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团圆之夜。
慕容府今年与往年不同，桌上，除了慕容珏、梦溪、俊野三人以外，又多了青鸢一人。
梦溪记得，她刚来的头一年，团圆饭吃得很开心，很满足。那是她第一次和家人一起吃团圆饭，第一次感受到新春的温暖气息。可是好景不长，之后的每一年，气氛就变得十分沉默了。直到现在，依旧如此。即使青鸢出现了，也改变不了这样的状况。真是物是人非。
梦溪埋头扒着碗里的饭，却是丝毫没有尝到饭菜的可口，这种压抑的气氛令她觉得饭菜简直味同嚼蜡。
俊野夹了一块红烧肉递到梦溪碗里：“梦溪，你太瘦了，多吃点肉。”
梦溪朝俊野暖心一笑：“谢谢大哥。”
青鸢见状，凤眼一挑，似是玩笑般说到：“没想到俊野平日里看起来冷冷漠漠的，对梦溪倒是关心得紧呢！”
俊野的声音不卑不亢：“都是一家人，应该的。”
青鸢却把眼睛瞟向身旁的慕容珏：“我看俊野对梦溪应该不仅仅是一家人那么简单的吧？珏，依我看，俊野早就过了成家立室的年纪了，你总不能这么拖着他啊。我看他和梦溪，倒也般配，不如你做个主，凑一对鸳鸯吧。”
梦溪心下一惊，手里的筷子竟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她却也似乎未觉，只顾着惊慌地看向慕容珏，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慕容珏却是面无表情，好像事不关己：“这是他们的个人私事，我岂能做主？”
那一瞬间，梦溪仿佛看到了那么一点点希望。他这样说的意思是不想她嫁给别人么？
青鸢却仍不死心：“那如果他们愿意呢？你同意吗？”
慕容珏看向梦溪，看着她那双沉着悲伤的乌黑眼眸，却不曾多做停留，就如轻风拂过，不留任何痕迹，语气，淡到令人心碎：“我自然没有异议。”
这一刻，梦溪的心，就如同寂灭了一般，再也不会复活了…
“属下，不愿意。”俊野却在这时开口了，“主上，属下大梦溪十几岁，属下只是把梦溪当做亲妹妹，甚至可以说是亲生女儿那般对待，又怎么可能娶她为妻？属下愿意一生照顾梦溪，可是，属下决计不能毁了梦溪。”
青鸢微微一愣，却还是道：“怎么会是毁了她呢？你们是这样般配。有你照顾梦溪一生一世，我们也放心啊。”
“夫人。”梦溪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请你不要再说了。梦溪一心侍主，此生不嫁！”语毕，迅速转身离开，她甚至都没有再看慕容珏一眼。是不想看，还是不敢再看？只怕是再看到他冷漠的目光，她剩余的那一点点心，也会破碎殆尽吧…
青鸢看着梦溪离去，有些无奈，又有些懊悔：“珏，梦溪怎么这样就生气了么？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慕容珏站起身，淡淡地回道：“你没有说错什么，别想太多了。”语毕，也迈步离去。
“珏！”青鸢急忙唤着慕容珏的名字，可是他依然没有回首。
俊野的声音冷漠疏离地传来：“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梦溪她对你构不成威胁。而况，如果主上真心爱你，你又有何惧？倘若他不爱你，你即便把梦溪嫁了，也无济于事。”
青鸢浑身一颤。
如果他真得爱她，她又有何惧？
是啊…如果真是那样，她到底要担心什么？
可是，事实分明就不是这样。
他对她，从来就没有一分一毫的爱，从来都没有…
可是那又如何？只要她爱他，她能够当他的夫人，哪怕只是名义上的，能够永远待在他身边，那就足够了…
雪花洒了厚厚的一地，一路上，都印着梦溪虚浮的脚印。每一个脚印，仿佛都是一个心的碎片，一路绵延，无边无尽。
推开房门，屋里微微的烛火也刺痛了她的双眼，她忙吹灭了蜡烛，将自己浸没在黑暗中。好像只有如此，伤痛才会少那么一点点。
她明明很久以前就知道，他只不过把她当成可以利用的武器而已，他对她，根本就没有任何感情！可是，她还是控制不住地任由自己步步沦陷。直至如今，到了再也无法自拔的地步。
突然间，有人推开了她的房门。
梦溪猛然看向那个人，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可是，她却可以清楚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特有的墨香。
“主上。”梦溪缓缓地站起身，看着他，有些迷茫。他这个时候来此，是为了什么？
慕容珏站在梦溪面前，身上的墨香一直萦绕在她鼻间，她只觉得，心越来越痛。
他一直都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么安静对望，过了许久，还是不曾开口。
他的味道，他的气息，他身上散发出的温度，无一不令她充满眷恋的同时又心如刀绞。她终于忍不住，在黑暗中默默地流下了眼泪。一滴又一滴，在地上溅开无数朵悲伤的泪花。
而他，却抬手为她拭去了泪水。
这片刻的温柔，梦溪只觉自己是做了一世的梦。这一世，漫长却又那么短暂。
“梦溪。”慕容珏柔柔地唤着她的名字，然后将她轻轻搂入怀中。
梦溪大惊，浑身僵硬，任由他抱着自己，忘记了反抗。其实，根本就不想反抗。
“梦溪，你记住，永远，永远都不要再爱我。”慕容珏声音淡如清水，却又满含悲伤，“我的心，早就死了，永远都不会再复活。你爱我，只会万劫不复，痛不欲生。”
梦溪早已泣不成声。那片刻的温柔，果然是一世的梦啊！只是片刻的温柔，却换来残忍的颠覆！为什么…为什么！他轻易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就可以令她幸福一世，却也可以令她痛苦一生！
他这么说，是在告诉她，她不能再爱了，哪怕只是默默地爱，哪怕永远都不会说出口，也不行了吗？
又是一日晚饭时分，气氛依旧十分压抑。
突然，一道飞镖从窗外射入，直直地嵌在屋内的柱子上。
梦溪起身，将飞镖取了下来，并且将绑在镖上的字条递给了慕容珏：“主上。”
慕容珏摊开字条，原本面无表情，看完字条之后，脸上渐渐浮现出惊喜的微笑，眸中，瞬间燃起了希望之光。
俊野道：“主上，可有什么大事？”
慕容珏笑答：“顺治准备在正月十五那日，在宫中举行赏灯大会。到时候人来人往，戒备难免会有所松懈。这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闻言，俊野冷峻的面庞上也浮现出喜悦：“是，千载难逢。”
青鸢的脸色不再是平日那般妖媚，而是多了一丝严肃：“珏，这次行动，不可以落下我。”
慕容珏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青鸢的唇角，勾起一抹明媚的笑意，可是，却让人觉得胆寒。
梦溪有些看不懂青鸢了。她原以为，青鸢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今日看来，她身上所背负的故事，必定也是沉重不堪的。
是夜，大雪纷飞，扬扬洒满人世。
慕容珏独自一人，待在书房里，面对溪婼的画像，面色喜忧参半。
他伸手，轻柔地抚摸着溪婼的脸颊，喃喃道：“溪婼，很快我就可以为你报仇了。”
语毕，唇角含笑，含着一抹嗜血的微笑。
梦溪停在书房外，听到里头的言语，心内，思绪杂乱。
俊野将她带到一旁：“梦溪，你这样偷听，若是让主上知道了，他会不高兴。”
“我知道。”梦溪道，“只是我每次路过主上的书房，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顿了顿，又道，“大哥，你可知…溪婼？”
俊野微惊：“你如何知道溪婼的？”
脑海中闪过青鸢的身影，可是，梦溪没有将她抖落出来：“我方才听主上说的。”
俊野轻叹了口气，道：“溪婼，是主上心里最深的伤痛。”
梦溪的双眸，黯了又黯。溪婼是他心里最深的伤痛，就好像，也是她心里最深的伤痛：“大哥，能不能告诉我关于溪婼的故事。”
俊野看着梦溪，静静地，过了一会儿，方才点了头。
听完俊野的叙述，梦溪早已泪流满面。心里，却也默默做了一个决定。
深夜，无人。唯有冬雪飘扬。
梦溪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一步一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在纯白的雪地里，留下一道深深的足迹。
直到慕容府最靠后山的屋子前，梦溪方才停下脚步。抬眼，只见‘相思阁’三个字，在幽月的映衬下，泛着忧伤的光。
梦溪稍稍抖了抖身上的雪花。站在门外踌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推开了相思阁的门。
‘吱呀’一声，相思阁的门被打了开来，伴随着一道尘封十年的记忆，赫然呈现在梦溪眼前。
点燃了烛火，梦溪将相思阁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屋子被收拾地很干净，摆设就如普通女子的闺房一样。只是洁白的墙壁上，挂满了各种蝴蝶兰盛放的姿态，在多幅蝴蝶兰画像的正中央，摆着一幅女子的画像。
只一眼，梦溪便觉得惊为天人。
画像上的女子，着了一身蓝白相间的衣裳，头挽一个蝴蝶发髻，上缀一朵蝴蝶兰，剩余的发丝分成两边，分别披在胸前。眉眼淡淡，却满含柔情，唇角含笑，令人沉醉。一副温柔婉约的清新气质。尤其是她领间的那枚心形领扣，仿佛承载着她和慕容珏无数的柔情，永远都不会散去。
这样的女子，即便是女人见了，也难免心动。
只见画像旁边，用婉约的蝇头小楷，题着一行诗：清水远去溪尤在，婼女孤魂念旧人。
“溪……婼……”梦溪从这行诗中，找到了溪婼的名字。
她想象着，如果溪婼还在，如今，她必定与慕容珏结为了夫妇，俩人琴瑟和谐，岁月静好。
可是，上苍却早早带走了溪婼，留下慕容珏一人，孤单地活着。
他对她，必定思念到骨髓里吧！
走到书桌旁边，那里是一幅还未完成的蝴蝶兰。梦溪可以想象，当时溪婼走得有多着急，甚至连自己最钟爱的花像，都没完成。
梦溪抬手，轻轻地抚着那副未成型的画。画像旁边的一封信，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梦溪将信拿起，只见上头写着：珏亲启。
这会是溪婼的绝笔信吗？
梦溪犹豫着要不要打开信来看，最后，还是好奇心战胜了一切。
就在她准备拆开信的那一瞬间，慕容珏冷若冰霜的嗓音在门口响起：“你在做什么！”
梦溪一惊，手中的信掉落在桌上。她惊慌失措地看着慕容珏：“主上……属下……”
慕容珏快步走到梦溪面前，抬手，便是一个耳光下去，在梦溪的脸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是谁允许你进来的！你真是越发不听话了！”
“主上……”梦溪眼中泪光闪烁，怔怔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要来打扰溪婼！”慕容珏的嗓音因过度恼怒而颤抖。
“主上！”梦溪慌忙跪了下去，“属下知罪，请主上责罚！”
慕容珏的声音，仿佛一个冬天，给梦溪带来了冰天雪地：“你给我滚！”
梦溪的身子，一个踉跄。她从来没有见过慕容珏发这么大的脾气。即便她之前未能刺杀宣王，他也没有生这么大的气。看来，溪婼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取代。
“滚！”慕容珏压抑着继续恨不得将梦溪杀了的冲动，咬牙切齿地道。
梦溪觉得浑身一个寒冷。她缓缓地站起身，勉强支撑住了自己：“主上，对不起……”语毕，迅速冲进了扬扬白雪之中。
慕容珏坐在书桌前，小心翼翼地将溪婼写给他的信捧在怀里，两行热泪，悄然滑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