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虽然老在想问题,但我替我自己想得多,替嫂子想得少。所以我至今只知道我的委屈,而不明白她的难处,由此而衍生的结果是我没记住她的一点好处。到了04年,姑妈跟我在一起住了一段时间,期间她提起过,大嫂曾经给她说过给我们做衣服鞋子等等的事情。我这才冷静地把一些被许多事情覆盖掉的一点人情找出来。是的,大嫂确实做过这些事情,光我穿过大嫂做过的棉鞋就两双,每年一两件衣服也是她做的。但是,思想能过滤一些并非真实的说法。大嫂是到了我们家以后,我父母亲供出我们家唯一宝贝——一台缝纫机,让她到大队里去学裁缝,学会以后就在大队的被服厂上班,她因此逃避了本来要承担的更繁重的劳动。大嫂的娘家本是个贫苦人家,但是之后她没有用贫苦人家的本性来感恩,而是以此和后来大哥的升迁变得飞扬跋扈,把我们兄妹不放在眼里。她做衣服就像高僧修炼一样,闭门不出,天塌了都跟她没有关系。这些衣服里面,大部分是她娘家父母和六个弟妹的。所以我穿上她做的衣服没有感到过特别的温暖。假若她做衣服的时候奉行的是关怀我们兄妹的原则,我会记住并且感恩。事实上不是,她不是那样做,我也不那样想。
母亲因为手疼,不能纳鞋底做鞋,买着穿又太贵,所以鞋成了母亲最头疼的事情。我和三哥还好一点,一年一双鞋也就够了;二哥不行,穿鞋很废,脚指经常探头探脑地露在外面。大嫂能做,也做得好看,但她给她的娘家人做,偶尔她会大发慈悲给父亲或者我们兄妹中哪一个做一双。我穿过的大嫂子做的两双鞋,是我后来大肆挖苦他们的障碍。不过倒不后悔,当时我确实需要鞋穿。叔叔家没有缝纫机,二妈不会做衣服,我母亲就给他们做衣服,二妈给我们做鞋穿;多少年,我父亲的鞋基本上是二妈给做的。
凡是人的心里有鬼,就会表现出些异常来。就在我们的新鞋变成旧鞋,旧鞋变成破鞋,然后再喜出望外地有了一双新鞋的时光轮回中,我们已经没有能穿大嫂做的鞋的奢望了。有一回从奶奶那儿传过一句话来,说大嫂子不给我们做鞋,是因为她听到我对我父亲说:“你反正有钱,不会去买鞋穿吗”,这句话,不论当时还是现在,我都半信半疑。或许我真的说了又忘了,或许没说是嫂子给自己找借口。反正以此为证据,嫂子以后再不给我们做鞋。没鞋穿是小事,被她推上了道德的审判台让我手足无措。我觉得邻居家婶婶嫂子们的眼光透过我的鞋子灼烧着我的皮肤,我想她们一定鄙视我这个话多的小姑子,心里也一定在说我应该受到没鞋穿的惩罚…….
我不停地给自己说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但终究还是被世俗压得低了头。我太看重那些不高明的眼神,似乎它能定夺我的未来。有一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好像是自我反省过来了,下定决心要改变自己,而且认为最有效的途径就是从不说话开始。从早到晚我都鼓着嘴,上学的时间上学,回家就一声不吭地干大人给指派的活。坦诚地说,当时的做法有装可怜的意图,我想用勤快和看上去可怜的样子赎回自己的脸面。大嫂的眼睛老那么虚着,不知道她看见还是没看见。但我的耐心有限,我可能没有坚持多长的时间就放弃了这种做法。家里有什么事情,母亲着急的时候,还是我急着给出注意。我因此又落了一个坏名声,大嫂在人跟前说母亲指望着我这个黄毛丫头来给孙家顶门立户呢。这种坏名声的打击力是致命的,要不是我还傻里傻气的,我非是吓死了不可。我们的风俗中,说这种话就是诅咒家门灭亡的意思。
大嫂说尽了各种能说出口的恶毒话,但诅咒没能起到作用。我家用来顶门立户的男丁们成长起来了。二哥还没到二十岁就开始追人家的女孩子。他天天晚上和几个堂哥骑车外出,哪儿热闹去哪儿,女孩子爱去的地方他们就爱去。尽管他还背着父亲抽烟,但是毕竟是长大的人了,每年庄稼收完之后,父亲就给二哥一些零花的钱。喇叭裤流行的时候,二哥就弄来了一条咖啡色的。以我的眼光看:还不错。二哥的身材好,尤其两条修长的腿,穿上喇叭裤真好看。可我父亲不接受,骂二哥是二流子,说要把那条裤子剪掉、烧掉之类的气话。那时的社会,正像二哥青春期的身体一样,开始从方方面面的舒展开来。二哥的不幸在于有一个威严而且顽固不化的父亲,父亲矫枉过正地影响了他的性格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