯弯曲曲地延向深处。坐在小院中间的南宫玖很快便静下心来,想着荆琰需要休息,便主动开口说自己想独自待会儿,让荆琰去做自己的事。
荆琰离开不久,南宫玖突然听到小院的一角传来奇怪的声音,声音闷闷的,像是什么动物发出的声音。因为好奇,她起了身,往小院的一角寻去。
在小院的一角,她发现了两只被绑住四肢和嘴巴的小老虎。因看见有人来,两只可怜的小家伙的眼神变得非常惊恐。两个小家伙看起来不过几个月大,此时正冷得瑟瑟发抖,离开母老虎应该很难活下去。
“你前几日吃的药就是它们的娘亲。”魑魅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前几日去虎穴抓老虎的时候,发现那只母老虎还有几只幼崽。想着这出生不久的小老虎离了母老虎也活不了,所以就把它们带回来了。”
今日的魑魅穿了一件枣红色的衣服,领口和袖口都有着白色的绒毛,再加上一双灵动的眼睛,阳光下的魑魅看起来天真无邪。
听了魑魅的话,南宫玖心里颇为惭愧,看着这几只可怜兮兮小家伙,想要弥补点什么。正当她想对魑魅说,天气冷,想给几个小家伙弄点保暖的东西来时,魑魅又开了口。
“把它们带回来扔在小院里,省得你吃完大老虎,我还要出去给你找老虎。大冷天的,我可不想为了个外人东奔西走。”魑魅走到南宫玖身边,盯着小老虎继续说道,“对了,昨日和前日你已经吃了一只小老虎了,味道怎么样?是不是比大老虎的味道要鲜美许多?”
前一刻还在为魑魅可怜小老虎而感到欣慰,后一刻,便被晴天霹雳般的事实狠狠扇了一个巴掌。然而吃老虎的是自己,对于魑魅的行为,没有任何资格去批判。
“话说你不能每日只管吃喝吧,这里可没有什么养尊处优的公主。”魑魅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强势地让南宫玖握住匕首,“上一只小老虎已经吃完了,今日,你自己来杀一只小老虎吧。”
说完,魑魅走到两只小老虎面前,随便拎了一只扔到南宫玖的身前。
“喏,手脚和嘴都绑住的,咬不死你。”魑魅悠闲地摆弄起自己的手指,准备看好戏,“对准喉咙,狠狠的一刀下去就完事了。”
被扔到南宫玖面前的小老虎明显被摔疼了,一边无力地扭动,一边“唔唔”闷叫。
南宫玖那只握着匕首的右手不断发抖,眼前的小老虎,不正是自己的缩影的。人的命是命,动物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往日只是吃老虎还没有感觉,如今当自己真正直面一条无助的生命时,那种忸怩内疚之感贯满全身。
“别扭扭捏捏,惺惺作态,装得你多有同情心似的。”魑魅走到南宫玖身边,一把将南宫玖按了下去,让南宫玖蹲坐在小老虎的身边,“这老虎是你吃,又不是我吃。告诉你,不是你死,就是它亡!”
此刻的南宫玖脑袋乱作一团,魑魅说的对,可是自己就是下不了手。自己是懦弱?还是无能?又或者是可悲。
“真是受不了你了!”魑魅火冒三丈,蹲下身去,用力抓住南宫玖的右手,“在这个人吃人的世上,没时间让你去善良,一时的心软足以致命。最信任的人背叛自己不算什么,因为自己都可能背叛自己。弱肉强食,只有强者才有资格活在这个世上。”
说完,魑魅紧紧抓着南宫玖的手,将匕首深深刺进小老虎的喉咙。
血花四溅。
就在这一日,南宫玖自己喝下了自己杀死的小老虎所熬成的药。
弱肉强食,谁说不是呢?
半个月后,天气回暖。
南宫玖除了脚不能长时间走动之外,身体基本恢复。荆琰经过几番运功疗伤,再加上魑魅的大量补品,功力算是恢复了大半。
为了大局着想,两人不宜继续在外逗留太久,并且两人在外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于是决定早日启程回宫。
回宫的相关事宜一直在准备着,所以挑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便启程离开。
“师兄,你这一走,又得猴年马月才能回来看我和师父了。”魑魅坐在马车上为荆琰和南宫玖带路出树林。一路上,她一个劲儿黏着荆琰。
“师兄得空会来找你和师父的。”荆琰一边驾着马车,一边说道,“再说了,你随师父四处游历,不是玩得很开心吗?”
“再开心我也会想师兄啊。”魑魅蹭了蹭荆琰,“要是我们能师徒三人一起四处游历该多好啊。我和师父去了好多好多漂亮的地方,真想让师兄也看看,可是,师兄总不在身边。”
“人都要长大的,有些事,你以后会明白的。”荆琰神色坦然地看了看魑魅。
“我不想长大,也不会长大。”魑魅看着荆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要知道,我可是魑魅啊!”
“恩,你是独一无二的魑魅。”荆琰应声道。
不多会儿,马车驶出了树林。
魑魅倒也不婆婆妈妈,一句话道了别,就让荆琰和南宫玖赶紧上路。
走出树林后,道路变得宽阔,行车的速度自然快了起来。
如今的南宫玖觉得自己一身轻松,过去那些沉重的回忆,似乎都随着毒,离自己而去。管他什么萧子宸,管他什么萧子语,都是千里之外的过去。报了仇,离开了东国,如今马上又要回到南国皇宫,仿佛是一次重生,一次新的开始。
当然,心情再好,南宫玖也不会天真到认为这次回南国皇宫的行程会很顺利。她以那样离奇的方式离开东国,无论南国有怎样的解释和应对方式,东国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然而世事多变,再多的猜想都只是猜想,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事情,是南宫玖做梦也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