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杜芷嫣离家出走的真相后,徐阶三天没同她说话,要她自个儿面壁思过。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可以这样任性妄为?
杜芷嫣不是很服气,若论固执,哪个人比得上赫赫有名的徐阶徐孽障呀?忤逆父亲,抛下功名利禄,丢掉锦绣繁华,只图两耳清静,遁于穷乡僻壤勉强度日,这不就是消极避世吗?
世人皆有烦恼偏执之处,看得透别人却管不住自己。碰到他人的困境都能说得出一番醒世恒言,然而对于自己的难题往往执迷不悟。杜芷嫣是如此,徐阶也是如此。
李玄夹杂在两个年少轻狂的少年(女)之间,左右为难,看着他们的苦瓜脸下饭。用餐罢,杜芷嫣要收拾碗筷,徐阶却让她放下,郑重其事得道:“嫣儿你回去吧,姨夫姨母会担心的。”
徐阶不忍心她一个金尊玉贵的官家小姐在这里抛头露面,吃两颗开花豆就乐一天,瞧得人心底里有些酸酸的。
几日的愤懑积压在心头,杜芷嫣本想发作,可是忽然间又吁了口气,眉眼低低的,咬着唇道,“表哥,你怎么不问问我,爹要把我许给什么样的人家呀?”
“问了我也帮不上忙。”徐阶摊手表示无奈,“姨夫找的人家非富即贵,即便不是情投意合,至少你也一生衣食无忧。吃得饱穿得暖,这还不够?”
脸色一沉,下颌一紧,杜芷嫣切齿道:“猪还有的吃皮厚能挨冻呢!”
“猪比你省事多了,你还不如它呢?”徐阶是吵架的好手,杜芷嫣压根儿就说不过他。
两人正在争吵之间,忽然有几个劲装男子耀武扬威得闯进酒寮,吆喝着上酒上菜。杜芷嫣看着他们的土匪做派很是不爽,正要轰他们出去,徐阶猛地拦住了她,用眼神示意她看他们的打扮。
一色剪裁得体的锦衣,似乎是大商行景源号的布料,腰配金错刀,手臂上戴护腕,而那结茧的手指上套着熟牛皮扳指。会用刀能射箭,杜芷嫣猜想应该是身手不错练家子,再凝眸细看,这几个人脚上穿着的都是统一配备的玄色粉底皂靴,好像也有些来头。
杜芷嫣凑近徐阶的耳朵问道:“莫不是土匪?劫财还是劫色?你没财,但我有色啊,你得保护我。”
“胡话说够了没有?”徐阶瞪眼睛,伸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这些人明显是京城的羽林郎。”
“哦,那你的生意来了。”杜芷嫣喜滋滋得要上前招呼,拿国家俸禄的羽林郎还能没钱吗?
徐阶再次拉住了她,无可奈何得说,“羽林郎都是京城的大爷,又吃又拿从不给钱。”
“哼,天子脚下竟有如此横行霸道之事,今日我非要让他们把账给了!”杜芷嫣不愿吃亏,特别是银钱上的,赚两个子不容易,绝不能姑息这些硕鼠搜刮民脂民膏。
看着她踌躇满志的样子,徐阶扬长了脖子对李玄道:“小玄子,准备好跌倒损伤药,你姐姐今日要屁股朝地平沙落雁。”
“你瞧不起我?!”杜芷嫣嗔怒,甩开徐阶拦着她的手,一把走上前,对那些羽林郎道:“客官,啥时结账?”
一个似乎是领头的汉子瞧了她一眼,手指轻轻扣在桌面上,阴沉沉笑着道,“小丫头似乎不太懂规矩。”
“什么规矩,您教教我?”杜芷嫣话说得客气,然而眼梢之间鄙夷意味浓重,时不时得还盛气凌人得翻个白眼瞪人。这些羽林郎都是恩荫制得来的职位,本事没多少,然而脾气都很大,在京城里横着走也没人敢上衙门去告状。此刻,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挑衅,哪里肯咽下这口气?当即就有人拔出金错刀了。
徐阶同李玄看得提心吊胆,做了个手势,窃窃私语道:“你姐姐的傻劲又上来了,八头牛都拉不住。”
李玄无比赞同得点了点头,然后数了数羽林郎的人数,奶声奶气得道:“九个人,我只能打七个。大哥,你能打几个?”
徐阶虑了虑,再次做了个手势,伸出一根手指头,又伸出一根手指头放在其上。
“十个?”李玄佩服他。
徐阶脸红了红,道,“半个。”
李玄的笑容蓦然凝固,面无表情得说,“嫣儿姐姐我来保护,您老自个儿多保重。”话音甫落,他突然拿起一侧的水火棍朝一个起身要动手的羽林郎脑袋上打去,一朝得手,他也不恋战,趁着众人尚未反应过来,霍然转身拉住还在同羽林郎吵架的杜芷嫣撒腿就跑,撇下文弱书生徐阶杀猪般得在原地吼叫。
跑了一段路,见羽林郎没有追上来,杜芷嫣腿脚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方才吵架时她气场不弱,然而此刻清醒过来,直感觉余悸未了,手抖脚颤,气息难调。
“我平生没被人这么欺负过,那个破羽林郎竟敢吼我。”杜芷嫣感觉自己受的委屈不小,恨恨得踢着脚边的杂草。
李玄虽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但是性格比杜芷嫣稳重多了,他长长得吸了一口气,紧挨着她坐下道:“嫣儿姐姐,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吗?那些人都是天潢贵胄的爪牙,是奉命守卫骘园的官差,可以随便给你安一个惊扰圣驾的罪名。”
骘园是一座皇家园林,所占范围包括杜芷嫣脚下的地与远处的青山绿水,建有规模宏大的宫苑楼阁,蓄养了不少奇珍异兽,往常皇亲国戚或者世卿世禄子弟皆喜欢游兴于此,而凡夫俗子唯有绕道遁走的份。
只是杜芷嫣不是识时务之辈,她眉眼一挑,瞧着李玄的光头说,“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找他们的主子算账,而不是跟他们这些宵小之辈锱铢必较?哈,没想到你年纪小小的,见解却不凡,我明白了。”
杜芷嫣回嗔作喜,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朝骘园中心走去,看样子又是说理去了。
李玄愣在原地,这……
“嫣儿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啊!”他望着杜芷嫣急匆匆的背影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