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潺潺流动。
二人一狼互望一眼,以眼光达成了停战的默契,然后分开挪到小溪两边,各自相距四丈多远,同时把头伸进溪中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喝水。
这是进山五天以来三者之间难得的片刻安宁。
五天前,木离华率先进入深山,刘三刀和跛足巨狼紧随其后。
此后的几天,三者之间经历几场搏斗,但都没有足够的气力致对方于死地。
此刻,木离华饿得头晕眼花,清冷的溪水也不能令他精神稍振。
他跪在溪边,从水中费力地支起头,怔怔看着不远处饿得精瘦的刘三刀和跛足巨狼,后二者的身上、腿上多处仍在渗血,那是个多时辰前一场激烈的搏斗所留下的印记。
那时他差点就死了。
那场搏斗花光了他最后的精力,他可耻地当了逃兵,舍命从山坡上滚了开去,暂时脱离战圈。
他躺在山坡下,连动下手指的力气也没有,渐渐晕眩,陷入黑暗,但是腿上的一阵剧痛令他清醒过来。
那头跛足巨狼在虚弱无力地咬食他的右腿!
成为食物的恐惧再次激发了他所余不多的生命潜力,他挥动匕首,再次逼退了巨狼。
刘三刀也从坡上滚了下来,三者接着混战起来。
最后战果依旧,三方都没有足够的力量杀死对方。巨狼率先爬起离开,带着二个人类找到了这条小溪,三者以眼光达成了停战的默契,默默喝水。
他们喝够了水,互相久久地对视着,休息着。
木离华两手撑着膝盖千辛万苦站了起来,佝偻着身躯慢慢离去———他伤得已经直不起腰了,刘三刀与跛足巨狼亦拖着残躯,以同样疲惫的步伐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他们又走了三天,再无气力争斗。
出了山后,三者都把力气用在走路上,木离华在前既逃不开,刘三刀和巨狼在后也追不上。
他们越走越慢。
脚下的泥土变得干硬,吹到身上的风阵阵干燥。
木离华已经看不清前路,机械般一步步往前挪动。
他牢牢记住和公主的约定,脑海中有个巨大的声音在不断回响,那是分别前公主对他说的话:约定了就不准反悔!
这个坚定无比的信念化作胸中的一股生气在支持他前行,直到现在,但他的精神和身体正在一点点地垮掉,他觉得自己快不行了。
我就要死了,他想着,并不害怕,甚至是平静,只是有点遗憾。
可惜不能死在涵菡的怀里,他想。
眼前幻象纷扰,光怪离奇。
一些五颜六色的光束在黑暗中不断来回游走,最后逐渐组成了一幅幅画面。
由洛阳出发的清早、深山与两头猿猴相见的奇遇、寿春城中的大火、城头上的厮杀、大江中的浮沉、武昌城中的幽居、过年的热闹、江陵城外的刀山枪海、一把在空中飘浮的银白光剑、陷入熊熊大火的竹楼…
最后这些画面都模糊破碎,糅合成了一个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虚像。
是她!
她身穿件有着镂空花纹的浅黄低胸宫装、头上别着支玉质步摇,高贵美丽。
“来呀!木大哥!来抓我呀!”她淘气无比地在前笑着对他招手。
“啊~啊啊~~”
油尽灯枯的木离华激动起来,干裂的唇角只是在微微张动,并没有叫出声音。
这个声音只存在于他脑海之中,胸膛深处。
他已经叫不出来了。
但他不知从哪里生出力气,张开手跌跌撞撞地往她走去。
不要走!让我抱你!
她就在前面调皮地如头幼鹿般蹦蹦跳跳,仿似伸手可及。
不要走!我们再不分开!
她对着他甜甜地笑,就在前方,引着他追上去。
可他总是追不上。
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他在心里哀求着,把她拥在怀里是临死前最后的愿望。
他追着她,只想再抱一抱她。
他追着她,不知道多远。
他追着她,不知道时间。
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一生。
她突然在前面停住,转过身来,对着他甜甜一笑,身躯化作亿万精灵点点,漫天飘散。
维持着木离华的生命的动力消失了,他脚下一软,重重仆跌在地,意识迅速沉没入黑暗的大海中。
在黑暗中,他听到到了铃铛声以及人的说话和急促的脚步声。
他知道自己得救了。
在失去意识前,他想,小优,你又救了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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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离华撑开沉重的眼帘,入眼的是浅蓝的高高的天空。
他觉到天在旋转,喉咙干得冒烟,有如火烧,全身无一块骨头不在疼痛,感觉糟糕透顶。
但至少他还活着。
不太耀眼的阳光,随风吹来的沙粒,一切熟悉而又亲切。
清脆的铃铛声不断响起。
他发现自己仰躺在一块薄薄的由骆驼拉动的滑板上,身上的伤都被妥善包扎过。
木离华试着动了一下,没有成功。
他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他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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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的时候,依然是躺在那张滑板上,身上盖着张厚厚的兽皮制成的被子,身边不远是堆小小的篝火。
天已黑了,冷得很,风很大,刮起了阵阵沙尘。
一个人发现木离华醒来了,惊喜地蹲在身前以胡语朝他说话。
木离华一句也听不懂,干脆打量起这人来。
深目高鼻,蓝眼黄发,长袍外套穿一件短坎肩,厚实的腰带上挂着一把弯刀。这是一名胡人,只不知是那一族的。
那人又急又快地说了几句,见木离华毫无反应,便以流利的汉语说道:“朋友!你可是足足昏迷了十天十夜了!我们还以为你撑不过去呢!感谢万能的天神的庇佑!”
木离华为他流利的汉语而惊讶,未及回答,十几个人围了过来,看他情况。
那说着流利汉语的胡人显示出领导者的地位,把人群挥散,又蹲下对他说:“你的朋友被一头大狼咬死了!我们射杀了那头大狼为他报了仇!朋友你不要太伤心!”
木离华心中涌起快意,刘三刀恶贯满盈,应有此报。
他说:“他是马贼!不是我朋友!”
如同刀刮沙煲底般难听的声音吓了自己一条。
那胡人惊讶地说:“马贼?早知我们就不把他安葬了,任得他的尸体被兀鹫啄食!”
木离华说:“他叫刘三刀,是横行河东一带的巨贼!作案累累,染血无数…”
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后,精神不济,又头晕起来。
那名胡人叫人喂他吃了些清水食物,让他好好休息吧。
夜晚还未尽去,百多人的骆驼商队就上路了。
又是七八天过去,木离华终于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坐直身子了。
他与那名叫哈步勒的胡人交谈,得知他们正前往西域,几天前已经出了塞北。
问起来处,哈步勒却不肯透露,显示出神秘的味道。
木离华知趣地转移话题。
大漠茫茫,黄沙连天,景色单调,每隔两三天,商队总能找到或大或小的绿洲,解决水源的问题。
木离华的身体渐渐康复,虽然很想回程,但要孤身上路却毫不现实。
他为商队所救,也不愿再给哈步勒增添麻烦,只得先随着商队到达目的地,再寻找别的商队返回。
商队一路向西,几个月间,身体康复的木离华向哈步勒请教,学会了简单的突厥语,虽然说得不甚标准,但起码与商队中的其他胡人交流起来问题不大。
在年底前,商队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花刺子模边境上的讹答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