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爱喝酒,喝酒结交了不少的有钱人。象双楼的张克文,我大哥就干脆忘记自己的名姓,叫他三哥,三哥,一声比一声亲。这个“三哥”每年过年都来我们家吃喝酒肉,我父亲对待儿子的“三哥”也极慷慨,酒肉尽管吃,还笑眯眯看着。他似乎也极懂得礼尚往来,慷慨地发给小孩子们压岁钱,侄子侄女就会因为得了三五快钱很高兴。我不高兴。因为他不会给我半毛钱压我的岁。我似乎由此明白,凡是和大哥大嫂亲近的人,都不喜欢我。我为此心里蒙上斑驳的阴影。
然而,阴影没有让我的心气沉下去顺受现实,相反的是那种苦涩情绪激励着我,我的血逐渐地沸腾起来。为什么我没有象侄女那样受人怜爱?为什么大嫂对我总是那么高傲冷酷?为什么母亲总是强词夺理说我不听话?在痛苦的刺激下,我的理智变成夹生的早熟。熟的一半激发我的学习斗志,我想通过此种办法来逃离这个家庭;生的一半让我变成哑巴一样不说话,跟谁都不说,以此来表示我的反抗。
从阴沉沉的下午到凄凉的黄昏,从春天经过夏季秋季到冬季,尽管我努力地拉着脸来表达我的不满,但终究没有人看到我的脸色而改变他们的行事方式。我的母亲,用各种我认为“低贱”的办法讨好大嫂,尤其让我觉着悲凉,好像我是一个无亲无故的人住在陌生人家里。我的反抗没有效果,得到人疼爱的希望也更加虚无飘渺。
与我景况相反的是,大哥大嫂气宇更加轩昂起来。大哥在商店里上班,算是个台面上的工作,人人羡慕,人人巴结。大嫂其实也仗着这个,说话声音总比别人高几度。那些邻居姐姐嫂子婶婶们的,没有不求着说话的。大哥的属相也极具有亲和力,方圆几里的小孩子,只要想找个干爹干妈,那大哥大嫂的属相肯定最合适。哥嫂的眼睛像个筛子一样,极具有鉴别力地拒绝和答应这些“亲”事,最后敲定的干儿干女有十二个之多。我有个远亲的杨姓表哥,本来是亲戚,但觉得不塌实,又结了干亲家,亲上加亲才放心了。他们认为,沾上这个干爹,就能富贵双临。那时,大哥打喷嚏,所有人都担心会变天下雨。
四五月间的天气,风少,太阳不温不火。枣花落了的枝上,缀上一粒粒青色的果实,花没落的枝头,还有蜜蜂在嗡嗡营营。玻璃窗上映着一片葱茏。一只母鸡在院子里“咯儿——咯儿——”的,悠闲地踱步,觅食。要不是嫂子躺在炕上怄气,这个农家小院里的情景是让人心情愉悦的。
大嫂在外面威风,在家里也简直一个女王,她的一颦一笑都操纵着全家人的心灵;若是不高兴,那张脸对着谁都是二尺长。二尺三尺倒也罢了,没人敢嫌她长得难看,麻烦的是她动不动就倒头一睡,头上蒙上个毛巾,一动不动,不吃不喝,仿佛气也没了似的。这毛病象夏天的雨,说来就来,而且感染力很强,她犯病,每个人的心里都罩上一层阴霾。母亲仍然默不作声,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有时候母亲象慌了神,出来进去,进去出来,象找什么东西总找不着似的。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成了母亲手下当差的。她做好饭,谁都不让吃,而是叫先我给大嫂送过去,还再三叮嘱要大声叫醒她。我就端着碗拿着筷子去了。嫂子似乎知道是我进了她的屋,更加的“不省人事”,我把饭放在桌子上,照着母亲的吩咐叫她:“杨姐(那时候这么叫),吃饭了。”凭良心地说,我的声音,只要有口气的人不会听不见,偏就我的大嫂听不见。她不吭一声,更不抬头。我早上送给她的热饭,冷了,结成团儿了,晚上我再端回来,给她重新换上热的,再叫她,再请她吃。
老实说,我不情愿这么低声下气地讨好大嫂。我讨厌她,因为她的言行、神情从来没有让人愉快过。但是我熬不过母亲,我在她的指导,劝告,鼓励,推桑,拉扯,恐吓之下,我还得做我厌恶的事情。嫂子的病犯得勤,我不久就长了经验:每次执行任务时,我不但叫她,请她,还外加一声“哐!”把碗放在桌子上,不听见她哼哼一声不罢了。其实,她哼哼一声也不能当真,她还不吃,母亲对我得要求变本加厉,她要求我请大嫂坐起来,把饭碗放到她手里,才算完成任务。这一折子戏,我没信心,也不打算唱。我受着两头夹攻的气,这更让我在心里播下了对大嫂反感和无情的种子。不吃就饿死拉倒,我当时就这么狠了心。我那会儿真想从这个家一走了之,虽然我不知道我能去哪儿,那气不是人受的我心里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