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予赶到萧家休憩的房间时,晚宴已将开始。
萧倾峰瞥见她左手仍留有青金石扇的握痕,进来时周身寒气尚未退散,知她是又遇到了什么人。他剑眉一蹙,端起茶盏小啜一口,缓缓道,“予儿,这宫宴比不得家宴随意,你可得处处小心才是。”他抬眸望一眼宋予,放下茶盏。
“是,女儿知道了。”宋予俯身行礼。萧倾峰看似在责备她,其实是让她处处小心。今日的宫宴的确很重要,来迟是她的错,理应责备。父亲应该是看到了她左手的红痕才这般叮嘱。宋予缩了缩手,把左手藏在衣袖之中。
萧蔓冷哼一声,“知道有什么用,今日是没出什么岔子,来日若是生了什么是非,你承担得起么?”她端坐在座椅上,居高临下望着宋予。
萧倾峰不由蹙眉:“蔓儿,怎么和长姐说话呢?”霍云香一直把萧蔓带在自己身边抚养,抚养出的就是这么一个女儿。也不奇怪,霍云香嫁给他的目的,不就是摧毁他的一切,从而报复他么?
萧蔓还欲再说什么,萧倾峰在皇甫芮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好了,时辰已到,该去赴宴了。”
萧芜跟在萧倾峰身后,经过萧蔓时狠瞪了她一眼。萧蔓只觉怒从心起,但这不比在家中,只能将怒气生生吞下肚,不情不愿地跟在宋予身后。
天色将晚,华清池畔陡增了几分寒意。汉白玉龙凤呈祥长柱仿佛擎天一般坐立池旁。往日不甚人来的华清池今夜灯火通明,赤金九龙宝座在上,祥云横桌按等级依次至下。七颗夜明珠散发出灼灼彩光,云白光洁的水晶珠挂在梅树上与夜明珠相映衬,空灵虚幻,仿佛星垂平野。远山黛身姿影绰,夜幕中仿佛一卷山水长画,合着缭绕的云雾晕染开,凤尾竹间垂着帘帘轻纱,纱后琴女婉婉拨弦。
琥珀色酒汁、碧玉觞、金足小樽、上等翡翠盘交相辉映,古琴涔涔,时而清越如仕女轻击编钟,时而急促有如疾雨声声,时而磅礴如飞瀑倾泻。舞女从竹林小径之中袅袅舞袖,仿佛百花向四周散开,长袖漫舞,脚步轻盈如轻云蔽月,婀娜多姿如扶风杨柳。
谈笑声,觥筹交错声,裙袂飞扬声,潺潺流水声交错其中,不绝于耳。
宋予一面吃着葡萄,一面观赏着歌舞。舞女背后上座姬允正巧也在观赏,两道视线相撞,姬允微微一笑,端起酒杯,遥遥一举。
宋予回以一笑,举起小樽。
隔空碰了碰杯,姬允一饮而尽。宋予却是慢慢地小啜着喝尽。
酒汁慢慢淌入胃中,宋予尚未喝完,眼角余光瞥见地上无数根红线宛若长蛇蜿蜒匍匐着陡然射出。她一惊,忙放下酒杯。她身旁几根红线慢慢伸出,松绕在她双腿上。她不动声色挥指砍断那红线,假装不经意看向周围其他人。他们举着酒杯洽谈着,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四肢正被红线慢慢缠绕。
她警惕地看向姬允,姬允低头看着地下,衣袖动了动,随后抬头望着她,眉头紧蹙。
姬允也发现了。
宋予眯了眯眸望向对面的紫竹林,除了那琴女和保护皇帝的侍卫,并无其他身影。而上座颜熙落正和姬灿说着什么。
整个宴会,竟然只有她和姬允发现了这一点。
宋予微微蹙眉,一指拈起一颗葡萄放入口中细细地咀嚼着。葡萄甘甜的汁水溢出来,唇齿间尽是葡萄的清香。一缕黑气在宋予身后蓦然喷发出来,化为人与长剑直逼宋予而来。
宋予察觉到不对,对面姬允心一提喊道:“姑娘小心!”
四字既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宋予和姬允处,值此时机红线蓦然收紧将所有人都缚在原地动弹不得。姬允飞身而起,手中苍穹洞箫逼向来剑,两者相击迸发出震天动地的气流,可见来人灌注了多么强大的力量在那长剑之中,分明是要置宋予于死地。
姬允凤眸透出一股不明的深笑,“姑娘,你究竟招惹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宋予轻声一笑,仿佛毫不在意:“我也很想知道。”
两人神色淡然,仿佛宋予身后满林刺客都不存在。
来人没有成功杀宋予,恼羞成怒,对着横空出现的姬允冷笑一声,“既然你坏我好事,我便留你不得!”
“留我不得?”姬允仍是微微一笑,眸中却浮出杀意与凛冽,“你可知,你正与何人说话?”
姬允左手持洞箫右手背在身后单手与黑衣人过招。洞箫在空中飞舞化为一柄长剑,姬允与来人干脆跳到正中央宽敞之处。金光与墨光不断迸发出来,姬允仿佛是和一个初学的孩子过招一般,仍是平日的风流恣意。而对面的刺客便没这么轻松,几次露出破绽,趔趄后退。人愈来愈多,姬允却愈来愈轻松。
紫竹林中蓦地窜出无数黑衣刺客,刺客分成三部分,一处围绕宋予缓缓逼去,一处纵身飞向颜熙宸与姬灿,另一部分前来牵制住姬允。姬允不由多看了一眼宋予,有几分担心宋予一人能否御敌。
宋予却仿佛什么也未看见,一颗一颗吃着葡萄,托着下巴,好不恣意。
萧蕊连忙叫道:“长姐快跑啊!”
话音未落一把长剑再次逼向宋予,宋予仍是慢悠悠吃着葡萄,长剑逼近她长发的一刹那,蓦然拦腰折断化为碎片。
所有人都一惊。
刺客将手中长剑尽数逼向宋予,却都在她身前一寸出拦腰折断。残剑砰然落下,掩不住在座所有人的惊愕之色。
萧蔓早就猜宋予有灵力,此时一点惊诧也无。萧予,今日你是不得不暴露你的灵力了,我看你该如何解释!
萧蕊却是大惊,若能动弹必定会连连后退,“长姐你,不是没有灵力么?”
底下议论声四起。
“对啊,萧大小姐不是没有灵力的吗?”
“当日水晶石可是鉴别过了的,她根本就没有灵力啊!”
“即便前几日能够作假,刚出生之时的总不会有虚吧?”
“该不会这不是萧予吧?”
刺客之中一个首领模样的人走出阵来,亲自提剑而出,剑锋直逼宋予眉心而去。
剑锋将抵她印堂时,宋予恰好吃完最后一粒葡萄。她唇角噙笑,抬眸,眼神是萧蔓从未见过的凌厉与凛然。她周身陡然迸发出万丈寒气,无形的压力比重重刺客更为压迫地笼罩下来。不光是萧蔓,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到一向柔弱的萧予,第一次以这般形象面向众人,仿佛暗夜精灵,又好似一朵地狱曼陀罗华,妖冶而无法靠近。
“我有没有灵力,关你何事?”
她咧嘴一笑,仿佛人畜无害,两指夹住长剑,不过一下,长剑便陡然断裂,碎成铁粉。
她站起身来,左手执着青金石扇,悠悠摇着,桃花眸愈发黑艳深邃,令人摸不清,“我是不是萧予,又有何妨?”
话音未落她已出招,青金石扇一摇,重重寒气便将众多黑衣人震飞出去。刺客见此将她团团围住。
宋予盈盈一笑,掌心凝起一缕灵力。灵力凝聚成团,宋予周身寒气愈来愈重,她陡然拂袖,所有人都被震飞出去,寒气顺着她指尖窜到最近的黑衣人身上,黑衣人旋即冻结为冰无法动弹,与黑衣人衣袂相碰的另一名紧接着被冻成冰,环环相冻。
首领见状,提剑便来。一招一式都企图击中宋予要害,却被宋予灵活躲过去。宋予逼出幽魄剑挡住他砍下的长剑,眯了眯眸,“我似乎并未得罪贵派,贵派何以出手致命?”
首领黑纱下的脸冷冷一笑,手中半分也不松动,“既然你这么问了,我便告诉你,免得你像你师父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他正欲开口,眼波一转扬了扬眉,“不,不对。你师父一早就知道我们要杀他。”他抬眸,眼中慢慢升起狠戾与嘲讽,“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我们为何要杀你么?”
“真是愚蠢至极,莫非你不是不霄山昆仑掌门高徒宋予?”
宋予欲要出招的手停住。她怔怔望着首领,脑海中不住回响着方才首领的话。
免得你像你师父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像你师父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像你师父一样。
师父!
这些人,难道就是当日杀她师父那门派的爪牙?宋予挥手拂开一人衣袖,他臂上的暗黑鹰纹暴露在空气中,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呵,这鹰纹,便是化成灰她也认得。
弑师之恨在宋予心中仿佛一颗种子一瞬发芽膨胀。宋予仰天笑了几声,复看向那首领时,双目赤红,黑发褪为白发垂至脚踝,透明指甲也生长成为血红色。仇恨蒙蔽了她的双眼,此时此刻,她只想将这些人,碎尸万段!
“是,我是宋予,我就是宋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