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想起那个梦……想起那梦,那种如同附体一般亢奋刺激感便又回来了。
外面等候的邓公公听到里面的动静,便知王爷已经醒了,领着侍婢进来侍奉,这些太监侍女在赵荻眼里就只是伺候人的,见他们进来,也不避讳,只说了一句:“侍奉本王沐浴更衣。”就陷入了呆滞状。
王爷沐浴,这些侍女是侍奉惯了的,处变不惊的给他褪去衣裤,当衣裳掀起,仍然处于浑噩之中赵荻突然察觉侍女匆忙扫了一眼自己的肩膀和后背。
他狐疑着扭头,虽然看不见自己后背上的抓痕,却能看到肩膀上的咬痕,然后一愣。
这清晰可见的咬痕,如同一道闪电打过来,让昨晚马车中发生的一幕幕片段在他脑海里重新被记起。
那绝对不是梦!是真的!他和阿纤……
张纤躺在塌上不愿意起来,她当然不会跟赵荻似的,做一场春梦就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不过那种逃避心理是一样的,只觉得荒唐,太荒唐。
因她懒恹恹的赖在塌上,被长公主知道了,特地过来看了看,见女儿面色潮红,却没精打采,说是喉咙不舒服脖子上还缠着一块巾子,便当她是病了,要去请太医过来看看。
张纤这些时日都不对劲,而太子和馥雅郡主的事也定下来了,很快便要发诏书,那位姑娘得太子青睐,怕不止良娣的造化了,钦天监那边正在推算日子,故而长公主自然认为这就是她消沉的缘故。
自从她逼着女儿赶走呼烈儿,女儿虽然没有怨言,但有事也不爱跟她多说了,因此赵荻过来开解张纤,是得到长公主的首肯的。
昨天张纤回来得晚,一回来便歇下了,长公主也没有立时过来,因而完全不知道发生的事情。
丹寇是昨日跟着她出门的,只是在她换了衣裳之后被留在了裁缝铺,还嘱咐其不可乱跑,在那处等候,所以唯一能窥出一丝端倪的便是丹寇,不过有了青娥的前车之鉴,丹寇又怎敢到处乱说?
当事的俩人则更不会乱说了,这事竟然就被瞒了下来。
张纤歪在塌上,她自己的事情最清楚不过,见母亲要去请御医,忙拦住,道:“女儿不过是昨日吹了风,略有些不爽利,倒不是大事,母亲若要请太医,旁的人女儿才不给看,除非是太医署的周行之周太医,女儿才给看的。”
长公主笑道:“这还有挑太医的?能进宫的哪位太医不是真才实学?偏你还挑?”
“这位老太医医德好,为人和善,说话又仔细,我最不耐烦那些年轻气傲的太医,要看自然是寻一位德行好的老太医了。”张纤道。
长公主不知女儿这又是哪一出,不过也依她了,只要她高兴罢。
张纤自有计较,懒懒的在塌上看了会儿闲书,就听有人来报,周太医领了命,这会儿正过来了。
方才换了衣裳,又等了会儿,外头有人来报,紫宸领着周太医进了门。
这周太医四十多五十岁了,身材清瘦,胡子花白,身上穿着半新不旧的青蓝色官袍,脚穿青云纹布靴,身后跟着一童子,童子身上背着药箱。
周太医进来,先给昭荣郡主进了半礼,却久久不见回应,须知他们太医,品级虽不高,在外却是极受敬重,倒是这位老太医心态平和,身后那位小童已露出不忿之意。
没得搭理,周太医抬头一看,那位郡主娘娘,正靠在榻上,手抱一方梳妆盒,对着妆盒内镶嵌的小镜自赏呢。
郡主娘娘自赏之余,瞥了一眼,见周太医正看她,便从妆盒里摸出一方丝帕,然后关了妆盒,以帕子掩在口便,佯装咳嗽了两声,道:“周太医免礼。”
周太医站直了,自行过来坐下,一边着手示意小童取出问诊的小枕等物摆放好,一边道:“不知郡主有何不适,还请告知老朽。”
“却有些难言之症……紫宸,你带这位小医童出去用茶,丹寇,本郡主要和周太医说说病情,你在外面守着。”张纤道。
那太医在宫里侵染多年,见状便知这位郡主有不好言明之事,对那小童点点头,紫宸和丹寇便带着小童出去了。
“得罪,还请郡主将手腕方于小枕之上,老朽也好为郡主请脉。”
张纤一笑,并不理他,反而将手上的丝帕展开,问:“周太医,这丝帕上的笔迹,太医可还认得?”
周太医一看,那丝帕乃是宫制,颜色陈旧,按说这位郡主娘娘得天独厚,应该不会用旧物,再细细看那帕子上的笔迹款,猛然一震。
话说昭荣郡主没什么别的爱好,自幼便是喜欢挖掘和埋藏一些有趣的东西,比如五岁那一年,将尿湿的床单塞进铜壶里;
六岁那年,裕荣公主心爱的小兔的尸体埋藏在树下;
七岁那年,她偷走了淑兰殿宫女和侍卫定情的丝帕……
“如果没有记错,令郎如今已是侍卫佐领了罢,想必日后前途无量,有子若此,本郡主真心是替周太医感到高兴……”张纤以那方旧丝帕,掩嘴轻笑,好似真的很开心一般。
那丝帕乃是宫制,其上绣着双飞燕,上面又给人提了两句情诗,帕子角儿上绣着一个燕字。
“对了,听说令郎有一表妹,原本在淑兰殿当差,后来得了圣眷,因名字中有个燕字,故而受封燕美人,说来周太医家里,真乃好大的福分啊。”
当年被她撞破偷情的,便正是这两人,她顺手,连人家的定情信物也偷走了。
周太医为人方正,处事严谨,从不沾惹是非派系,便是在宫里太医署水那么深的地方,也多年屹立不倒,若说唯一有亏的,便是他的儿子和燕美人曾经的过往。
后来在他的干涉下,那两人断了联系,为此父子俩差点反目成仇,直到后来圣上酒后临幸了当时还是侍女的燕美人,还给她蒙混过关,纳入了后宫之中,他儿子才真正死心。
时隔多年,以为这段风波早已过去,不想今日却被昭荣郡主道破,甚至还存有物证,周太医一阵眼晕,想到一家老小的性命将毁于此,只恨当年为什么不打死这个孽子。
“本郡主也就不绕圈子了,本郡主若想害你全家,早就把此事捅破出去,你也就不用在这里了,不过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本郡主一向没什么兴趣,我找你来,自然是要你帮我做件事。”
周太医虽然他乃方正之人,可一家老小的性命全握在这位郡主娘娘手上,闻言也就强打精神,道:“不知……不知郡主有何差遣。”
“你也不用担心,本郡主知道你们太医,最怕的就是有人叫你们下毒害人,本郡主的要求很简单,只求一味药,后宫之中,皇帝宠幸妃子之后,若不想其诞下子嗣,便会令人以一丹药,化水服之,那一味丹药,叫什么来着?”
身为太医,最忌讳的就是在药物中下毒害人,时有太医牵扯进后宫争斗,一旦被人拿住,那也是全家的杀身之祸,听到说只求一味药,周太医的三魂七魄,又回了两魂三魄。
“避子丹……房事后以此丹化水服之,可使妇人不孕。”
“对身体可有损伤?”
“损伤不大,并不会因此永久不孕。”周太医已经嗅出了味道,若郡主娘娘求的是此药,那么究竟是自己用,或者是用在别人身上?但他不敢多问。
“甚好,本郡主求此药,你看,周太医,本郡主并非不好打交道之人,你若保守我的秘密,我自然也会保守你的秘密。”张纤打开妆盒,将帕子塞了进去,笑眯眯的道。
“你研好之后,今天之内亲自给我送来,本郡主保证,令郎的前途一定无量,长命百岁呢。”
领会了郡主娘娘的意思,周太医应了,他一直盯着张纤的妆盒,看样子很想将帕子要回去,张纤只作没看到,又嘱他随便写了个调养的方子,好向长公主交代,就叫他离开了。
待周太医走后,张纤的脸色垮了下来,恹恹的打开梳妆盒,拎起丝帕摆了摆,丢到一边去,对着小镜里的人幽幽一叹:“哎,看来我果真是个坏人。”
威胁恐吓轻车熟路,能好得起来么?
下午,周太医便送药过来,都以为是补气补血的药,谁会知道他兜里揣着避子丹呢。
遣下他人,周太医掏出一个锦囊交给张纤,张纤取出一枚丹药,当着周太医的面叫丹寇端来一碗热水,化开之后着丹寇服下。
周太医见了,便知道是怕他动手脚,冷哼了一声,不予理睬。
丹寇试药之后,半晌无恙,张纤笑着告了罪,差人送走太医,赏钱自然不会吝啬,回头又化了一碗汤药,自己服用。
这年头,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想要避人耳目的弄到这样的药,并不容易,尤其是张纤这样身份的人,便是侍女出去采买,都有可能被人撞见。
心里的大石落下,张纤冷笑,一时荒唐也就罢了,她才不要给赵荻生娃娃,再说以她的手段,便是出了这茬子事,以为只有破罐破摔就实在太小瞧她了。
和赵荻甜甜蜜蜜卿卿我我?张纤打了个寒颤,想都不敢去想,虽然不能不承认,昨天晚上……如果只从……身体方面来说……可能他也就只有这么一点可以算作优点了,但她也是一个注重精神层面的人,不想变得跟他一样不堪。
那一方,赵荻浑浑噩噩又心心念念,这一边,张纤已然只当做了一时荒唐,甚至想到了补救措施。
想到昨天晚上的事,张纤又恹恹起来,对风而叹,对镜伤心,想到自己贵为郡主,实乃太过坎坷,情深意重的呼烈儿被她逼走;中意多年的太子却对别人情真意切;多次阴谋陷害只是为她人做嫁衣;太子妃的梦想破碎,引人笑柄;一时放纵,又失身给了一个极其恶劣的人。
她的人生总是在已经一团糟的时候发现,她还能更糟一点。
她真是一个糟透了的女人,张纤难过的瘪了瘪嘴,把丹寇喊进来,以西子捧心的姿态,自怨自怜而又抑扬顿挫的道:“丹寇,给我收拾收拾,本郡主决定了,我要去静月庵带发修行,潜心向佛,以洗刷我通身的罪孽。”
“郡主——”丹寇自然大惊失色。
“够了,不要说了。”张纤抬手,扭过头去,神色哀婉:“本郡主已经决定了,不要阻止本郡主一颗向佛之心。”
……当然,她对长公主的说辞不是这样的。
“以退为进啊母亲!难道要我在城里等着馥雅郡主当上太子妃的诏书下来,然后让所有人看我笑话吗?”
“我当然会潜心向佛——至少在事情平静之前吧。”
“我才不管太子怎么想,就是要他内疚才好呢,母亲您若是见到他,记得暗示一下,要不然明示也可以,我就是被他们这一对狗男女逼成这样的!”
昭荣郡主一颗拳拳向佛之心,情深意切,天地可表,所以,也就是说……佛门这次躺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