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血色私房
武威西南百里祁连山下的哈溪有个牧主郎三少，连绵百里的草甸牧场和高山森林都是他的产业，为人吝啬刻薄，仗着朝中有人和二三百人的卫队，自以为是夜郎国的老大，行事跋扈，异常招摇，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哈溪境内双龙河畔地下一两米深的沙砾中夹杂着黄澄澄的金粒，双龙河金场是郎三少主要的财源。抚摸着一根根黄鱼，郎三少不时发出“嘎嘎”的笑声，心想这日子美啊，天天有汉家娇女左搂右抱的伺候着，闲来摸摸库里的元宝，点点柜上的钞票，这神仙般的日子就是皇帝老儿拿他的龙椅来换我还不愿意呢！
一个秋日的早晨，郎三少喝着酥油奶茶，正沉浸在他的美梦中，就觉得大地震动，耳畔仿佛传来隐隐约约连绵不断的滚滚雷声。
“诶，日鬼啦，老天爷好好的没有一丝云彩，哪来的呼噜爷呀？”
郎三少正在大惑不解时，就见管家扎西如日疯的母狼一样连滚带爬跌跌撞撞闯进了大门——
“少少少少少……少爷，大大大大大……大事不好啦，马马马马马……马家队伍来啦！”
“马勒戈壁，慌慌慌，慌个球啊，来啦多少人？唱，你给老子唱出来！”
“少爷啊，半沟沟黑，半沟沟白呀！”
“黑你爹的骚毛白你妈的头啊，什么半沟沟黑，半沟沟白呀！”
“少爷啊，还是你自己上碉楼看看吧。”
郎三少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爬上碉楼站在垛口向东北方向一望，立时两股战战目瞪口呆——
只见河道两旁宽阔的草甸上铺天盖地乌泱泱白花花涌来两只泾渭分明望不到头彪悍凶猛的骑兵队伍，森林般寒光闪闪的马刀在灿烂的阳光下反射出一片星光；乌骓闪电白马流星，大地在微微颤抖，滚滚洪流向山庄摧枯拉朽般涌来！
“少爷，赶紧关闭庄门，叫民团上碉楼……”
“混混混混蛋，你他妈找死啊！赶紧打开庄门，马上叫庄丁们出门列队欢迎。”
庄园前宽阔的草坪上，白马队和黑马队列为两个整齐的方阵，一黑一白两骑骏马上前，白马上一个凶悍的军官开口道：
“谁是郎吉多杰，上前答话。”
郎三少变脸变色踉踉跄跄上前：“两位长官大人好，小人就是郎吉多杰。长官们不辞辛苦远道而来，有什么事还请到府上歇歇再说好吗？扎西，麻溜叫人杀牛宰羊，准备晌午。”
“我们是西北军政长官公署马步芳将军麾下的白马营和黑马营，我叫马白龙，这位是马黑蛟，从张掖回防，接长官公署电令顺道找你有点公务处理。哈哈，算你尕娃识相，晌午就按照六百人操办吧，还有军马的饲料要上等的豆子或青稞，嫑拿秕谷子烂芝麻兑惑老子。”
“长官放心，不敢胡来。”
……
山庄客厅，郎三少小心翼翼、忐忑不安、一脸媚相；两位营长天南海北、东拉西扯、谈笑风生。郎三少什么人呀，这点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是有的，不然也不会轮到他老三来当家作主，尽管表面上装的若无其事但内心却猴急狗跳，借机出了客厅到厢房与老大老二商议良久，立马换上一副灿烂的笑容，给白龙黑蛟两位营长端上几根成色十足的大黄鱼，还说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恭请笑纳云云。两位营长百般推辞、盛情难却、勉为其难之后才示意勤务兵收下。
“三少啊，你尕娃遇上麻烦事啦，有人到长官公署告你说私通****种植鸦片、扩招民团、草菅人命，需要你亲自走一趟去解释一下，你看这是长官公署的电文。”
郎三少看了电文后好像被蝎子蛰了一样跳了起来：“冤枉啊，长官，这肯定是祁连的嘉扬土司，狗-日的哈怂东西，多年来为抢金场没少和我家开战，没占到什么便宜，现在又想在背后捅刀子。长官，你们一定要明察秋毫啊！”
……
“三少，你的金场是不是收留了来路不明的人啊？”
“这这这……，嗨，长官，事情到了这一步，我还是实话实说吧，年前来了七八个四川佬，说是走丝路的客商，在戈壁遇到马匪，掌柜的遇难，货物被劫，他们都是伙计逃了出来，流落到这里，求我给一碗饭吃，说好不要工钱干两年，走的时候给几个盘缠就行。都怪我呀，不该贪小便宜啊！”
郎三少用拳头使劲捶打着肥大的脑袋，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
“三少啊，你看，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吧，那几个四川佬肯定是高台被打散的红军娃子，赶紧带我们的人去抓来关到牢房里，也算是亡羊补牢，到公堂上也可以将功赎罪嘛。”
“诶，这事没几个人知道啊，对！肯定是有私通嘉扬土司的地溜鬼（奸细的意思），狗-日的，看我翻出来不活剥了皮点了天灯难消我心头之恨！”
……
“三少啊，满河谷种的都是大烟，果球球很大嘛，你尕娃的割了多少？发财了吧！膏子成色咋样，不叫我弟兄们尝尝？”
“长官大人，都是药材啊，这地缺大夫，下人们有个头疼脑热跑肚拉稀也有个应急不是！长官的那份我早让扎西预备好了，您走的时候捎上就成。”
郎三少，汗如雨下，心道这几个哈怂刀刀剜我郎三少的心头肉啊！
……
“郎三少，你的民团是阿门回事？上报长官公署备案的不到八十人，咋整出近二百多人来？”
“长官啊，这地土匪多，庄园、金矿、伐木场等一大摊子家业，又有嘉扬土司在一边虎视眈眈，没人手不行啊！我这不正准备给长官公署上报吗，到时还请长官大人多多美言几句啊！”
……
“三少啊，看来告状的人说的不全是白话嘛，虽说球事情不大，但也是尿泡打人骚气难闻啊。你舅舅不是省政府的参议吗，这回去多打点疏通应该会没啥事情。你看看这是根据你的原话整理的调查材料，出入不大就签个字按个手印吧，我们也好回去交差，当然，到时少不了给你三少说好话，这点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麻溜叫人收拾收拾，吃过晌午我们就动身，今晚就在岔口驿打尖，明天进省城。”
……
离郎家大院几百米远的河滩上，十几头马雅雪山下的白牦牛和十几只大羯羊被随军的阿訇念了几段“刀刀杀你我没杀”之类的【古兰经】经文超度之后被宰翻在地，回族的骑兵都是屠宰的行家里手，剥皮、清膛、剔骨一切如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
白牦牛可是上苍赐给祁连山牧民的宝贝疙瘩，牛肉、牛尾、牛毛、牛绒历朝历代都是朝廷的贡品。
白牦牛牛肉细嫩鲜美，营养极其丰富，相比熊掌驼峰毫不逊色，乃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之上选食材；
白牦牛牛尾是天然的蝇拂、拂尘，稍加修饰就浑然天成，非手工可以替代；
白牦牛牛毛可以染色，是梨园假发假须制作材料的上佳之选，历代名角求一缕不可多得；
白牦牛牛绒无髓细密，填充御寒衣物堪比火炉，白牛绒更是古代北方富贵人家高人一等的象征，就象现如今的土豪不可或缺的名车名表靓妆类装备。
白牦牛是华夏古国的珍稀物种，只有马雅雪山下的水土才能养育生存，离开这里就成南橘北枳了。时至今日，整个白牦牛种群数量只有三万头左右。
几千斤白牦牛精肉被马家军的将士们瓜分的一干二净，用马刀削成长长的薄片，撒上盐巴，装进特制的皮囊，垫在马鞍之下，利用行军时马鞍和马背之间摩擦产生的热量烘干烤熟，几个月都会保持新鲜而不腐坏，断炊时取出风味独特的马背牛肉干来，吃上几片喝一口马奶酒就是高质量的军粮，这也是成吉思汗的蒙古铁骑轻装突袭千里横扫欧亚大陆而不用庞大后勤供给的最大奥秘！
佩服古代游牧民族的不凡智慧吧，相比眼下砖家叫兽聒噪出的伪科学可有天壤云泥之别。
……
第二天，黄河渡口，郎三少郎大少和扎西等几个随从夹杂在杀气腾腾马家军的骑兵队伍之中就象丢在狼群中的几只羔羊，显得可怜而又无助。
“郎三少，今天黄河铁桥维修，无法通行，我们只好坐船过河了。”
“好好好，一切听从长官安排。”
“三少，坐过船吗？”
“没有，今天可是第一次经世面啊。”
“会凫水吗？”
“不怕长官见笑，我连狗刨都不会，站在涝池边就晕的慌。”
……
渔船正值中流。
“三少，来船头看看西洋景啊！”
“啊？好好好，扎西，快扶少爷过去。”
郎三少和管家扎西颤颤巍巍站在船头。
“尕娃们，这几个烧（西北方言痴呆傻的意思）西番身上骚味太重，丢到河里洗洗澡吧！“
“长官大人饶命啊……”
“噗通，噗通！”
“哈哈哈！黑蛟啊，他奶奶的脚，你看这几个孽障（方言可怜人的意思）真的连狗刨也不会，看来郎三少他-妈-的还算实诚人，但愿到阴间还做个土豪吧！”
……
“郎老大，郎三少和管家扎西自感罪孽深重，投河自尽，你想死想活啊？”
“啊……！”
郎老大直接吓死过去。
“尕娃们，倒提腿到河里杵两下。”
“咕嘟，咕嘟……”
……
“长官开恩，长官饶命啊！”
“不知好歹的东西，没了郎三少，你不是少了一个分家的对手吗？！他的小老婆就成了你的小老婆，他的家业就成了你的家业，你应该感谢老子才对嘛……
你他妈不是正主，只要告诉我们你家的金银财宝都埋在什么地方，我就绕了你的狗命，老子只要求到财就不会杀生啦，现在就看你和郎二少谁说实话，我们只留一个，别说老子没给你机会！黑蛟啊，你说这些土豪们咋就和爱拉仓的青苔子（山老鼠）一个德行，把财宝埋的漫山遍野都是，也不嫌麻烦，不过老子喜欢寻找宝贝的感觉，哈哈！”
“哈哈哈哈！”
……
郎三少的参议舅舅丧身于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郎三少的金银财宝也被作为赃物搜挖一空，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伙被仇家买通的“土匪”袭击了被遣散民团后的郎家大院，一家三十八口尽数被杀于不远处上夹沟的乏牛坡，大大小小的脑袋滚的满沟底都是，看得前去收尸的百姓和地方官员们胆战心惊。焚尸的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上夹沟的乏牛坡也被当地的百姓改称为滚头坡！
几天后，尕舅爷的武装商队就接管了郎三少的产业，随着大批西路红军战俘的开进，双龙金场又红火起来了。
这一切都是尕舅爷走了一趟西宁之后带来的后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