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英雄
“哈哈，连老天也要助你！”笑着一拍手，她神采飞扬，仰首道，“我们索性去剿灭了那伙胆大包天的盗贼，到时候，你就是不想见官，官也会来见你的！”
“……我们？”
“是啊！”好不容易可以找到仗剑江湖铲除天下不平的机会，她当然要好好把握，“人多了容易走漏风声，就我和你两个人好了……呃，三公子，忘记了问你，你的武功……”
“要不要比试一下？”少年狠狠瞪她。
“啊，不用！”她立刻笑眯眯地摆手。
现在的少年郎都是心灵很脆弱的，最不喜欢别人看他不起啊。
暗暗感叹了一番当初自己被老管家训练得十分坚强的心，她偷偷笑。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总得等我打点……呃，我是说，总要先寻到他们的窝藏点吧？”
她笑着随手往身后的架子上一抽，一本蓝皮的厚册子就摸到了手中。
沾口水哗啦啦翻了两页，她将册子拿给少年看。
“哪，能这么大胆子的，除了与官府有仇的，就是胡作非为的，加上他们手段很超凡脱俗，能一夜之间拆平了一县衙门，人数估计少不到哪里去……啊，能来去自由，也没有人瞧到踪影，应该是就是临山县附近的——”
偶尔抬头，却见少年正愣愣瞪着自己，神情很奇异，便问道：“怎么了？”
“没，没事，你继续。”少年却难得地结巴了下，然后立刻望向她手中的册子。
“……所以，咱们就可以圈定了，应该是这三家山贼中的其中一家。”将册子啪地合上，她拍拍手，笑道，“那些官兵糊涂，却只知道没头苍蝇一样地遍地抓山贼，哪里能抢上什么功劳？”
“你……”少年第一次用敬佩的眼神看她，“你这里怎么什么都有？”
偶尔在这书房，他见她处理过家族事务，却从来是应付差事一般，从没见她如此认真过。
“哈哈，我总是武氏一族的女主人啊。”她笑着，并不在意少年敬佩的心情。
“这都是你自己整理的？”伸手取过册子，他一页页翻过。
这厚厚的册子上，竟然将江浙属地上的所有山贼土匪窝点都记了个清清楚楚，甚至连山贼的数目、头领、打劫的习惯、目标……无一不清晰在册！
“是啊，闲着没事，自己闹着玩。”她还是笑笑的，提起狼毫在笺纸上记下刚刚遴选出的山贼窝点，慢吞吞地说，“好啦，终于可以有正当理由出去尝一尝做大侠客的滋味了！”神色平静，握着狼毫的手却微微抖了抖。
少年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很奇怪地问：“你从来不曾游历过江湖？”
“难道你就游历过了？”她有些不高兴了。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他不知道啊！
“可是，你平日里总是——”少年迟疑了下，咽下了后半句：夸夸其谈，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
“过过嘴瘾不成啊？！”她要恼了，“你以为我很自由吗？我告诉你，你至少可以从家里偷跑出来实现你的大侠梦想！可我呢，你以为我这个武氏一族的大家长好当啊？平日里想出门就出门啊？你至少还有兄长们帮你顶着天！我呢？”她仰脖子，终于有了狠狠用力瞪他、不满地瞪他的机会，“我这一代可是就我一个！想找人帮我顶着天也是不成的！”
“……那你找个人嫁了不就成了？”
原本是有一点点的愧疚的，但被她这么咄咄对待，少年也发了火，冷冷哼了声。
“嫁……嫁了？！”大眼很危险地一眯，她似笑非笑地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双手抱拳，捏得手关节咯吱咯吱响，“关岳鸣，你飞二哥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人靠谁也不如靠自己？”
“……这与我飞二哥有什么关系？”少年不自觉地倒退了一步，真的被这个女人不寻常的样子吓住了。
“当然有关系！”手轻轻一撑桌面，很潇洒地飘过桌子一个飞纵站到门口，堵住了少年的出路，她冷冷勾起唇角，继续将手捏得咯吱咯吱响，“如果不是他来那么一封信，我也不会收留你这么一个小鬼！”
“小鬼？！”少年也恼了，“我已经十八了，哪里是小鬼！你当初若不乐意，直接让我离开好了！为什么往我飞二哥身上推！”瞪着她，再冷冷加上一句，“武姑娘，你也不过大我两岁而已，难道就是‘老鬼’了？！”“……”
咬牙，真的忍耐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到头了！
一个黑虎掏心，她很凶猛地朝着少年一拳挥过去！
“喂——”少年愣了下，根本没想到她真的动手了！一个躲闪不及，被她的拳头狠狠击中肩膀。
“喂什么喂啊！”
生平第一次打架，竟然能一击成功！立刻信心大增，她再挥拳——
“你够了啊！”抬手，拿胳膊拦住她的拳头，少年叫道，“男不与女斗！我不同你打架！”一边叫着，一边有些狼狈地躲闪一次比一次凶猛的拳击。
心中暗暗吃了一惊。
本以为她整天嚷着什么“仗剑行江湖”只是女孩儿家的玩笑而已，可真的缠斗起来，他才知这不过大他两岁的双十女子，竟真的有一身好武艺！
“够了啊！”他继续大叫，闪身飞纵，灵活地左躲右闪。
“喂！你是不是男人啊！”她却越打越有兴致，一路最基本的拳法打过，她紧接着使出师傅教给的独门武功——贴身三十六路小擒拿手。
“你、你这女人！”
人人会打的拳好应付，可她这陌生的擒拿手施展出来，却逼得他不得不出手拆招了。
“哼，我忍耐你很久了小鬼！”连连又击中他几拳头，她信心更盛，“总是一副高傲的样子欠人揍！总是一意孤行狠钻牛角尖！总是愚鲁愚昧榆木疙瘩！我就是比你大两岁啊！我笑眯眯地对你，你就喊我一声‘姐姐’又如何？我多盯着你看两眼你就瞪眼！不想被人欣赏，你长这么漂亮做什么！你怎么不多学学你飞二哥！人家风度多好，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你够了啊！”少年也快忍耐到头了，拆招间慢慢忍不住也加上了攻势，“我还真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女人！”
“切，脸皮薄能当饭吃啊？”开始有一点点手忙脚乱了，不过，还可以。
这美丽少年虽然高傲，功夫底子倒是不差，按师傅说的，也能算是一名好手吧！
“你！”火气慢慢被勾引上来了，少年板起俊脸，索性不再说话，认真开始与她过招。
他少时的武艺多是由兄长亲授，虽无什么花哨，却是很实用，一般近身缠斗，很少有吃亏的时候，加上他平时在家常常与兄长比划过招，这打架的经验自然比这喜爱美色的女人强了不知多少，再者，他总是男子，在体质上也占了不大不小的优势，所以，他虽对她还有所忍让，但时间一长，他已渐渐占了上风，只等她拳法一乱，他就能轻松取胜了。
但想总是不实际，等打斗了将将一个时辰的时候，他发现这女人竟然还有力气，不由薄面上有些红了，他是男子，却被一名女子缠斗了近一个时辰，就算再如何忍让，也算是忍让到了头，男子汉的气概总是不能丢了的！
于是，立刻双掌发力，将招式快了七分！
她果然渐渐吃力，虽然咬牙硬撑，但气力却不肯配合了。
暗自恼叫了声，她却不肯轻易认输，只咬紧牙根撑！
少年耐心渐失，一个不注意，竟在拳中带上了内力，他大惊，立刻收回，不留神间却又被她一拳狠揍在了胸口，这一下，是真的忍无可忍了，五指成钩，他袭上她肩头，她狼狈一侧，他却冷冷一笑顺着她的力道贴身跟了上去，手指一下子勾住她胸前衣襟，本想顺势逼她认输，哪里知道她拳法狡猾，竟然直攻他下三路，登时气极，手一用力——
滋啦——
他一呆，腹部巨痛同时传来，他踉跄着后撤两步，却不去管他巨痛的肚子，黑亮的眸，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她的胸口。
“哈哈，认输了吧，小鬼！”她却很是得意地双手叉腰，仰天几声长笑。
“……”
终于，这一次，轮到他吞口水了。
“喂，没被我打傻了吧？”见他一动不动地似乎是僵在了当地，她很心胸宽广地上前两步，准备拍拍少年的肩膀，算是安慰他。
他却又急步后撤了，甚至，脸皮一下子红了起来！
“你别扭什么啊！”她不满地叹口气，伸手拍拍自己的胸，豪迈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太过挂——”
慢吞吞低头……
少年硬起头皮，再悄悄后撤了些。
布满汗珠子的圆脸缓慢地抬起来，圆圆的眼微微一眯——
“我、我什么也没看见！”他慌忙乱舞双手，却为时已晚地想到自己忘记了闭上眼睛！
“关岳鸣，关三公子。”她柔柔一笑，“你是自己出去呢，还是我踢你出去——”
话未完，那美丽的少年已经很狼狈地从窗口蹿了出去！
她咬牙，一下子面目狰狞，再望一眼狼藉不堪的大书房，她扑倒地上，大声哀号——
“老管家会杀了我！”
风，从身前吹过来，拂过潇洒的白袍，顺便带动她散着的长发，远远望去，很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你真的决定了？”美丽的少年再问她一次。
“决定了。”她淡淡一笑，眯眼回想了下当初师姐出山时的情景，便很潇洒地将手中的长剑横在肩头，一手握柄，一手握鞘，很平静地点头。
少年原本想再问她一遍，但看她神情有了点不耐烦，便很识相地合上嘴巴，将手中握了半天的小霹雳弹往山贼窝里一扔——
噼里啪啦，轰！
立刻，一、二、三……十六个山贼连滚带爬地从山洞钻了出来。
“呸呸呸！”大哥模样的落腮男站出来充当门面，“是哪一个混账不长眼的敢往老子地盘上扔爆竹！”她冷睨那美丽少年一眼，少年却不看她，只盯着那灰头土脸的狼狈山贼们，很认真地为她压阵。
好吧，等打胜了这一仗再同他算账。
暗中做好决定，她上前两步，大声说道：“前些时日，拆了临山县衙的可是你们？”
众山贼你看我我看你，半天没有说话。
“到底是不是啊？”她有点不耐烦了。
自从那天书房一场恶战，她发现她的忍耐力大大降低了。
“这位少侠，咱们不明白您说的是什么，你叫我们怎么回答啊？”山贼也是很有眼色的，一见上门挑衅的人白衣飘飘迎风而立，立刻先服了软，“咱们平日是劫劫小盗，却也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惹不起的绝对不惹，官府更是万万不敢去动的。”
“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十六个脑袋一起点啊点。
她微微思索片刻，便慨然道：“既如此，我便暂且饶过尔等，等我有了空闲，再来修理！”
言罢，转身，顺着风翩然而去。
……
就这样？！
美丽少年几乎扑在地上！
这，这是什么事啊！
瞪那些依然摸不清头脑的山贼一眼，他也转身，飞快地去追那白衣飘飘的身影。
“武姑娘，你就这么放过他们？！”
“他们说了不是他们干的啊。”大眼很无辜地眨眨。
“……你就信了？”
“信啊，为什么不信？”
“可是他们终究是贼啊！”
“你是说顺便替天行道？”她不在意地笑笑，“我没那个时间啊！”
“可是——”
“哪，你听——”
她突然顺手拿剑指向他们刚下来的地方。
阵阵的打斗声顺着风传了过来。
少年彻底没话了。
“知道了吧，我不动手，不意味着我的手下不动手。”她扬眉，“我家那么多的看家护院，他们早吵着筋骨生锈啦，有机会让他们放松放松也不错啊。”
……
少年拜倒。
噼里啪啦，轰！
很快的，再一窝的山贼倾巢而出。
“是哪个混蛋拿爆竹乱丢……”一大堆的愤怒喷粪后，山贼头领依然不愧是在强盗路上滚爬摸打了无数春秋，很快分析清楚眼前的情况，知道是踢馆子……踢寨子的人物出现了！
立刻，很讨好地弯腰很殷勤地道：“不知是哪一路上的好汉？不知小的们哪里得罪了您老人家，若有错处小的一定改！”
“临山县衙是你们拆的？”
“县衙？”山贼头领眼珠用力，几乎瞪脱了眼眶，“小的与官府无冤无仇，他们不来找我们的麻烦也就谢天谢地了！小的哪里还敢去摸他们的屁股啊！”
……
于是，再留下一段场面话之后，很潇洒地飘飘而走。
这一次，美丽少年已经有了准备，当下立刻转身，追上那白衣翩然的人。
……
噼里啪啦，轰！
很快的，今天的第三窝山贼倾巢而出。
这一次，却是一下子有近百名的山贼，个个手持雪亮钢刀，步伐整齐地奔了出来。
少年心一惊，便知这一次绝对错不了了！
立刻看了她一眼，却见她微微皱眉，他心中一动，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当今天朝对武器控制得十分严密，不要说上百把的雪亮钢刀，即便是上了十把，也是要官府专门的批文才能从武器行中购买的！
这不过是山贼寨子，却哪里能购得如此多的武器？！
原因只能是一个：与官府暗中有着勾结！
如此说来，能在一夜之间将官家的衙门拆得片瓦不留，却是为了官员之间的恩怨了！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什么也不再想，飞身顺着原路下了山，那些山贼虽猛追了一阵，但只到山下，便驻足不前了！
这一次，可真的引出麻烦来了！
几日后，武家护院查明那些山贼中竟有出没于皇二子府邸的人物！而从山贼那里偷出了一把钢刀，却不是天朝中原的式样，竟是从南蛮传进来的！
这事，已绝对不能等闲视之，关岳鸣与小小商量后，便仔细写了事情经过，派了专人迅速地赶往京师！
这时，竟又有一个消息从武家埋伏于皇二子府中的密探手中传出来！
南蛮国主之弟牧延宏畴秘密通过了天朝疆界，竟然快进了江浙领地！
关岳鸣与小小得知消息后几乎惊出了一身冷汗！
通敌，卖国！
于是再不顾其他，趁着皇二子幼子寿辰，小小亲自捧了礼物前去，皇二子自然大喜，难免对着她一顿夸奖，小小顺势将关岳鸣化名张子强介绍给了皇二子，只言道其乃武家旁支远房姨表亲戚，因家中落没才辗转投奔而来。
因着关岳鸣容貌出众，文才也极是超群，皇二子又有意招揽，不过三五日，竟然已成了皇二子府中的座上宾。他生于官宦大家，于朝中的事知之甚详，皇二子每有朝中事询问，定能娓娓道来，将前因后果分析得极为透彻，竟然在半月之间成了皇二子的幕僚重臣！
待牧延宏畴秘密潜入皇二子府商议里应外合共分天朝的计策时，皇二子竟不瞒关岳鸣，一日饮酒间，竟然无意中说了出来，并言道，他已制成了天朝边界的兵务防布图，准备待牧延回国后派人专程送至南蛮，也好歃血为盟，助他夺回本就属于他的君王之位！
关岳鸣对他小心逢迎，心中却焦急万分，他毕竟年幼，平时又被父兄保护得太好，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大浪？当初独身外出离家，凭的也不过是一时的热血，想建功立业，闯荡一番，做一番男子汉大丈夫的雄功伟业出来，也是想同两位人间蛟龙的兄长比一比，证明自己并不是家人护佑下的幺子。
即便在武小小面前挺胸说的那些要接近皇二子，为自己兄长寻出破江浙军政的法子的话，但真到了真章，却是一个人无法下决断了！
即使想回武府去找小小商议，也因为皇二子防人极为严密不能成行。虽说当时皇二子是因为一时想极力扩张势力而将他纳入了府中幕僚群中，但相处了一段时间，因查不出他的底细，已然对他起了疑心了！
其后，还是小小设计让他外出途中遭遇盗贼，从而一命呜呼，才险险从皇二子府中脱身而出！
既然身份上已是死人，这江浙自然是不能再住。原本他兄长已捎来书信，令他立刻回京，但他却越思越是不服，不想就此草草结束他第一次闯荡江湖的行程。
想了又想，关岳鸣决定只身前往南蛮国都卡司兰，去真的见识一下那牧延宏畴！
前去与武小小拜别，小小听他言说，原是竭力劝他回京与父兄商量后再行事不迟，但他却是少年心性，等不及返京再出京的漫长旅程，决意要去。
小小见劝说无效，只得派人送了一封书信去京，将他的决定详细告之，然后，与他一起踏上了千里外行之路！
两人都是少年儿女，虽自幼都生于大家族，让两人性子比起其他少年男女成熟了不少，平日里行事十分的稳重，但正是因为如此，有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自然是铆足了精神准备好好游历一番。
于是，索性做起武大姑娘一直念念不忘的仗剑行江湖的美梦，两人搭伴而行，胆子比往日大了不少，且不说关岳鸣少年心性，单是平日里稳重洒脱的武大姑娘，少了老管家在旁扶持，慢慢的也就丢掉了那所谓的“凡事三思而后行”，暂时卸下大家族担子的她，玩得几乎比关岳鸣还要疯上几分了！
于是一路风风火火，真的也曾挑了江湖中很有名的那些所谓侠客们一战，胜过也败过，也曾闯过传说中的恶霸山寨，将山寨闹得鸡飞狗跳，被凶恶山贼追得抱头而跑……只是，也就是玩玩闹闹，名声啊头衔啊倒不是那么想要，越玩越野的两人，渐渐不再那么期盼着曾如自己预期的那般，能震惊武林，称霸江湖。
于是一路走，一路玩笑，数月之后，他们竟然真的一路跑出了天朝的南疆，直奔了南蛮国都卡司兰！
却也在那里，他与她，一别，几乎天人永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