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7月8日
晚上是足球世界杯的半决赛,德国对巴西。我们恰好在柏林,白天时就看到了酒吧里、广场上、楼群的空地上,到处在调整大屏幕和椅子,一派晚上要大干一场的架势。据说最大的场子在勃兰登堡门前的广场上,最多能聚集几万人同时在大屏幕前看球,很是壮观。
恰好约了晚上到喻恒家里做客,我们还真有些犯嘀咕,还去吗?去了还能够顺利回来吗?德国赢了还好说,万一输了球迷闹事会不会阻碍交通?明天我们六点多的飞机要去日内瓦,耽误了怎么办?
还是咬着牙去了。因为喻恒一家人心疼我们一路西餐辛苦,特地在家里安排涮火锅,还请了两位德国著名政治杂志的主编和我们聊天。不去是不行的。
路上已经有球迷武装到牙齿准备着了,所谓武装到牙齿是夸张,无非是身上披着国旗,脸上涂着油彩。很多警察在封路,如临大敌。
晚上9点半,两位女主编坐不住了,告辞说,要回去看球,我们说,明早赶飞机,也告辞了。
在柏林,打电话叫出租车非常方便,没几分钟车就来了。上车时,司机在听广播,比赛刚刚开始,刚走出不远,广播里就炸锅了,德国进球了!从喻恒家到我们住的酒店大约20分钟车程,司机开始还很激动,2比零他还回头竖起两个指头,接着3比零,4比零,司机似乎懒得回头了。我们下车时,已经5比零了,司机很冷静,没有忘记收钱。
这时,柏林可以说是万人空巷,大家都在看球,没有喧腾如此大胜,似乎带给他们的反而是安宁。第二天早上看,城市还是那么静谧和干净。
我有些失望,觉得没有发生些什么,似乎不是德国。因为我知道,四分之一决赛时,德国人也疯狂了一下,我的朋友告诉我,街道上全是人,汽车成了人海中的船,根本开不动。
仔细想想,德国的文化,也许就是这样多元的,包容的,不能用一种模式来定义和概括。尽管我第一次到德国,还只到了柏林这一座城市,尽管我只到了仅仅两天,已经在很多方面感到了这一点。
前一天我们去过柏林市中心的宪兵广场,名字出于“保卫宪法的士兵”,这个广场又叫做“宪兵御林广场”,由两座长得基本一样的教堂和中间一个音乐厅组成的这个广场,是到德国的游客必到之地。
这个广场1688年开始修建,起初只有一个德国教堂,后来,大批法国人来到了柏林,虽然他们也信主,但是教义和德国人的还是有些不同。而他们也要有个场地做礼拜,又不能都到德国教堂去做礼拜。这时,德国人表现了包容性,在德国教堂旁边又盖了一个法国教堂。于是,法国人在德国有了属于自己的教堂。
这段历史是一个白胡子渊博导游告诉我的,为了证实,我在百度上搜索很久,还是看不到出处,所以姑且信之。不过,两座像孪生兄弟一样的教堂,同时站在一个面积为4.8万平方米的广场上相安无事,本身也在告诉我们一些道理。
包容并不是永久的和随时的,历史常常提醒我们这一点。
就在离宪兵广场不远处,有一个贝伯尔广场,在洪堡大学的图书馆大楼前,导游告诉我们,在这个广场上发生过一次焚书事件,那是在纳粹上台时的1933年。
关于这次焚书,美国记者伯查尔有如下报道,我不怕它长,原文登录在这里,是为了提醒,我们一定要记住这段历史。
“今晚,在绝大多数德国大学城里,那些激情昂扬的学生激进分子们正举行焚书仪式,烧毁那些体现非德意志精神的文学书籍,小册子,函件和记录。伴随着这一行动的是火把游行,军乐和大喊大叫的爱国演讲——其热闹程度远远超过英格兰福克斯节(每年11月5日)。”
在德国,有大约30所大学,起码每州一个。每所大学都应点燃自己的大火,但在科隆、海德堡和其他一些地方的焚书仪式被推迟到下个星期举行。
各地举行的焚书仪式有所不同,但这种不同主要是程度上的差异。柏林的活动自然是规模最大的,而且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多多少少地反映了德国其他地方的情况。大约有4万人聚集在歌剧院和柏林大学之间的广场上,站在蒙蒙细雨中观看所发生的事件。也许还有4万多人站在5英里长的大街两旁,注视着那些手持火把的学生护送满载将要烧毁的书刊、小册子的汽车通过。这些装书的卡车是借来的,小汽车是私人的。但这一切对一般的旁观者来说显得异常的幼稚可笑。
5千名男女学生参加了游行队伍。他们代表了不同的学生团体,每个团体全戴着颜色不同的帽子,有红色的,绿色的,紫色的和蓝色的。此外,游行队伍里还有一队选出来的纳粹敢死队军官。他们戴着长毛绒宽顶无沿圆帽,腿着马裤,上身穿着紧身短衣,脚蹬带着铁钉的高筒皮靴。学生和军官们扛着旗帜,唱着纳粹歌和校园歌来到了广场,此时已是子夜时间。
广场上,在一段用厚厚的沙子围起来的花岗岩人行道上,人们用圆木头交叉堆起了一个长宽12英尺,高5英尺的柴垛。在游行队伍还没有到来之前,一支纳粹乐队一直起劲地吹着。游行的先头队伍终于来到了。它经过柴垛,在预先定好的一大块地方聚集起来。
当游行者路过柴堆时,他们将手中点燃的火把一个一个地扔向那里,直到整个柴垛全部起火。接着开始焚烧书籍。装书籍的汽车就停在不远处,每组学生都要抱下一堆书扔到火里。一股气流卷起了火堆中的灰烬,洋洋洒洒地飘向远方。开始时,每当一些书被扔进火里,人们还都欢呼一番。不一会,人们就厌倦了。
接着,身穿纳粹军服的学生领袖古特亚发表讲话。他说,他和他的同学来到这里是为了烧毁那些可能瓦解民族运动的“非德意志”的书和文件。他们为自己的行动而感到高兴,并相信从今以后,德国文学一定会纯洁起来。这是一通孩子般的讲话,受到了学生们孩子气的热情欢迎。围观的人群似乎有点失望。为了煽起热情,当一批又一批的书被扔进火里时,一个学生鼓动者开始点书的作者名字:“西格蒙德·佛罗伊德——歪曲我们的历史,诋毁历史上的伟人。”人群欢呼着。“埃米尔·路德维希——进行文学欺骗和背叛德国!”更高的欢呼声!接着是埃里希·玛丽亚·雷马克——罪名是“贬低德国文字和德意志的最高爱国理想”;已故的卢森堡《日报》戏剧评论家艾尔弗雷德·克尔被谴责为“不诚实的文学投机者”;《日报》的原编辑西奥多·澳尔夫和《沃思日报》原编辑乔治·伯恩哈特——罪名是反对德国。对后面这几个人,人们只能烧掉他们各自的一些报纸和杂志上的文章。
一切就这样进行着,直到纳粹宣传部长保罗·约瑟夫·戈培尔博士在人们的纳粹礼和身穿军装的保镖们的簇拥下出现为止。这是今晚吸引人的一幕。戈培尔走上装饰着卐字的小讲台,开始讲话。
从纳粹的焚书,很容易想到秦始皇的焚书,看来,****常常是从毁灭文化开始的。
我不仅唏嘘的是,就在距那个显示包容文化的宪兵广场一箭之遥的地方,就是在一百多年之后,文化的包容就变成了文化的极端****,所以,时间的前进可以是科技的前进,但是,并不一定就是思想和文化的前进。同样的国家,同样的民族,在不同的时间里,也可能有不同的素质。
德国人一定是希望记住这段历史的,他们在广场上修建了一个特殊的纪念碑。在广场上,有一块两米见方的玻璃,导游告诉我们,下面是一个微缩的图书馆,有很多的书架,但是书架都是空的,没有一本书,就是叫人们记住当年的焚书事件。
可惜的是,白天阳光强烈,玻璃上聚集了大量的水滴,我们根本看不到下面的东西。
不过,这位年长的导游从他那沉重的双肩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书,告诉我们,在纳粹时期,德国犯下了很多罪行,都应该以建筑物的形式表现出来,而现在远远不够。他说,比如,二战时,纳粹逼迫周围国家的人们到德国来从事苦力劳动,这本书上有记载,一共有700多万人!导游说,这也应当有一个纪念馆,让大家牢记。现在没有,就是这本书,还是不久前出版的。
听到这里,我倒是觉得,在很多德国人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座纪念碑。
现在,话题回到喻恒家里。
喻恒和我太太都是湖南人,又都姓喻,于是就格外亲一些,我尽管比喻恒大,也成了妹夫。喻恒早年就到德国留学,后来做了德国都芳漆在中国的总代理,事业做得很好。现在,他对生意有些超脱了,成了一位收藏家,苏富比、嘉德、保利的拍卖会上,他是常客,也真的成了半个专家,说起字画来,头头是道。
他在纽约买了房子,不久前,我们到纽约,还专门到他家里吃饭,他亲自下厨。不久前,他在柏林又买了房子,我们又成为他施展厨艺的客人。他告诉我,在台湾他也置了房产,也许不久我们就在台湾去他家做客了。
今天是吃鸳鸯火锅。喻恒说,是他自己的手艺。在德国吃四川的鸳鸯火锅,还是有一种别样感觉。但是,更给我别样感觉的,是饭桌上的一对别样“鸳鸯”。
喻恒的女儿是个非常优秀的青年,正在哥伦比亚大学读博士,她请来了一位做国际政治杂志的总编辑,她曾经在这本杂志实习,同时还请了这位总编辑的太太,是一本德国最畅销杂志的主编。
问题是,这对夫妻都是女的,而他们的婚姻是合法的,正式注册了的。
据说,她们之间互称“太太”。当然,出于礼貌,我不会和她们讨论同性婚姻的问题,说的多的,是中国和日本的关系,中国国内政治的走向。她们都很专业,也很专注,和他们的交流,看不到心不在焉。当然,我也很有收获,知道了德国媒体人在关心中国的什么问题。高兴的是,我也和她们谈成了《领导者》杂志和她的杂志的合作意向。
晚饭是在喻恒宅子的露台上吃的,旁边是他的美丽的花园。吃饭时,一直在下雨,雨滴时缓时急,时大时小,打在露台的棚子上,似乎是一场奇妙的音乐会。
奇妙这个词,让我想到今天的奇妙,一个中国人,买了德国贵族的豪宅,请我们吃鸳鸯火锅,作陪的是德国的一对同性夫妻,讨论的是中国政治和德国政治,多元文化的交融,是真正的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