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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4 故园黄叶飞

八月十五的月亮尚未落下,天已微亮,略带凉意的风轻轻吹过来,淡淡合上手中的书折,她微微垂下眼帘,过了片刻,才摇摇头,慢慢抬起眼来,望着那一直安静地肃立一旁的中年汉子,笑道:“青和辛苦了。”

“夫人哪里的话,这是青和的本分。”青和恭敬地低头,声音平静,“这事原本昨日便应禀告夫人知道,但——”

“没什么,我知道。”她依然含笑,圆润的脸庞在淡金的阳光里微微发着光,深吸一口气,她叹道,“多少年啊,小飞一直苦熬了多少年,才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又沉默地笑了会儿,她将书折递回给青和,“这折子你直接拿去给关大人吧!”

青和接过书折,犹豫了下,有些话想说却又不敢。

“还有事吗?”她自然看到了青和的迟疑,暗中轻叹一声,细长的黛眉轻轻一挑,“青和,我知你的心思。但——”她再摇摇头,指指那折子,神情有些郑重起来,“如今,一切应以国事为重,其他,便不要说了。”

青和本是恭敬地低着头,听了她这话却是一急,立刻抬起头,急忙道:“夫人,您多虑了!青和并没有什么……而是……”却又说不出来了。

“我知你是好心。”她低声道,忍不住一叹,“只是都已经过去啦,我什么也不记得,也不想再记得了。你若有机会,就告诉那……”明亮的眼眸忍不住一黯,她声音微微发颤,“你就告诉那孩子,说、说不要总想其他没有用的,多多用功读书,才是正事。”

青和低着头安静地听她说完,恭谨地点了点头,施过礼后,无声地退了出去。

她也转身回了书房。

每到心乱如麻之时,她唯一会做的,便是步进平日里从不轻易跨足的书房,细细研一砚黄山松墨,在书案裁就的一叠上好宣纸前,端坐,凝神,提笔,慢慢写字。

可是这一次,走近书桌,圆圆的眼凝向桌上素白的笺纸,她手动了几动,却没有了拿起笔的力气。

心神,突然飞到那个好远好远以前的初秋,眼前,似乎是那一架架遮天蔽日的葡萄……

轻轻的呻吟,却在此时传入了她的耳。

她微微一震,无神的眼顺着声音望过去,远游的心神立刻归了原位。

那慵懒地斜卧书榻上的人终于酒醒,白玉似的手轻轻抚着额,薄薄的唇,许是醉酒的缘故,红润润的,让她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唧唧喳喳的鸟儿嘈杂声里,她那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相公老爷皱着英挺的眉头,缓缓地睁开眼。

“醒了?来,抬头,喝一点醒酒汤。”

她快步走过去,端起早已准备好的汤药,扶起他。

她那相公老爷听话地应了声,顺着背后搀扶的力量坐起来,柔软的靠枕塞进脊背与床榻之间,舒服地斜靠上去,视线依然有些看不清眼前事物的模糊,却顺从地张开唇。

“好难受啊。”

他皱眉呻吟一声,扭头拒绝再喝。

“自找的,怨得了谁?”她笑吟吟地小心捧着药碗,一只暖暖的手温柔地揉上他的眉角,柔声轻笑着与她那玉树临风的相公老爷闲闲斗嘴,哄他喝完那醒酒的汤药。

“……胡说八道呢。”

你来我往地笑闹了一刻,好脾气的相公老爷笑着拉下她在自己脸上玩闹的素手来,“好啦好啦,时候不早了,我该走啦!”

“你好不容易回家来一趟,多待一会儿吧。”话是如此,她还是扶着依然有些宿醉站立不稳的相公下了床榻,取来干净的衫子亲手替他换上,净脸,束发,样样不落地亲手与她的相公老爷操持。

“娘子,其实我也不想走啊!”坐在梳妆镜前,看那温婉的女子轻手替他束发,玉树临风的相公老爷无奈地叹,“谁叫我命苦哩,不做事哪里有银子来给亲亲娘子你买花红啊?”

“贫嘴!”不是很温柔地打他一下,阿沈也叹,“不过也是啊,倘若相公你不在将军府上做管家,咱们家只怕是真的只有我一个人操持家务了,若真是那样,我爹娘还不得心疼坏了,早就要大哥把我接回娘家去住啦!”

他们的家,虽简陋窄小,前后院落加起来才不过一二十间房子,丫鬟家丁护院厨子却也有十来个之多……都是她家相公老爷顺手从当差的主顾府上带过来“公器私用”的。

想起她孤单一人扫地打水洗衣做饭……一是头皮发麻,一是好笑到底。

她自幼生长于世族官宦之家,向来只学四书五经、琴棋书画,虽学过女红,却不曾亲手缝制过一件衣衫,要她做一个事必躬亲操持家务的勤谨妻子,的确是为难她。

“娘子,比起当初你的手不能提,现在的你好多了。”她这玉树临风的相公老爷向来是很喜欢夸奖她的,“其他不论,单是娘子你做的清炖水鱼,我至少已经吃了好几年……也从不见腻啊!”

他的意有所指,让她忍不住笑弯了腰。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下次你回家来我不做那道鱼也就是了!”她拍拍他的脑袋,笑着应承。

“娘子啊!”他立刻转身搂住那圆润的娇躯,感激涕零地道,“那道红烧蹄膀也一起别做了吧!”

他虽然很喜欢他家娘子现在珠圆玉润的福气模样,可他也一直对十年前那国色天香、风华绝代的绝世佳人念念不忘啊!

呜,他喜欢美人。

“你什么时候不这么的‘玉树临风’了,我便停了我那道‘红烧蹄膀’,如何?”半眯的眼笑眯眯地瞅着显然想起了某些什么……有些流口水的相公老爷,阿沈狠拍他脑门一记,打他回神。

“哎哟!”龇龇牙,愤恨地从梳妆镜前站起来,顾不得欣赏一番自己的玉树临风,相公老爷抓起头巾便往门外冲,“你就这么对我吧,你就这么对我吧!小心我哪天拿七出之条丢你,哼!”

“我等着呢,路上小心啊,老爷。”她安然地挥挥手,目送她那依然是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相公老爷飞也似的飙走了。

望着那白衣翩然的背影,忆起刚刚看到的那折子,她不由再叹口气,却是带着淡淡的笑。

十年,十年,十年的汗水,而今,终于盼到了,可以落幕的,那一天。

长堤重筑……冬至大潮……愿以己身赴……以报国报民报君之恩……

夕阳渐落,晚风和煦,难得的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终于盼到了可以落幕的这一天了啊!

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关飞老爷吁出一口长气,将手中的信笺乱七八糟地折一折塞进袖袋里。抬头,却见他那圆圆润润的亲亲娘子正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便扮个鬼脸,笑眯眯地端起茶盏。

“好啦,还装什么啊!”圆圆润润的阿沈娘子莲步轻移地走过来,微弯腰,将那信笺从他袖袋里重新拿出来,站直,打开来,一目十行地看过。

而后,面色凝重沉思半晌,却也吁出长长的叹息。

“终于快要完了啊。”

关飞顺手倒杯茶递给她,仿佛没看到他亲亲娘子的神色,只笑眯眯地道:“是啊,终于快要完了。”

接过茶盏,她坐在她这玉树临风的相公老爷对面,将那信笺放到石几上,看着她的相公老爷,唇张了张,却什么也没有说。

“怎么啦,娘子?”关飞挑挑眉,淡金的阳光洒在白玉一样的脸庞上,说不出的俊秀美丽。

“这事……”阿沈略沉吟了下,低头抿口清茶,而后抬首,轻轻望向这已陪伴了她十余年的良人,不知为什么,心中一阵的酸痛。

“哦,你不必操心。”关飞却毫不在乎地摇摇玉似的手,笑嘻嘻地喝了口茶,而后才道,“我知这也有点……丧尽天良。”见她不甚赞同地瞪自己,便又笑嘻嘻地改口,“好啦,我知道我文采这辈子都比不上亲亲娘子你,成语用得不怎么合适——娘子,我可不可以先提个意见给你?”

阿沈笑着望他,没有说话。

“你中秋那晚可是很不够意思啊,娘子。”想起被他这亲亲娘子什么“鸟啊鱼啊山林啊乐啊”绕的醉酒,玉树临风的关飞老爷忍不住有一点点的愤懑,“就算我没学多少的诗书,娘子你也不该——”

“我也是为了让你好好睡一觉啊,相公。”阿沈扑哧一笑,而后正色道,“好啦,不要给我顾左右而言他,快点告诉我,这事你准备怎么做?”

关飞笑着再扮个鬼脸,见她瞪自己,忙乖乖举手回答:“还能怎么做啊?还不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拿钱消灾呗!”

“那个皇二子……”顿了下,阿沈面色有些凝重起来,“他若好相与,也不至于十余年依然——”

“我的娘子啊!”关飞笑着打断她,似笑似叹地望着她,“你管他好不好相与,咱们又不同他打交道!这事娘子你不用管,我已经找到门路了。”

“……小飞。”看着没一点正经样子的他,阿沈不知该笑还是该恼该叹。

“阿沈,我一直忘记了问你,你这些年总想着去南疆探望你父母兄长,今春好不容易成行,却怎么只短短三数月就回来了?”关飞如何不明白她的担心,却笑着问她不相干的事。

“我本想这一辈子就那么陪在父母兄长身旁,永不再回京。”却见他还是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没有丝毫的惊讶,便忍不住轻轻一叹,她笑道,“可是,我哪里能放心我的小飞从此一生孤苦?再听闻今冬京师恐有大风雪来袭,便急忙跑回来了啊。”

轻松的语气,仿若在玩笑一般。

关飞也回她一笑,将石几上的信笺重抄回袖袋。

心中,则是一凛。

原来,这看似什么也不再理会、性子早已漠然了的女子,心思还是那般的敏锐!

想必,她早已知道了。

拖延了十年之久的皇位之争,即将再起风潮。

沉默了片刻,轻轻饮一口清茶,她微微一笑,便不再问其他,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

风轻轻吹抚着白白的衣衫,暖暖的落阳笼在身上,十分的舒服。

合起眼睛,深深吸一口淡淡的桂花香,心神慢慢沉淀,困意竟渐渐涌了上来。

风雪……痛哭……执手……红烛……圆月……婴儿……别离……

“阿沈,阿沈?”

她睁开眼,瞅着自己玉树临风的相公老爷,懒洋洋地一笑。

“这事……还是让我来吧。”

“你怎样来?”挑挑好看的眉,关飞略从躺椅支起身子,也懒洋洋地笑。

“还能怎样来?”瞪从来不正经的相公一眼,将软软的手,抚上他微凉的额,阿沈笑一声,“我知你背靠着关大人,可——好啦,你撇什么嘴?我知你其实什么都计划好了,可我闲着也是闲着啊,这事,还是让我去同……同他说吧。”

“你去说么。”他依然懒洋洋一笑,覆上她的素手,“阿沈,这十余年,他虽常来探你……探你我夫妻,你却总是对他视而不见,怎么,如今终于肯理会他了?”

“哈。”她不在意地笑笑,手指顺着他光洁的额头一路下滑,拧拧他笔挺的鼻子,“一事归一事啊。我难道不知这事关系着什么?我自然信你,也信关大人,但——”

“但你终究怕他因着小小的心眼,给咱们一些磕磕绊绊?”关飞捉下她调皮的手,站起来,舒展臂膀伸伸懒腰,眼角不经意地瞥过不远处的院门,微顿了下,而后笑着朝他的亲亲娘子笑眯眯地眨眨眼。

“他不是那样的人。”阿沈笑着摇头。

“他不是那样的人?阿沈,你可还记得数年前关二那事?”

阿沈微愣了下,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不相干的事来,便没有言语。

“数年前,南蛮攻我边疆,战场上我将士奋勇杀敌,英勇战死的将士有数万之多,是我朝自开国以来少有的惨烈战事。”

圆润的脸庞慢慢凝了起来,再不见笑意。

关飞却依然笑着,眼,再次扫过那院门。

“时关腾岳身为佑国大将,身负护国之责,但朝中却迟迟不发诏命他挂帅出征,他一时焦急,便闯殿前去质询……才知他竟然为一青楼女子而正酗酒失魂、不理朝政!关腾岳大怒,不顾伦理之道,将他狠揍了数拳——他这才如梦初醒,振奋了精神,开殿宣诏朝臣议事——这事,你知道吧?”

阿沈慢慢点了点头,而后轻轻接着说下去:“关将军终于率军出征,并大胜而回,朝廷却没有任何封赏。”

“是啊,当时为关二鸣不平的臣子可为数不少呢!”关飞凉凉一笑,眼却瞥那院门,哼了声,“你说,身为天朝圣主,却如此睚眦必报,何不是那样人,还是怎样的人?”

阿沈没有说话,圆圆的眼,微微垂下。

“好啦,我知他那其实是为了天朝的威仪,不管怎样,朝着天朝君王挥了老拳,总是要受一点点惩处的。”关飞笑着替人解围,“我想问的是,阿沈,你难道对天朝之主为了一青楼女子酗酒失魂不理朝政之事没有什么见解?”

“你又胡乱用成语了,小飞。”却没有关飞意料中的黯然或伤心,只是微微笑了笑,也站了起来,“我不过是一妇道人家,能有什么见解不见解?好啦,我看你是没有事闲得慌吧?我听说关家三公子快要大喜了,你难道不去帮忙操持?”

“你不要提这件事啊!”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相公老爷立刻抱头,显然很头疼。

“躲是躲不过去的,小飞。”阿沈笑着走到他身边,伸手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臂,“去了别忘了替我向关大人问好啊。”

“你怎么和关二府中的那个又黑又瘦的小尖脸说同样的话!”恨恨地挥一挥白白的衣袖,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人狠狠跺跺脚,眼,这次毫不遮掩地恶狠狠瞪向那院门,突然又轻轻哼笑了声,“阿沈啊阿沈,你先不必忙着要帮我此事,你且先问一问——一直说对你忠贞不渝的人,却是为了什么竟然移情别恋,还不理朝政!”

阿沈顺着他眼睛望过去,笑意,再也不见。

关飞却很亲热地拥住她,俯首,嘴唇很暧昧地贴上她的元宝耳,轻轻笑一声,“你说,我这般地拥你亲你,他,会不会龙颜大怒地将我五马分尸?”

不等阿沈回答,他将手一松,足尖轻点,便已经潇洒地跃过高高的后墙直接出府去了。

阿沈微微叹一声,望着那慢慢从院门走过来的男人,垂袖,手,轻轻握了起来。

“珍珠……那年我的确是曾……酗酒失魂不理朝政。”

夕阳已落,夜色渐渐笼住所有。

那男人,慢慢走到桂花树下,慢慢走近她,黑眸温柔地凝着她,淡淡地道:“那的确是我的错,但……原由却绝非……绝非外界所言,是为了那青楼女子。”

她迎着他的眸子,没有说话,只微微点头,示意他坐。

“珍珠……”那男人顿了下,欲言又止,而后坐到躺椅上,却是坐姿端正,脊梁直挺。

“唐大人给小飞那信……其实你已经知道了吧?”她不再看他,只侧身也坐回自己椅中,仰首,望向那夜色中渐渐朦胧了的高高桂树,轻轻问道。

男人微愣了下,而后点头。

“那你——”

男人摇了摇头,见她并不望自己,便道:“珍珠,我对……关飞,从来不曾用过什么意气。”顿了下,他苦笑,“何况,我知他如此做是为了我天朝,但——”

“但什么?你舍不得那些——”收回视线,她淡淡望向他,唇角微扬,却无笑意。

“珍珠!”男人微微加重语气,打断她的恼怒,“你先听我说完。”再看她一眼,他叹息,“那些本就无多大用处却只会阻碍朝政施行的江浙官吏,能那般除去,该是最省事的法子。只是我却不愿是你动的——”“不是我,是小飞。”她平静道,“替天朝背了许多罪孽的,是小飞。”

“珍珠。”男人再叹,“不是罪孽,是天一般大的功劳。”

“既然如此,你还犹豫什么?”

“我只是——”

“你只是不想十数年的心血完结在了小飞手中?”她哼声一笑,却似嘲讽,“你只是惧怕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飞爷能轻易翻起滔天的巨浪,你只是怕——”

“珍珠!”男人难得地皱起眉,见她却依然平静地望着自己,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许多话到了嘴边忍不住又咽了回去,“我只是不想让你——”

她扬眉,静静等他说下去。

男人却长长叹息一声,而后苦笑,竟然妥协了。

“珍珠,你替我转告关飞,这事……我答应了就是。”

紧握了下手,男人垂眼,望着地上那随风轻轻舞动的桂花,面上表情有些黯淡。

“我如何不知道他是为了我天朝安宁?我……我虽然恼他怒他,却也是感激着他……这些年多亏他照顾着你……他为我……为我天朝做的,我一辈子不会忘。”

她震了下,明亮的眼睛也不由地垂下来,袖中的手慢慢拳起。

“你和他……”男人咬牙,垂着的眼,痛苦地合了合,握上那躺椅的扶手,“若你开心,我便也开……开心了。”声音,却是沙哑至极。

她并不抬眼,听他沙哑的话音,却是心中一痛,眼睛热热的,只觉酸涩。

“我其实这些年,这些年——”却突然又笑了下,男人不再说些什么,只继续望着那地上翻滚打旋的桂花瓣。

她如何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心中一片凌乱,眼角瞥到男人落寞的神情,竟是不忍。想一想,终究也淡淡地笑起来。

“珍珠?”男人似乎很是吃惊,立刻关切地看向她。

“我这些年……很好。”她又垂首,轻轻端起那已经凉了的茶盏来,沉默片刻,终究轻轻道,“你若是……你日理万机,如今天朝事务繁忙,你擅离,总是不好。”

男人用力一握那扶手,神色已是欣喜若狂。

她还是关心着自己啊……还是关心着自己的啊!

心中的激荡,令他几乎想大声地喊出来。

“……珍珠。”他略踌躇了片刻,而后笑着道,“这几日的天气很好啊,快要进冬了,趁着好天气,要不要出去走走?”

虽然只是一时的没话找话,但话语里,竟然带了不能隐藏的微微的期待。

她愣了下,突然冷冷笑了声。

“珍珠。”他不曾去看她面容上的表情,只望着那地上逐渐瞧不清楚的散落的桂花瓣,神情一如十余年来在她面前的温和可亲,“我就知道你……”顿了下,又笑道,“那晚我从珍珠儿这里回去,时候已经不早啦,可是咱们的由儿却还没有去睡,一直等在书房,见我回去了,便只缠着我说——”

“你说够了没有!”端茶的素手禁不住地颤了下,她不自觉地咬咬牙,“我早已说过,我不是什么‘珍珠’不‘珍珠’,我是阿沈,只是阿沈,已经做了别人妻子十多年的阿沈……你就不要再……再这么的……”

不要再如此的……纠缠……他何必要如此的……她一时的心软,却不是为了换他这般的模样啊!

她……她的辛苦,她的心苦,他……如何不知道?!

就如同,就如同……她一直明白着他的辛苦与心苦啊!

一直,明白着的。

“珍珠。”他只依旧低首,低低地轻声喊她,“没有过去。”他只低低地笑一声,却更似是哭,“珍珠一直一直在这里啊,如何的可以说是……是……”

她的心一颤,眼睛酸涩得几乎不能张开。

他是男人啊,是天朝最最显赫的男人啊,却为什么要将这种样子表现给她看,毫不犹豫地将这可以说是脆弱的神情显在她的眼前?!

“珍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我可以负尽天下所有人的心,唯有珍珠,唯有珍珠……”

“不要说啦。”

“这些年,其实我一直在后悔,如果、如果……”

他却说不下去。

即使后悔,却还是要,不得不去做。

“你……”她突然笑起来,笑声盈盈,却是带着无法言语的悲凉,“你不要说啦……都已是过去忘记了的事了,还提做什么?你难道不知……不知许多事,一旦过去,就再也不可能重回……”

无神地望向那月亮尚未出来的那空荡荡的天,望向那繁花落落的桂花树,她声音轻轻淡淡的,仿若在自言自语一般:“还记得那一年么?我十八岁的那一年,那一年的春天,那一年春天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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