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银川市南门外的繁华地段,矗立着一座名叫内蒙饭店的大厦。
这座大厦的底层是宽阔的商场,商场以上为办公室和客房。大厦的总建筑面积为一万三千多平方米。
这座气势不凡的内蒙饭店由于地处繁华地段,与左邻右舍相比可谓鹤立鸡群,加之修建的时间早,在银川人的心目中属“大牌”市场。所以,生意相当红火。
这座内蒙饭店的主人,是内蒙古自治区鄂托克前旗供销社。
但是,这座内蒙饭店,过去曾有张曼新百分之五的永久性产权。
其中楼下的商业用房为一百零四平方米,其余五百多平方米在四楼,为客房和办公室。
那么,身在宁夏银川的张曼新是怎样与内蒙的鄂托克前旗供销社联姻的呢?其中又有什么鲜为人知的奥妙呢?
这其中,便生发出一个奇特的故事。
这个故事,既反映出张曼新捕捉机遇的敏锐嗅觉,也显示了他那非同一般的机变能力。
那是一九八七年冬季。
张曼新虽历经风险但如愿以偿地取得菲律宾永久性居留权后回到银川,一桩预料不到的生意便主动找上门来。
过去一直与“星星贸易公司”有生意来往的内蒙古自治区鄂托克前旗供销社一名叫赵忠强的采购员,听说张曼新从国外回来了,认为他一定成了大款。在当时的人们眼里,仿佛只要跨出国门,沾上“洋气”,一夜之间就身价倍增。况且,对于张曼新的出国,一些人传得更加邪乎,说张曼新是被菲律宾“张氏同乡会”邀请过去的,那个“张氏同乡会”是个大财团,张曼新在这个“张氏同乡会”里有个亲戚,是百万富翁。张曼新出去以后沾了大光,已经是腰缠万贯。时下,人们一切向“钱”看,有钱就腰粗气盛,神通广大,点石成金;再加上张曼新已经是“华桥”,如今的“华侨”非同以往,国家对“华侨”有不少特殊政策。因此,具有“华侨”身份的张曼新说话办事儿可能比过去更畅行无阻。
于是,赵忠强踏进了张曼新家的门坎。
“请坐。”一贯对人热情的张曼新客气地让座。
“好,好。”有些拘谨的赵忠强连连点头,满脸堆笑。
“找我有事么?”张曼新问。
“有,还是件大事儿。”赵忠强的表情显得很神秘。
“那就说说看。”张曼新的神情并没有为“是件大事儿”所动,而且显得很平静。
“是这样的。”赵忠强运运气,说出了一件的确是不算小的事情。
赵忠强所在的内蒙古自治区鄂托克前旗供销社,考虑到他们所在的地区与银川市有很大的商贸互补性,准备在银川市开拓商贸市场,因此想在银川市区选择一个繁华的地段盖一座集商店与办公和客房于一体的饭店。
内蒙古自治区鄂托克前旗供销社将“选点”的任务,交给了这个对银川市比较熟悉的赵忠强。张曼新听罢,感到这件事情虽然是件好事儿,有利于促进宁夏和内蒙两地的商贸活动,但是又觉得这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赵忠强似乎看出了张曼新的心思,马上嘿嘿一笑:“张经理,我能吃几碗干饭,您还不知道?所以,我只好请您出山。”
“叫我出山?”张曼新故作不解地问一声。
“对着哩!”赵忠强向张曼新面前一伸脑袋,“您现在不但是华侨,而且过去又在自治区党委工作,银川的地面您还不是平蹚!可我呢,一个外乡佬,谁拿正眼看我呀!”
张曼新微微一笑:“平蹚说不上,只是多认识一些朋友。”
“这不就得啦!”赵忠强兴奋地一拍大腿,接着把嘴对准张曼新的耳朵,压低声音,“张经理,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我就有什么说什么。如果您给办成了,还能叫您白帮忙!”
“你现在在选点上有具体目标没有?”张曼新问。
“有,在南门外。那里准备盖一座商场,已经盖了两层,因为资金不到位给停下了,我们打算连工程带地面都买过来,接着盖一座六层高的饭店。”
“打算总建筑面积是多少?”
“一万三千多平方米。”
“预计总投资呢?”
“七百万元。”
“这我能得什么实惠呢?”张曼新表示不解地问。
“供销社定的条件是无偿地给您百分之五的永久性产权。”赵忠强说得很坦率。
张曼新心里的算盘珠噼叭一响,一个不算小的数目便出现在脑海屏幕上。
如果按建筑面积算,一万三千平方米的百分之五就是六百五十平方;如果按总投资额算,七百万元的百分之五就是三十五万元。
这的确是块肥肉!
但是,这么大的油水,就只是帮助把停建的商场和地皮买下来?
事情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吧?
世界上的事情几乎都是得到与所付出的代价成正比。天上不会掉馅饼。唾手可得的事儿有,但要看是什么事儿又是什么人来办。像我们这种人,要办成任何一种事情都不会那么容易。有一分耕耘,才会有一分收获。
果然,经张曼新询问,对方提出的条件比较苛刻。
南门外的那个已经盖起两层楼的工程,不仅要按供销社限定的价格买过来,而且还要帮助办理对方从内蒙鄂托克前旗带过来的一百名营业人员上上银川市的户口。
“这两条都是政策性很强的问题,都很难办。”张曼新表示难以胜任地说。
“张经理,要不,我只能请您呢!”赵忠强神色紧张地注视着张曼新,那神情是生怕从他嘴里说出“办不了”三个字。
张曼新沉吟片刻,神色庄重地说:“让我好好考虑考虑,然后再答复你。”
“好,好。”赵忠强见张曼新没有一口回绝,庆幸地吁了口长气,“张经理,您务必帮帮我们这个忙,我知道这件事情很难办。不过,您神通广大,会有法子的。我什么时候再来您家听您的回话?”
他把“来您家”三个字说得很重。
“过几天吧。”
“甭过几天呀,就两天吧?”赵忠强的目光充满企盼。
“我刚从国外回来,许多事情还没有办。容我多考虑几天吧。”
“那就三天,怎么样?张经理,就三天吧?”
“好吧,我力争三天给你个确切的答复。”
“好,第三天我上午八点多钟准到您家。”赵忠强似乎害怕张曼新变卦,说完转身就走,等张曼新送到门口,他已经一溜小跑地下了楼梯。
欲擒故纵!
张曼新心里一笑。
第三天上午八点刚过,赵忠强就来到张曼新家。
张曼新一看表,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窃喜。
赵忠强提前来到他的家门口,足以反映他心情的急切和对自己绝对的期望值。
看来,赵忠强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张曼新身上是肯定无疑的了。
“怎么样,张经理,定下来了么?”赵忠强一哈腰,两眼狡黠地一眨,连忙接着说,“我利用这三天时间,专门回了一趟内蒙,向我们供销社的刘志华主任和其他领导汇报了您愿助我们一臂之力的情况,刘主任听了非常高兴。嘿嘿……”
“我还没答复你,你怎么就说我已经同意了呢?”张曼新显得有些不高兴。
赵忠强又是嘿嘿一乐:“张经理,我知道您是个热心肠的人,不会袖手旁观。”
“这么说,我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了?”张曼新表示无奈地一笑,“你们领导还说了些什么?”
“他们说,或者他们来银川看您,或者您到我们那里走一趟,把一些原则问题再砸实一些。”赵忠强说完又追问了一句,“当然,还是您去为好。”
张曼新明白对方的用意。我要是到他们的鄂托克前旗,等于我是主动找上门去的,他们就会变得进退都主动了。不过,张曼新又一想,他们这样做也对,因为我与他们在这件事情上虽然是甲方与乙方的关系,但他们是国家的企事业单位,而我却是个人行为。况且,这件事情对于鄂托克前旗供销社举足轻重。他们和我素昧平生,只是听赵忠强的介绍,就把这样一件大事儿交给我办,肯定会有些不放心。因此,他们希望我去一趟,也是为着使供销社的头头脑脑们对我都亲自接触一下,也好集体做出判断和决定。
“好吧,我去一趟,什么时候动身你来安排。”张曼新通情达理地告诉赵忠强。
赵忠强一听,大喜过望地先是一怔,转而喜形于色地说:“那就趁热打铁,明天咱们就走!”
“明天,太紧张了吧?”
“今天还有一天时间哪,有什么事儿您抓紧安排安排,明天就动身,省得夜长梦多。”
“那好,明天这个时间我在家等你。”
“那咱们就一言为定。”赵忠强乐颠颠儿地正转身要走,又不放心地说一句,“张经理,我马上去打个长途电话,告诉我们领导明天为您接风洗尘。”
“好吧。”张曼新这一次一直把赵忠强送到门外。
从宁夏银川到内蒙鄂托克前旗有三百多华里。一路上是无边的荒漠和草原,枯萎的蒿草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满目浑黄,像患了贫血症一样缺乏生气。
冬季的西北是严酷的。
位于宁夏与内蒙接壤处不远的鄂托克前旗,显得其貌不扬。低矮的房屋,空旷的街道,疏落的行人,在严寒中显得面黄饥瘦,营养不良。
张曼新来到鄂托克前旗,受到供销社主任刘志华等领导干部的热烈欢迎。
张曼新在通过一个路口时,突然发现路口边有一个擦皮鞋的男子,便走过去想擦擦沾满尘土的皮鞋。
搭话间,张曼新得知这个擦皮鞋的男子居然还是他的浙江温州同乡。
难怪有这样一种说法:凡是有山有水的地方就有中国人,凡是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温州人。想不到在这么一个偏远而又荒凉的地方也有浙江温州人,而且还是个擦皮鞋的。
张曼新的心里一烫。
是自豪?还是悲哀?
他说不准确。
他只知道自己这时的感情复杂,就像三伏天围着火炉子吃四川的麻辣烫火锅,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给!”张曼新等这位温州同乡擦完皮鞋,伸手拿出一张面值五十元的人民币,交给了他。
“这、这么大的票子,我找不开。”擦皮鞋的男子面露难色。
“我这里有零钱。”憨厚的供销社主任刘志华说着就从衣袋里掏钱。
“不用找了,就这么多吧,下次我的皮鞋脏了再请你擦。”张曼新说着拔脚就走。
“呵,擦擦皮鞋怎么能给这么多钱?”供销社的领导干部面面相觑,那表情委实感到不可思议。
张曼新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张曼新这样慷慨,既有以此接济一下这位温州同乡的成分,但也有在这些供销社的头头们面前露富摆阔的用意。
因为,他看出来,供销社的领导们对他还存有疑虑。
当天晚上,供销社为张曼新接风的规格可以用隆重来形容。
他们不仅将地点安排在鄂托克前旗档次最高的饭店,而且供销社的头头脑脑们一律来作陪,并且还特意选了几个年轻漂亮的内蒙姑娘,身穿鲜艳的民族服装,载歌载舞,轮番为张曼新敬酒。
内蒙人性格粗犷,招待客人是大块大块地吃肉,大碗大碗地喝酒。
“张经理,你们汉族喝酒有句话,叫做‘感情深,一口闷’。来,我先敬您一碗!”供销社主任刘志华说着将满满一碗烈性白酒一扬下巴颏儿喝了个碗底朝天。
张曼新本来不胜酒力,可是今天,他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决定来个一醉方休。
他听说,内蒙人请你喝酒,你要是不喝,他们认为你看不起他们,他们也会因此而看不起你。相反,你明明没有酒量,却豪爽地喝个烂醉如泥,他们会觉得你是个诚恳的男子汉,够朋友,从此亲近你,敬佩你,信任你。
“干!”张曼新也一饮而尽。
张曼新清醒地知道,供销社主任敬的酒你喝了,还有供销社副一主任敬的酒呢?如果供销社副主任敬的酒你喝了,还有供销社其他!部门的头头们敬的酒呢?都得一一喝掉。
“干!干!”张曼新一咬牙帮骨,索性来者不拒。
但是,张曼新绝不会一味地被动应酬,他会寻找机会主动出击。
“来,咱们划拳,谁输了谁喝!”张曼新可着嗓子说。
供销社的头头们互相看一眼,立刻表示认可。
划拳开始,张曼新便由被动转为主动了。
说起张曼新的划拳,可谓是个行家里手。那是他早在西大滩练就出来的,什么拳划起来他都非常老道。
划拳不仅需要机警,而且还需要适时揣度到对方的心理。
这种素质是张曼新的天分。
所以,几圈下来,供销社的头头们连连败北,一个个被张曼新灌得醉眼惺忪。
“敬酒!敬酒!”供销社的头头们见情形不妙,急忙指挥蒙族姑娘们敬酒。
于是,这些蒙族姑娘一边唱着祝酒歌,一边半跪在张曼新面前将酒碗举过头顶,张曼新什么时候不喝她们就跪着不起来。
张曼新刚喝了一个蒙族姑娘敬的酒,就已经感到天旋地转,脚下无根,舌头根子变得僵硬了。
“给,这是小费。”张曼新取出一张崭新的面值一百元的人民币,就往蒙族姑娘手里塞。
这崭新的面值一百元的人民币,按规定,当天才正式在社会上流通。
张曼新昨天特地从银行里换了三万元的面值一百元的人民币,带在了身上。
“我、我不要。”蒙族姑娘见张曼新给她钱,吓得直往后躲。
张曼新事后才想起来,那时北方还不兴收小费。
“怎么,嫌少,给,都给你们!”张曼新借着酒兴,把崭新的三万元人民币掏出来,一万元一万元地向空中抛撒,顷刻间,如山花烂漫,似彩蝶飞舞,光彩耀目,灿烂了天宇。
“快、快快!快捡起来,快捡起来!”供销社的头头们立刻慌了手脚,一个个急忙将散落在饭桌上、地上和餐厅四周沙发上的人民币,忙不及地全部捡了起来。最后一清点,三百张一张不少。
不多时,这爆炸似的新闻,立刻轰动了这家饭店,也立刻轰动了鄂托克前旗。
“啧啧,供销社请来的那个大款,把崭新崭新的三万元这么一撒!啧啧……”
“听说这个大款,刚从国外回来,是个华侨,不知趁多少钱哩!不然,拿着三万元像扔碎纸似的!”
第二天,供销社的领导开会研究,一致同意把在银川南门外修建蒙古饭店和解决一百名营业人员户口的事情交给张曼新,并主张马上与他签定合同。
“不急,我回去进一步了解一下情况。再说,要签定合同,我还没有找律师呢?”张曼新有意再吊一吊他们的胃口。
“哎,张经理,我们已经开会决定了,您回去可不能再有变化了呀?”供销社主任刘志华想出一个主意,“这样吧,张经理,我带着律师跟您一起回银川,尽快把合同签下来。怎么样?”
“好吧。”张曼新见此事已是囊中取物,便点头作答。
不消说,合同很快签定了。
不消说,内蒙饭店如期开工了。
不消说,半年以后内蒙饭店在银川市南门外落成了。
不消说,从鄂托克前旗来的营业人员在银川市都安家落户了。
但是,此刻供销社在合同上白纸黑字明确给张曼新的内蒙饭店的百分之五的永久性产权却不是“不消说”了。
这时,供销社主任刘志华一脸苦相地找到张曼新,诉说供销社有人向上面告状,说他有受贿之嫌,根据是供销社给张曼新的内蒙饭店百分之五的永久性产权的好处太大,怀疑他接受了张曼新的回报。他恳求张曼新,能否不再给他楼下的一百零四平方米的商业用房,而剩下的四楼的客房和办公用房除去给他留下一百零四平方米现房外,其余的连同原定的楼下的营业商品房一律按每平方米四百元人民币的成本价,折合成二十万元分期付给他现款。
刘志华在说这番话时,颇有些难以启齿,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堆满了歉意:“张经理,我知道这样做是我们不守信用,叫您将蒙受很大损失。但是,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的办法,请您务必体谅我的难处。”他说完,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
“刘主任放心,我不会叫你为难的,也不会叫你无辜背黑锅的。”张曼新知道刘志华是个模范共产党员,为人忠厚,不会敲他的竹杠,所以不想难为他。不过,他告诉刘志华,“你用不着害怕,这件事情我们双方是互惠互利,况且又通过法律程序正式签定了合同。再说,我们的合作,又不是你一个人擅做主张,而是你们供销社的领导层集体研究决定的。”
“谢谢,谢谢!”朴实的刘志华想不到张曼新如此深明大义、通情达理及重朋友情义,激动地握着他的手久久不放。
张曼新说到做到。他在内蒙饭店做出让步,同时也是做出的牺牲,完全是按照内蒙鄂托克前旗供销社主任刘志华愿望为条件的。
张曼新向笔者谈到这个问题时,推心置腹地说:“古人讲,君子成人之美,我是觉得刘志华这个人很豪爽,很实在,他又是吃官饭的,才宁愿自己吃亏,不为难他。那楼下一百多平方米的商业用房,当时出租出去就赚钱。要是再放两年卖掉,少说也要赚好几倍的钱。光这一笔,我就损失几十万元。”
几年以后,张曼新将内蒙饭店他名下的一百零四平米办公用房卖了十六万元,再添上十四万元,共计三十万元,捐给了祖国的希望工程。
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