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体不济,也就没有亲自扶起长公主,只开口叫她起来,又宽慰了几句,面色比之刚才好了很多。
“不过,此事也要看阿纤的意思。”
“这等福分,寻常人想都想不到,臣妹为她拿主意就是了,何必问她。”长公主担心张纤说错了话,连忙阻止。
“阿纤自幼就是有主见的,若那丫头倔起来,怕你都降服不住她,且看看她怎么说。”皇帝说着,叫人去传唤张纤。
长公主闻言,心中暗道,难道皇帝是觉得阿纤太跳脱了不成?
不一会儿,张纤就带着杰儿过来,拜见了皇帝,道:“还请圣上赎罪,杰儿年幼怕生,抓着人不放,阿纤只好将他也带了上来。”
张纤承诺过母亲,会照顾好杰儿,又怎么会将他一人留在偏殿里,无论如何,都要把他带在身边。
皇帝也不见怪,仍是说怕小孩沾染了病气,叫长公主带杰儿去了偏殿,他问几句话就放阿纤离开。
长公主心中担忧张纤乱说话,但碍于皇帝,只好带着杰儿走了,临走之前用焦急的目光看了看张纤,也不知她能不能体会自己的意思。
如果今天她或者是张纤,若表达了一丝一定要与景王纠葛在一起的意思,只怕他们娘三就没法安然离开了。
阿纤虽然乖觉,但她还小,还不一定能分辨其中的厉害,想到此,长公主忧心如焚。
她带着杰儿在偏殿等候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她害怕的事情终究没有发生,张纤全身而退,并双手捧着一封诏书。
张纤站在门口,看着她的母亲,微微笑了笑,看起来就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她道:“母亲,圣上赐封我为昭荣公主,我谢恩了。”
有些感觉是很难形容的,姑且称之为本能,就像是有些动物会对气候天象有所反应,人也有趋吉避凶的的本能。
一件事情发生,甚至来不及分辨清楚,隐隐就能感觉出好坏,从而做出选择,这是张纤的本能,也是她的天赋。
所以景王曾经感叹,张纤天生就是属于阴谋的,只可惜她把自己的天赋浪费在了和女人争斗的勾心斗角上,如果她的心眼不是这么小,她完全可以做得更出色。
但张纤不用更出色,她就是个小女人,只要做好小女人的够了。
长公主带着一双儿女出了宫,她一只手紧抱着杰儿,一只手拉着张纤,内心充满了后怕与失望。
她不能不对他的皇兄失望,虽然心里清楚皇兄对自己的忌惮,但真正面对这种皇帝的猜忌和生死一念之间的情景,她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几十年的兄妹之情,并不全然都是假的,皇帝给予她的尊贵和纵容,她也并不是一点都不感激。
她有机会取得大昭历史上任何一位公主都没有取得过的成就,接触到一般女子根本无法想象的权利,她的世界早已和大多数女子不一样了,根本无法去过她们那样柴米油盐,像菟丝依托着乔木一般的生活,在她身上,真正的实现了男女平等,甚至是女权超越的男权。
她怎么能不感激呢,又怎么会背叛呢?
杰儿在颠簸中昏昏睡着,母亲的臂弯一直是孩子最安全的港湾,这时候已经出了宫门很远了,张纤看了看熟睡的杰儿,轻声道:“母亲……”喊了半天,却不说后面的话,神色看起来十分犹豫。
“说吧,什么事。”长公主闭着眼睛,听着途径街道的喧闹声。
“女儿是想问,如果当时女儿拒绝,会发生什么事。”
长公主半晌没有说话,一直以来,她致力于给女儿营造一个单纯的环境,希望女儿能过简单而快乐,但最终还是到了这一步。
如果这是不可逃避的,也许她不该再把阿纤当做一个孩子,或者仅仅只是一个狡黠的孩子。
长公主睁开眼睛,手摸到了腰间的裙带里,取出了一张字条,递给张纤。
张纤接过,看清楚了上面的字,脸色一变,道:“真的?”她知道可能会发生不好的事,可却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长公主微微点头。
“可是皇帝舅舅为什么要这么做?”张纤到底年轻,她想的只是赵荻是成为太子的有力人选,是如何让赵荻成为太子,日后登基,她也可以实现自己成为皇后的愿望。
最多想到的是赵荻路上遇到的阻碍,却没想到会犯皇帝的忌讳。
“你皇帝舅舅是怎么登基的,你该知道吧。”长公主突然问。
“太上皇那时候还没有驾崩,为什么他能够登基,你知道原因吗?”
张纤没有说话,但是她点了点头,虽然不会有人再敢提及当时的事,但这些所谓宫中辛秘,张纤早就弄清楚了。
“你果然知道。”长公主并不意外,她道:“所以,大概也就是如此原因,你皇帝舅舅也不想当太上皇。”
“他怕赵荻……”张纤明白过来,皇帝舅舅是怕赵荻步了他的后尘,推翻他自己当皇帝。
长公主一点拨,一套思路就在张纤脑中自动生成,皇帝防备赵荻,而赵荻通过娶自己必将得到母亲的支持,因而皇帝设置了重重阻碍,目的就是不让母亲支持赵荻。
“不通,说不通!”张纤发现了破绽:“首先,他能容阿珏,为什么不能容赵荻?”
“不一样,你皇帝舅舅总说太子过于宽厚,而实际上,他能容忍太子的原因,就是因为太子太与世无争,他只做圣上叫他做的事情,不结党,不营私,他的一切圣上了如指掌,为什么不能容?”
“但赵荻并不具备与圣上抗衡的能力!”
“那是以前,现在圣上龙体违和,而荻儿年轻气盛,又是目前唯一有资格继承大统的皇子,以前很多不支持他的人现在立刻就会纳入他的麾下,这就叫站队,若有一****成了事,这些人都会升官发财,再加上能够得到本宫的支持……圣上太清楚自己当年是怎么登基的了,他的防备之心本来就十分重,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儿子步自己的后尘?
长公主将张纤保护得太好,也从不曾如此深刻的跟她分析这些问题,只希望现在教还不算太晚,因为很有可能,有些路她是避免不了的。
“母亲知道,你一直是个很努力的孩子,凡事都要做到最好,你总是将自己保护得很好,只做对的事情,母亲也对你很放心。但你要知道,荻儿和你不一样,他比你更艰难,也更懂得珍惜,被他得到的东西,死也不会放手的……因为他能得到的太少了。”
长公主没有说明的是,从天牢出来之后,赵荻曾经找过她,之所以她没有对阿纤更加生气的原因,也是在此,赵荻在她面前跪下,恳请表明了态度,愿意承受她的任何责罚,她还记得赵荻当时说的话,他说,他不是故意的,但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放手了。
张纤对于他,绝不是普通的存在,他抗争过,但她就像是能够触摸到他内心的最深处,而一旦感受过这种感觉,就再难放下了。
赵荻是长公主从小看着长大的,可以说长公主就像了解自己的孩子一样了解他,他是真心的,并且已经向她求娶了。
“在很多人眼里,荻儿是个品行不端的人,没错,是这样,从他身上让人联想到的就是数不清的风流韵事和传闻,但是除此之外,你可曾听过他任何不好的评价?”
张纤想了想,的确没有,大约她也不关心风流韵事之外的东西了。
“让母亲来告诉你,实际上他在中低层官员中人缘关系极好,在他们眼里,景王豪爽、大方、为人讲义气,对于男人而言,风流韵事并没有那么严重,而实际的利益关系才是最重要的。”
比如赵荻身边那些受人赠送的姬妾,如果不是达成了某种交易和联系,人家凭什么送给他?一个花架子会有人搭理吗?赵荻拥有自己的关系网,他能介绍很多人认识对自己有用的人,并且不厚道的说,他也的确靠着太子对他的包容达成过一些目的。
“以前的荻儿是什么处境你也清楚,就连你都可以欺负他,他就像一个先天失调的孩子,为了追赶别人的脚步,必须用更多的心,更加努力……他能成为今天的景王,在皇帝要杀他的时候,仍有臣子为他说情,他就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弱,不过遗憾的是,他的起步的确是低了,有一些缺陷,靠着他一个人是无法弥补的。”
说到这里,长公主终于转向了正题:“因此,不可避免的,有些人找到了他的漏洞,伺伏在他身后,要从他身上得到有价值的利益,阿纤,他身后的势力不是母亲,是另有其人,你要看清楚。”
“什么?”
长公主一笑,道:“从明天开始,长公主府闭门锁户,我们都不要外出,你要看清楚,到底是谁在利用本宫混淆视听,到底是谁站在他的身后布局了一切。”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张纤听出了危险的信号。
“将会有事情发生……记住母亲一句话,人不可以树敌太多,敌人太多就没有人会帮你,但人也不能无敌,人一旦无敌,就离死亡之期不远了。”
前一句话说的是赵洵,他太会树敌了,连长公主本人都打算消极对待他了。
后一句话则是告诫,有时候敌人是自己存在的价值,这句话若有朝一日张纤能登上皇后之位,自然便会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