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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章 毒芹

似隐藏在薄暮中的夕阳,圆大通红却感受不到温暖的力量,那便是属于魔界的月。

延绵起伏的黑森林仿佛没有尽头,笼罩着血色之光。

托起赤月的雪松,宛如尖锐高耸的千层塔,摇荡横生的枝叶,在诡异的风中交换秘密的低语。

这里是幽暗的沼泽之森,即便是妖魔也不敢轻易靠近的禁区。没有飞鸟、没有走兽,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却忽然在这一夜,被某个人的脚步声打破了亘古千年的沉寂。

暗夜来客有着一头飘逸短发,柔美修长的身体包裹在一袭黑色高领斜襟束腰的长袍里,暗到极至的色泽仿佛与黑夜的背景融为一体。比夜色更幽远的是他那双森然的眼睛。

经年堆积的落叶被快速移动的气流激荡,沿来客穿行的方向,化作一路辗转飘零的雨。

腐朽的潮湿味四处弥漫,令人窒息。

挑起修长的眉,来人停下脚步,森冷地扫视周边,伸出微蜷的食指在一株乍看并不起眼的空心树上敲了三下。瞬息,树木会行走般地悄然移位,周边景色变化,交迭层退。刹那之间,眼前开阔,掩蔽在树木包围的魔法阵中的小块凹地已如退潮后的沙地般显现出来。

阴暗幽阒中的生物分散在石头、树木旁,身影与月影交叠,隐约显现出是七个身影分别盘踞一方,手持着某种法器,若有若无的银线连接着的中点,是空地上升腾而起青色六角星型魔法阵,合力打造出的是连妖魔之王也无法窥探的强大结界。

“谁?”站立在东南角,白纱罩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妖魔竖起尖尖的耳朵,将头向左方侧去。

“呵呵,魈大人不必如此警戒,放眼魔界,还没有谁能够突破我们七个联手制造出的结界。”西北方传来一阵浅笑,“能进到这里的,只有被我们召唤的那个人而已。”

“小心驶得万年船……”西南角被树的影子所隐蔽看不到面目的妖魔口气苍老地回应,“别忘了,在魔界,至少有三位可以轻易摧毁我们的魔法阵。”

“是那三个家伙吗?”西北方略含俏皮的声音再次响起,“一个已经消失不见,一个已经失踪多年,另一个……则是我们要对付的对象。”

“景大人说话小心一点……”不知哪个方位传来暗含惊悚的驳斥。

“呵呵,都已经决定要背叛了,却还这么心怀敬意。果然,魔界的守则即是力量决定一切。”眼角一挑,被称为景的妖魔在对方反驳前自己转变了话题,饶有趣味地抬眼望向面无表情悠然静立的黑衣青年,“许久不见,毒芹。”

“许久不见,景大人。”被称为毒芹的来客轻轻颔首,扫视了一圈后冷淡地补充,“以及……诸位。”

“毒芹?”月光偏移,照亮站在魔法阵东方的女子,她大睁着愕然的凤眼,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哈——”青年尚未开口,景先抢着低笑出声,“看来是失恋创伤还没有痊愈,那么漂亮的长发也舍得剪掉?事情都已经过去一千年了耶——”

“连身材都改变了。”手指按在唇上,东方的女子叹息着说道,“虽然是听说植树类的妖魔拥有转换性别的能力,不过那也是成年以前才有的选择权吧。既然你已经无法改变内容,那么,徒具这个男子般的外形又有什么意义呢?”

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颤了颤,毒芹忍耐着开口:“我只是嫌长发不方便活动而已,至于我的身材,很抱歉!从来就是这么平!”

低低的笑声漫延开来,散入潮湿冰冷的空气。

直到青色的魔法阵出现了冰裂纹般的裂痕,才有声音低声提醒:“凝神!”

笑声如被刀切般地整齐消失,四周恢复寂静,青色的魔法阵扩大,直至连站在边角的毒芹的身影也被罩入其中。

“好了,说笑到此为止。”盘坐在石上年岁最长的长老喘了口气,这才发出低沉的音色。

“正合我意。”毒芹冷森森地回道,“不然我会以为守卫魔界戒律的七位长老大费周折地支起这个魔法阵召我密谈,就只是为了要消遣毒芹呢。”

“说是七位……但原本应该是九个呢。”景勾起一抹嘲讽的微笑,“代表罗曜、计都、日、月、金、木、水、火、土九种力量守卫魔王者合称‘九曜’!但是现在却已经不同了呢。”

“一千年前那件事不用多说,毒芹亦是当事者之一,想必清楚。”年岁最长的长者才刚说出一句。

“一千年前‘那件事’……是指魔界之王中了天界的毒计,抛弃被推选出的未婚妻反而携天使私奔人界的事吗?”景已经一脸无辜地把别人尽力避免不想谈的事清楚地说了出来。

在连风都无法吹动的魔法阵里,一阵奇妙的沉默过后,有着“被前魔王抛弃的未婚妻”这样可怜身份的毒芹反而率先笑了开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冰冷地讽刺道:“哦,那真的是所谓‘天界的毒计’吗?”

“咳咳!”用力地咳嗽了一声,颈上挂着枯骨项链有着长长指甲的蓝眼妖魔把话题绕回正轨,“总之,自从魔王消失,这千年来魔界便有如纷争的战国之势。在众多争夺魔王之位的妖魔中,有两个力量最强的家伙各据一方互不相让——”

“雅舍与沉香……”眸光异动,毒芹念出原本是魔王麾下的两员魔将的名字。

随着这两个名字被念出,又是一阵短暂的静默。半晌后,还是最为活跃的景打破魔咒般的俱寂,黄金色的眸子闪动着妖异之光,尖尖的指甲抵在唇上,发出神经质的笑声,“呵呵,虽然同为九曜,但他们二人,力量远在我们之上。尤其是雅舍……他攻于心计,莫测高深,即便是最亲近的近侍也不知道他的脑袋里面在想什么。如果今日我们要对付的人换成是他,那我可就没有自信了呢。”

“但假如是雅舍君临魔界,我们也就不必如此烦恼了啊……”站在高处观望远处的女子这样说道。毕竟天下大势分久必合,雅舍如能一统魔界,也是结束混乱的一种方式。

“哦?”毒芹挑了挑修长的眉,无所谓地问道:“近百年来我在冰谷陷入沉睡状态,对外界的事真不太清楚。我只记得雅舍与沉香彼此顾忌僵持冷战,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会特意把我吵醒叫到这里来呢……”

“那是因为——雅舍败了。”冰冷的唇吐出低沉的声音,有人这样说道。

“几十年前,沉香派刺客去暗杀雅舍,雅舍受了重创,不知去向。有传言说他已经死了……”

毒芹疑惑,雅舍败了与她何干?

“莫非你们都站在雅舍这边?希望雅舍获胜?”她不解,守护戒律的长老不应参与争权夺势不已经是魔界共同默认的流程了吗?正因为不向着任何一方,他们的判罚与命令才会在纷乱的魔界具有一定程度的权威。

仿佛看出她的疑虑般,站在高处的女子垂下头,长及脚裸的黑发卷卷缠缠地洒下,静静地凝视着毒芹的眼睛,“……如你所虑,我们是不方便出面的,如果被得知我们插手,沉香不会放过我们,而中立裁判者的立场与威信也就等于消失了,这也是我们请你出动的缘故之一。”

“冒昧地问一下。”靠在身后不知何时由地下长出的粗大蔓藤上,毒芹慵懒地眯着眼睛,“即便是令魔界仲裁者的七长老威信扫地也绝不让沉香君临魔界的理由是什么?”

清扬甜美的声音问出这个问题许久,才有人用很不愿意回答的口气说道:“沉香……残暴虐杀,且反复无常不守约定。”

毒芹耸了耸肩,残暴虐杀不是重点,不守约定才是大忌。没有一块领地上的诸侯,愿意臣服于一个残暴而又不守约定的王,那样等于是拿自己的脑袋在开玩笑啊。

“好了。”她拍了拍手掌,“我知道了,魔界不能接受沉香做魔王,但又根本无法对抗现为魔界第一的沉香。这么说,你们是希望由我出面去找那个失踪的雅舍回来对抗他?”

“开玩笑的吧?”立刻有人硬邦邦地问,“我们为什么要去找那个根本比沉香好不了多少的家伙呢?而且以雅舍的性格会悄无声息地失踪任凭沉香坐大的惟一可能就是他早就死掉了。”

“那你们是……”毒芹迷茫地看着他们。

白纱罩面,尖耳敛目的妖魔忽然睁开眼睛,没有瞳孔只有炽热白光的眸灼灼地射向毒芹。明知对方的眼睛是看不到的,但依然让她产生被审视的不快感。

“预言者,你这回又看到了什么呢?”冷哼一声,想到不愉快的记忆,毒芹毫不掩饰地别过头去。

“毒芹。”魈的声音有种冷冽清澈的魅力,低沉轻缓的音色仿佛可以直抵人心,他拥有预言之力,平日很少讲话,一旦开口却往往令人不可抗拒,“一千年过去了,你依然在怨恨魔界之王吗?”

“魔王是谁?沉香?雅舍?”毒芹冷笑着反问,“还是你曾预言一定会娶我为妻的那位高高在上从不看我一眼反而携带天使私奔的尊者?”

魈无言地闭上眼。因为他错误的预见,而令当年那被选为魔王之妻的少女受到的伤害,他无法做到漠视,只是……

“已经一千年了……”他重复。

“是呢。”毒芹笑笑,拨开挡在额前的头发,“诚如各位所见,一千年前的魔王未婚妻如今只是一个不男不女的普通妖魔,何劳各位如此重看?”

“因为我们相信只有你绝不会背叛他。”景凝视着她,很快地说道,“你其实已经猜到了吧,不然的话,你根本不会来。我们想让你做的那件事,就是……”

“不要说!”

宛如受伤的野兽从喉间发出低吼,在连风也不允许穿梭的结界中轻轻地回荡着,显现恼怒之色的毒芹攥紧双手,阴霾的神色跳跃着浮动在眉宇之间。

“甜言蜜语对我说我是最适合魔王妻子人选的人是你们,带我去见魔王的是你们,束手无策地任由我被魔王抛弃的是你们,在那之后什么都没有做过的还是你们,如今你们还想干什么?还想哄骗我什么?骗我去帮你们找那个放弃所有选择私奔,却在那之后却被天使无情抛弃的傻瓜吗?”浮动起讥诮的神色,毒芹冷笑,“那家伙真是活该啊。听说他为那个无耻的天使自杀坠入人间界?哈,简直就是魔界的笑柄嘛。像这样的笑话,你们还对他念念不忘?或者说是想到了还有这样一个可供你们利用的傀儡?”

“我说得没错呢,你果然早就猜到了啊。”半晌后,当别人还在缄默时,脸皮最厚的景嘿嘿地笑着说,“就是这样,请你秘密地前往人间,找到继承魔王之力的转世者,将他带回魔界吧。”

“嗤!”不屑地吐了一口,毒芹冷笑,“景大人听不懂我的话吗?九曜争权夺势,我为何要参与其中?谁是魔王对我又有什么相干?我今天来只是想要告诉各位大人,今后切勿把毒芹算成你们自己人,也不要再来打扰毒芹!”

“等一下!”青色光束如巨镰横斩而下,立在高石上方的女子手中法器弹出的光芒在地上斜掠过一道深痕,正好拦在毒芹刚要迈动的步前,轻叱道:“你听到了我们的计划,还可以离开这里吗?”

“……是呢,如果魔王在人间的事,被沉香得知会怎么样呢?不管你怎么说,在我们心里,一直是奉魔王为主上,不会任人伤害他的!”蓝眼闪闪的妖魔手指一转,骨头连接的项链飞转在指尖,蓄势待发。

“住手!”年级最长的长者与白纱覆面的魈同时喝止。

“大家冷静一点,”魈皱眉道,“毒芹知道魔王坠入人间界的事,刚才是她自己先说的。如果她一直知道却一直保持沉默,又怎么可能现在才去告诉沉香?”

“是啊,而且不管毒芹怎么说,我相信她是我们中对王的感情最深的那个。”景懒洋洋地微笑着,“阿芹,你还在爱着魔王不是吗?”

“谁爱那个家伙啊……”阴森森的一字一句地吐出,毒芹回头瞪向景的眼睛快要冒出火焰了。

“你可不要动手啊。”景警告她,“为了躲开沉香的耳目,这个结界设在沼泽之森,消耗很多力量才勉强撑起来,可是禁不住太多的折腾!”

“是的。”魈静静地微笑,“不管你嘴上说是爱是恨也好,你其实一直都很想再见到魔王吧……一直都在寻找他吧……只是以你的力量要从五十亿人中找到他,就像是在海底寻找一块宝石。那是不可能的艰难……”

“但是我们却有办法呢,九曜可以推算星象,我们能够帮你找到魔王,而你帮我们将他带回魔界。瞧,目的与愿望都是一致的呢……”

“就算一千年前的预言是我说错了,但有没有另一种可能呢……”宛若诱惑般的低语又一次在硕大的红色月亮下撞击入她的心,面罩白纱的预言者睁着灿然无瞳的光之眸,食指搭在唇上悄然地说道,“也许那是一则提前了一千年的预言哦……这一次,魔王的心属于你……”

沉默地静立在魔法阵中央,悲伤过往的画面侵袭眼底,那分明不想提及的过去,那根本不想回忆的往昔,那脆弱不堪的感情,那付出与得到永远难成正比的爱恋……

在明明没有风吹过的地方,想起一千多年前的夜晚,那个人曳地的黑发在风中摇动时的景色。

无法欺骗无法遏制的感情狂岚涌上心头,酸楚得只想就此睡去。

你一直都想见到那个人不是吗……

你一直都在寻找着他的身影吧……

你才是最爱他的不是吗?

黑漆漆的沼泽之森,栖息着与魔界同岁的妖魔们,明知是诱惑的话语才会如此动听,却为何还是成功地绊住了她的脚步。

蓦然回首,短短的秀发向后飘去,冰冷的眼睛对上那双光灿灿地看得到久远未来却看不清眼前石子的光之瞳,她漾起一抹极为诡异的浅笑,“好,我答应。我去人间找他!”

光束自七件法器中凝聚,魔法阵中心光芒大炽,六角星由地面向上升腾。

“以日之名……”

“以月之名……”

“以金之名……”

“以水之名……”

“以九曜之名……”

七人合声诵读:“开启道路!”

轰然一响,魔法阵的中心出现一道破裂之光,并渐渐吞噬掉大睁着凛冽双眼的毒芹的身影。

七人围成圆圈,十指相扣,继续吟咏:“日之明,月之耀,金之烁,水之灼,土之静,火之攻,木之守,月食之日,吾王现世!”

魔法阵越缩越小,紧紧地扣在即将隐去的毒芹的身上,景睁开妙目,对上毒芹格外安静的笑容,隐约察觉到不安在心中一闪,来不及思考,只是随着众人念道:“以魔法阵为桥,将吾王带到吾等身边。”

“放心……”

看不出适才曾激动过的短发女子眸中闪着异样的情愫,无声地浅笑着,手腕一扬算作告别,带着紧束周身的魔法阵,悄然隐去降临在异世界的彼端。

她曾听过那样的故事——

海边的渔夫捡到被埋在细沙中的玻璃瓶,瓶子中有一个被神囚禁若干万年的妖魔。

渔夫打开瓶盖,放出了妖魔。而妖魔对他说:“我要杀死你!”

她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故事呢?对于拯救自己的人难道不该心怀感激吗?即便是妖魔也是有感情的。一定是写故事的人类太夸张了吧……

而很多年过去了的现在,坐在钢铁都市某一处高高的楼角上,俯瞰犹如星海的万家灯火,她却忽然理解了,理解了那个瓶中妖悲伤寂寞的感情……

在第一个三千年里,妖魔充满期待地想着:如果有人能在这三千年中救走我,我便让他成为世界最富有的国王。赐予他无比的财富与力量……

在第二个三千年里,妖魔依然等待着:如果有人能来救走我,我便实现他的一个愿望……

第三个三千年到来了,妖魔快要绝望了,但仍然抱着一丝幻想,如果有人能来救走我,我可以送给他一个美艳的新娘……

但是,万年过去,妖魔依然被禁锢在狭小的玻璃瓶中。期盼的感情渐渐变成了强烈的憎恨:啊,那个能将我救走的人,为什么你不能快一点来到呢?神啊,难道你不是慈悲的吗?为什么要让我接受这种无穷无尽的折磨……

“虽然你救了我,但我要杀掉你。”妖魔后来对渔夫说。谁叫、谁叫你来得这么的迟啊……

看过那则故事后,人们责怪的一定都是反复无常的妖魔吧。为什么没有谁去责怪无情的神癨?寂寞可以让人变得绝望,而绝望可以让人变得残酷疯狂。

童话故事中,被关注的永远是美丽善良的妹妹,而作为反衬角色又懒又丑的姐姐的心情,永远没有人真正的明白吧……

不被爱的人,容易坠落。

被神所放弃的生物,就叫做妖魔。

红色的花一朵一朵,缠绕不断地开在少女高高扬起的手臂上,****的肌肤细腻的身体被水中的藤蔓缠绵拥抱,和盛开的水莲宛若一体。卷卷的头发长及臀部,乌紫的色泽柔美亮丽。舒服地闭上眼睛,向下沉浸,感受水一寸寸滑过皮肤。蓦地,衣袍移动的声音响起,少女警觉地回头,睁得大大的眼睛却在目睹来者的一瞬,充满了被光照耀的灿烂美丽。

“真奇怪。”来人侧过头,撩起袍角,在池畔坐下,顺长的头发有几绺滑入水中,轻轻动荡,被游来的少女微笑着握在掌心。

“明明也是黑暗的妖魔,可你的眼睛却总是特别的明亮。”来人思索着,考虑该如何比喻,“就像子夜的星辰一样呢!”

少女的眼眸因他的话而变得更加明亮,温润流转的光彩映出池畔男子线条柔和的脸庞。

长长的衣摆、长长的头发,转过来的那一双清澈莹紫的眼睛。

他托腮微笑,“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认同魈的预言,同意迎你为妻呢?”

伸入水中的手指滑过她柔软的脸颊,望着这个伟岸男子——君临魔界的王者,她的内心充满快乐充满骄傲,但不知为何也漾动着细小奇妙的不安……

华澜殿——魔王之宫。

趴在池边,凝望他那张不知为何总在出神的俊逸的脸。

她羞涩地咬着粉嫩的唇瓣,想着要不要在今天便告诉他呢?告诉她一直以来都很想对他说的那件事。

其实,在被魈大人带入魔宫之前,久远到她还没能拥有变幻能力的时代,在开满花草的月光谷,她曾经见过魔王一面。

一直以来没有忘记过的,那个有着夜色一样的长发,宛如被夜晚轻轻拥抱的青年,曾经伸出手指触碰过它的花瓣。

细细的白花,楚楚的动人。

“大王,那花有毒,不可以碰哦。”侍从在他的身后如此提醒。

“危险吗……”细长的眼弯了起来,便如天边微红的月。手指伸来的瞬间,它以为将会被连根拔起了,混沌的意识来不及感受恐惧,冰凉的触觉却先行烙印。

男子俯身,流水般的发披洒满身,给了这株奇毒的植物一个充满戏谑的吻。狭长的眼漾动着夜晚的光,男子轻轻地笑着,“但是却是这样美丽呢……”

是不是因为那个夜晚,那名男子的手指,那名男子的笑容,还有他曾经赞许它是美丽的。在长久的岁月过后,拥有灵性的魔界植物变幻成形的瞬间,选择性别的时候,它选择成为一个与之相对的女子?

每当被月光照拂满身,花妖都会想起在意识初初形成的刹那,烙印般地留在记忆中的脸孔。在何时,在哪里,会不会与他再次相遇?魔界之疆如此广阔重叠,连名字也不曾知道的男子,却为何无法忘记……然后,那一日。白色的纱飘飘荡荡,一瞬间还以为看到了天之生物的羽翼,包裹在纱中只露出一双光眸的强大妖魔手持魔杖降临山谷,“这里的年岁约五百年左右的少女,其中之一,将为吾王之妻。”

那是魔王身畔的预言者——魈!

当由魔杖射出的淡紫之光笼向她的头顶时,她也产生了一种奇妙而朦胧的预感。没有不安,没有恐惧,只是期待着,好像冥冥之中,相信着一种不知被何人写下的命运。

魈牵着她的手,迈过层层阶梯。当坐在宝座之上的黑暗的帝王,清澈莹紫的眼眸锁定她的一刹,满满的欢乐便在胸腔鼓胀而起。

没错!那晚的男子就是魔界之王呢!

强悍而美丽的男子,狂放肆意的眼神,唇边的微笑却为何是那样的、那样的温柔……

从久远以前,到久远以后,让她的心都无法对抗的或许就是那不经意间的一次邂逅,那不经意间的一种温柔……

趴在池边,握住他跌落池水中的一缕青丝,凝望他安静的笑容,他侧耳聆听着什么的表情。她好想就在此刻告诉这魔界的君主,并不是因为他是魔王,她才来到这里;并不是因为魈说她是命中注定的魔王之妻她才选择了他。那一切的原因,都只是因为她喜欢他。但愿他也能这样喜欢着她……

蓦地,他竖起身体。

“怎么了?”她不安地仰起头。

“好像有什么掉落的声音……”皱了皱修长的眉,他凝重地望向左边的花园。

她也听到了重物掉落的声音,可下意识地、不知为何地,她紧紧攥住魔王那一缕滑落水中的头发。好像很怕他会离去,好像有谁正在耳畔悲伤地低语,仿佛说着他一旦离去就将从此不再属于自己……

“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他不疾不徐地起身,慢慢地走出她的视线。长长地拖在地上的长发随着主人身体的移动向前飘移,她手中的那一绺也就慢慢地从指间滑了过去。

空落落的池边,一下子变得好寂寞,开满少女周身的红色花朵瞬间随着低落的心情凋零。

有什么,跌落池水。荡起暗绿色细微的涟漪。

那是,属于毒芹的第一滴眼泪。

高挑如苍穹的宫殿中,那个背对着她离去的高大身影,在后来的若干年中一再缓慢重播,发丝从指尖滑过的感觉,也清楚地如同才刚刚发生……

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

笨拙的天使掉入魔界?与魔界之王一见钟情?

如果这是一种命运,魈为什么没有算出来过?她不认输!不认输!明明是自己先遇到他的!明明她才是最爱魔王的那一个!

可是不管是争、是抢、是夺,还是坚持。一个人爱上一个人这种事,局外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在魔王与天使的爱情故事里,魔女始终只是一个小小的局外人……

……

她曾发誓一定要找到“那个人”!

穿越三界,跨过轮回!

为了她心中这激烈的、热切的、炙热无声的感情。

无法被时间冲淡的思念,绝对不允许背叛的誓言,不能随泪水冲刷而去的寂寞。

这样的心情剧烈痛苦,对于他,是恨、是爱、是期待、是埋怨、是不甘?

她不懂……

她只知道,她一定要找到他!

她只知道,没有他的世界,她也不想再存在。

……

坐在高高的铁塔尖顶,孤单的毒芹屈膝抱住身体,流下一滴相隔千年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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