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必须理清思绪。而不幸的是我又陷入一种难以自拔的境界,那就是我要怎么办,正因为不知道怎么办,所以很想找个人来陪,让他告诉我怎么办。在我犹豫间,不知何时他已经悬在我面前,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没想到,你也会飞了。
就是那时候,我才对自己会飞这种事情感到特别惊奇,因为我以前只是会跑。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是什么时候会飞的呢,早已忘却,就像小时候也不知道哪个时刻会走路一样,某种能力,在不断地努力中,不知不觉就形成了。
狂风变成了和风,以刚好的力道把我的身体往一边压。而他的那句话我许久才反应过来,他好像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一直在关注着我而我从来没有发现。我好久才敢抬眼看他,只见他与人类并无异样,身上的气味依然浓郁,体型宽广高大,面色严峻,眉头皱着,我也照过清澈的水面,怎么他和我一点都不像,既然是父亲,总会有点遗传的吧。
我心里自筹着,莫非他只是与我父亲同一种妖类。自从会痛以后我会时不时地感到死亡的恐惧,现在更怕死,就怕他会对我动手,一个闪电劈下来就没命。但我不甘心,我总得要明白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难不成一辈子都要像由一颗不知道哪里飘来的种子生成的一棵苗株永远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
在他说出第二句话之前我抢先一步,我说,你是妖吧。这是我鼓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来的。当他邪恶地微笑的时候我后悔了,于是我把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我说,那你觉得我是妖还是人。
我希望通过这个问题能够得到答案。但他却说,我先告诉你我是什么吧。那一刻我觉得有点别扭,自古以来自己追问的都是我是谁,但他却说一个生物是什么。他说,我是抽象的东西,从我能够自我意识时起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但我就是很不一般,直到现在,我依然不知道自己是谁。后来许多地方都发生战乱,我跟着别人一起逃,直到我遇见你娘,我对她那是一见钟情啊,然后我们XX,后来她瞒着我走了。当她在夏天定居时我已经找到她,只是那时她嫁给了一个人。我想,既然她有了归宿那我就不打扰她的生活了,但我知道她生出来的孩子一定是我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很大,吸了很久,喷出来时引起一阵大风,大风在我耳边呼啸,我意识到他绝非等闲之辈,他跟我所见过的任何一只妖完全不同。他的气好大,他的口气更大,这么大的肺活量是怎么练来的?
疑问自个儿冒在脑里,就算他对我没有做出任何有伤害倾向的举动,我依旧害怕。害怕他稍微动一动我就会灰飞烟灭。无论怎样,我还不知道他来这里是干什么的。他那发光的眼睛盯着我,好像他那两只眼珠子就是LED灯。他这个人不会轻易说话,就是看着我,为了寻找打开这种囚笼式的尴尬的钥匙我学他看着他,然后语气貌似平缓地说,我就想问一个问题,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说完的刹那间他的右手举了起来,什么时候举的我都不知道,我就怕他要打我。但是我绝不能先动手,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面对不知道是否敌人的强人面前最好不要冲动,说不定人家兴许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时间过得太慢,慢到足以折磨我的身心以及下面人的身心,下面的人都抬着头看着我们,我们却像空中的雕像一样。那动作实在太过缓慢,我在想,就算你要动手拜托你赶快动手好不好,让人家一直恐惧是一种无法说出口的折磨。最后他把手搭在我肩上。他说,你长得像你母亲,不像我。这句话让我很想掉眼泪,但我忍住,我觉得在别人面前流眼泪是一种示弱,只有撒娇的女人才会刻意在男人面前流泪,痛苦和心酸终归是自己承受的。
没想到他读懂我的心,他说,你想哭就哭吧,别憋着,不是所有人能够自打成年就真的一滴泪都不会流的。但我还是没有流眼泪,因为我的眼泪太过珍贵,我仔细想想啊,我什么时候流过眼泪,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见过别人流眼泪,就算当我知道阿香生的孩子不是我的我都没有流眼泪。
我以为我会让自己酝酿出豆大的泪珠,结果还是只有眼屎。你会不会觉得一个人不流眼泪就是冷漠。反正我确实冷漠过,有多少次我对别人的苦难袖手旁观,多少次为了逃避良心的谴责我把责任推卸给这个时代。直到现在我都搞不清楚是我错了还是这个时代错了。或者是无所谓对错,只有那么一堆硬邦邦的事实。
黄昏时,金黄的阳光让“黄昏”二字形容此刻是当之无愧。不知不觉中我们都脚踏大地。那些人想过来围着我们看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好像我们就是有危险的神奇的宝贝,激发了他们的好奇心却又害怕伤害。于是在此刻我觉得有必要知道我爸他来这里的目的。之前不是阿举被他劈死了吗?
而他把这话峰回路转般兜着,就是没有个目的地。我们每走一步,群众们便退后十几步,直到政府站出来个有点勇敢的人,那人也没什么本事,就是帮政府记录点什么大事的,据说他曾经在阿拉法待过一段时间。
他来,就是为了了解情况。这个人挡住我们的去路。他第一个问题就是我们是什么关系。可能是因为第一个人被劈死而我却相安无事,所以他怀疑我们是不是里应外合来侵略这北国的首都。
但很明显我们都没做什么。
我说,父子关系。
他张大嘴巴愣了一下,又赶紧问你们来干嘛。
对啊,我也想知道父亲来干嘛,莫非是寻儿子来了。
父亲答道,是来杀一个人。
这话让那人更加震惊,转而又欣喜万分,因为有一个人已经死了。他问,你什么时候走。父亲看看我,说,那得看我想什么时候杀了他,不,即使杀了他也未必会走,说不定哪天我想毁了阿狗的首都,谁叫他夺走了我的女人。
那人更加惶恐,神色不安,他说,你究竟是什么?
父亲微笑,嘴巴都拉长了,颧骨更加突出。他说,一种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物种的妖。
他双腿立刻瘫软无力。而我,却心慌慌的。
父亲让那人回去,顺便把人群解散了,整天有一堆人围着怪不舒服的。
父亲来此地的目的让我时常心慌,总觉得他要杀的人是我,可是我是他儿子,又没有惹他,是我想太多了吧。
一路上我在犹豫要不要把小枝介绍给他,这么危险的人物,但正因为他是危险的人物有他在小枝也可能没人敢攻击。但又怕他攻击小枝。
所以暂时不要跟他提起小枝,我最想知道的就是他要杀哪一个人,为什么?
直到父亲提出要到我家里去看看,临时又编不出个什么家来,只好带他去了农民伯伯的屋子,我和小枝住的是农民伯伯屋子旁的那个屋子,以前是他儿子住的,儿子被征去当兵之后只有儿媳妇住,后来儿媳妇在上山砍柴时被蛇吞了,尸骨都找不到。
第一次听觉得很悲惨,小枝还连连叹息,为这个伯伯感到可怜。之后这种感觉逐渐淡出了舞台,甚至纯粹只记得有这个事,但再次提起这个事没有什么感觉了。
我把他引进屋里,然后请他坐在木头做的凳子上,端来一碗水,说,我去上个厕所,你自己参观一下屋子。我跑到旁边的屋子,小枝一看见我回来直接扑过来,说怎么样,那个是什么东西。我把她拉开,说你别管了,总之躲在屋子里别出去,门口都不要出来。饿了就喝水,啃一些干粮,要是没有也不要出来,忍一忍,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