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月亮（暖若初）
当我把嘴巴凑到江凡耳朵边嘀咕了一阵后，江凡小眼圆睁，紧接着一蹦三尺高：“苏诺！你敢……”
后面半句话他没吐出来。我将手中的冰激凌塞到了他嘴里，及时阻止了他怒火万丈的连珠炮发射。
他拨拉掉我的手，冰激凌在他嘴边糊了一圈，跟牙膏沫子似的，看得我直乐。
“苏诺你别笑！”江凡毫不在意那圈白呼呼的东西，指着我的鼻子义正言辞地说：“想打我兄弟的主意，没门！人家庄文修多老实一人，落你手里不是羊入虎口？缺德的事我不干！”
“那好吧！”我从台阶上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无所谓地说：“你不帮忙也行，不过，以后别想到我家来蹭蛋糕吃。”说完，大踏步地离开。
没走两步，江凡的声音猫叫似的钻进我耳朵子里，“诺诺，你要我怎么帮你啊？”
我扭过头，江凡的脸都成绿色的了，嘿嘿，我得意地笑。
我从没见过像江凡一样嗜蛋糕如命的人。
小时候的江凡胖得像个球，总是到我家开的蛋糕房里买蛋糕吃，一天一趟，从不落下。最后，我爸发现了这个小胖子，继而两人因蛋糕成为忘年交，我爸便经常会给他多加一块蛋糕，说是买一送一。
看他多拿走一块蛋糕，我很不服气，冲着他喊：“江凡，你再吃下去，就可以当球踢了。”
他喜滋滋地吃着蛋糕，头也没抬，“球好啊，叔叔，下次做些球型的蛋糕吧，要上奶油的那种。”
我气得七窍冒烟，枪口转向我爸，“老爸，你再给他买一送一下去，我们就要亏本了。”
我老爸看着江凡吃蛋糕的样子，眼角眉梢都在笑，跟三月报春花似的，口里说：“球型？好提议，叔叔明天就做，做好了第一个叫你来吃。”
我晕。
后来，胖子江凡还是每天不落地来我家蛋糕房吃蛋糕。我爸已经不止弄出个球型的了，连五角星型的都给折腾出来了。他吃着我爸做的蛋糕，一天一天茁壮成长。
晃晃悠悠，晃晃悠悠，我们就这么长大了，还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2
离家那天，江凡站在我家门口，我妈红着眼圈拉着江凡，“凡凡啊，我们家诺诺就拜托你了。你要好好照顾她啊。”
“是！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诺诺的。”江凡回答得雄赳赳气昂昂。
我在一旁肠子都在抽，这是上大学吗？整个是在嫁女儿啊。
以后的日子，他总是用我妈的话压制我，“诺诺，你妈都把你拜托给我了。所以你要听我的。”
我瞪着他的小眼睛，恨不得拿块蛋糕砸上去。
现在的江凡已经找不到小时候的影子了，他顶着一八三的身高在学校里招摇过市。不断有女孩子给他写情书，她们说他像《浪漫满屋》里的雨，单眼皮小眼睛但魅力无穷。
他每次都将那些情书捏在右手中，理成扇型，很牛B地扇着风，“看，我多有魅力？这么多姑娘写情书给我，我一个都看不上！”
我很不屑地摇头，再怎么有魅力，在我眼里他还是那个见到蛋糕就眉开眼笑的胖男孩。真没出息。
我将头发烫成波浪型，眼帘上着妖娆的紫色，穿着柔软的雪纺纱裙，袅娜地步入中秋晚会。没错，我是中秋晚会的主持人，而与我搭档的是大四物理系的庄文修。
庄文修？朱唇轻启，三个字在舌尖缭绕一阵，幽幽吐出，好不缠绵。
细细打量，挺拔瘦削，斯文儒雅，干净得如同净化了十八层的纯净水，一片纯澈。
心在刹那间柔软起来，麻麻的，似柳叶轻轻扫过。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否就是爱情，但我开始思念这个叫庄文修的男孩，并且希望和他在一起。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没有想到江凡居然是庄文修关系极铁的哥们。我暗自窃喜，吃了我家这么多蛋糕，江凡，到你做贡献的时候了。
3
江凡果然开始兢兢业业地帮我调查庄文修，我止不住地得意，什么叫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就是。我家的蛋糕没白吃。
然后，在花坛的梧桐树对面，我撞到了江凡调查庄文修的场面。
江凡一八三公分的大个子靠在花坛边的梧桐树上，手里拿着一本可爱的小本子，手里的圆珠笔飞快地书写着。庄文修在他的旁边静静地站着，嘴角上扬起好看的弧度。阳光如同水波般洒在他的身上，将他晕染得像个王子。他们的对话一字不差地落到了花坛这面的我的耳朵里。
“文修，你喜欢吃什么？”
“喜欢吃鱼。”
“喜欢什么饮料？”
“大麦茶。”
“喜欢什么颜色？”
“白色。”
“喜欢哪个明星？”
“费雯丽。”
“喜欢什么电影？”
“重庆森林。”
“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
我躲在花坛这头，边偷听，边点头，心想江凡果然没辜负我的期望，问得如此详细，实在是尽职尽责。
江凡那头的调查已经结束，他将本子一合，拍拍庄文修的肩膀，乐呵呵地说：“文修，我只是问问，看看咱俩都有什么共同爱好，好促进咱们的哥们感情。你可千万别以为是我朋友苏诺看上你了，派我来调查你啊。”
我差点吐血栽倒在花坛里，恨不得手里有把飞刀就这么“嗖”地将江凡钉在那棵大梧桐上。
庄文修笑笑，白皙的脸上瞬间浮上一层红晕，他轻轻地说道：“苏诺真的很漂亮。”
话音刚落，江凡与我的嘴巴张得都可以塞进一个西瓜了，过了很久，江凡爆发出一阵惨叫：“天啊——文修，你不会看上苏诺那个妖精了吧。”
庄文修的脸更红了，他羞涩地点点头，目光温柔得像是可以滴出水来。
啊呀呀——
我心花开了一朵朵，直接就从花坛边现身，三步并做两步，如同土匪下山般冲到两个吃惊得呆若木鸡的男人面前。一把拉着庄文修的胳膊，极其豪迈地一挥手，“庄文修，从今往后，你就是我苏诺的了！”
我开心地笑，没有理会旁边一脸苦涩的江凡。
4
晚上六点，庄文修手执鲜花准时出现在我的宿舍楼下。宿舍里的三个丫头看着仪表堂堂的庄文修，满脸五光十色，冲我尖叫：“苏诺！有眼光！”
我兴冲冲地奔下楼，接过花束，喜滋滋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郁金香？”
“我说的呗！”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从旁边的树阴底下钻出一脸贼笑的江凡。
我惊讶，我愤怒，我望着庄文修不客气地问：“我们约会难道要带着这个家伙？”
庄文修为难地搔搔头，“苏诺，今天我们宿舍里没人。就留江凡一个人在宿舍太可怜了。大家不都是朋友嘛。”
我深呼吸，再呼吸，然后微笑，“好吧，看他可怜就带着他吧。”
说完，我扭头给了江凡一个大白眼，看着天，不住感叹：“今晚的月亮真亮啊，真亮啊，比灯泡还亮呢。”
庄文修弄不明白，一路上不停问我：“苏诺，月亮在哪呢？”
“苏诺，今晚没月亮啊。”
“苏诺……”
江凡那个大月亮乐呵呵地笑着，一手拿五串羊肉串，一啃就是两串，一嘴的油，还拼命叫唤：“庄文修，来，来，来，买奶茶，苏诺最爱喝奶茶。”然后抄起最大杯的奶茶自己先喝得胡噜胡噜的。
我再次有种将他劈了的冲动。
5
没有想到后来，我与庄文修的若干次约会中，江凡总会以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跟着我们。终于，我爆发了。
我将江凡叫出来，一字一顿地对他说：“江凡，我约会你以后别老跟着。都大三了，你也该找个女孩子了。”
他长久地看着我，表情古怪，“苏诺，你是不是觉得我碍着你了。”
我翻翻眼睛，没好气地说：“算你还有自知之明。”
他笑了，笑得很勉强，“你说得对，我也该找个女孩子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很孤单，落在地上形成一条忧伤的线。
荒凉感瞬间蔓延，我的心忽然空落落的，仿佛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钝钝地疼。我想喊住江凡，可是，喉咙紧得要命，什么都喊不出来，只能看着他渐渐远去，最终成为一个小黑点。
6
与庄文修的感情以无比快速的姿态冷却了下来，快到令我措手不及，才刚刚开始就已经呈现出凋谢的状态。他忙着考研，我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他更不可能像最初陪着我到处逛街，我们的联系靠着一根纤细的电话线维系。可是，很多时候，我听着他在电话中絮叨着复习进度的声音，突然就没有聊下去的欲望，敷衍两句注意身体话，就匆匆收线。
转眼到了十二月，天空飘起零星的雪花，我将自己狠狠包裹在羽绒服里，独自吃着早餐，开始无比怀念江凡。一到冬天，江凡每天早上都会为怕冷的我灌好护手热水袋，再买来热腾腾的鸡粥给我当早餐。但是，自从上次他转身离开后，我已经两个月没见到他了。
无比惆怅，我的左眼有泪渗出，滴在豆浆里，没了踪迹。我一边擦着眼睛一边想，这冬天的风怎么也能将人的眼泪吹出来？
手机震动。
江凡在短信里写道：苏诺，我喜欢上一个人，可是，不想让她知道。
我立刻回复：傻瓜，你不让她知道又怎么能知道她喜不喜欢你？
他没有再来短信。
我呆呆地望着手机的屏幕，然后，像个傻瓜似的开始哭泣。
下午第三节课下课后，我来到庄文修的班级。他趴在课桌上用功地记着笔记，连我走到他跟前都没有发觉。
一眼瞥见他书里粉红色的书签，抽出来一看，上面写着“文修，加油！”四个字，字迹娟秀精致。
庄文修这才觉察我的到来，看到我手里的书签，脸色极不自然地红起来。
我笑笑，什么都没说，扭头就走。
庄文修在背后喊：“苏诺！苏诺！”
我没有停下来，越走越快，两旁的景物飞快向后移动，风割在我的脸上，生生地疼。
庄文修从背后追上我，他气喘吁吁地说：“苏诺，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看着他的脸，说：“庄文修，我们分手吧。”
庄文修吃惊地望着我，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急忙解释着：“苏诺，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只是一个同学鼓励我考研，让我加油。”
7
“我们分手吧。”
我重复，也不知哪来的坚定，总觉得有无比坚韧的东西在支持着我，让我做出这个决定。
庄文修是真惊了，他定定地看着我，问了我一句话：“苏诺，你爱过我吗？”
这回轮到我发愣了，我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是啊，我爱过他吗？
庄文修嘴角扯起一丝嘲弄的笑容，“苏诺，你没有爱过我，对不对？你对我的种种只不过是你一时的心动，对不对？你根本不靠近我也不让靠近你！”
庄文修愤怒了，白皙的面孔涨得通红，“苏诺，我喜欢你。可是，你根本不愿意配合我！”
我“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我说：“庄文修你说的没错！我不爱你，我对你根本不是爱！可是我现在才搞清楚我爱谁。所以，我一定要离开你！”
我听见庄文修的叹息，他温柔地把我揽在怀中，安慰似地拍着我的背，轻轻说道：“苏诺，你这个傻瓜。”
是，我是个傻瓜，傻到把江凡从自己身边推开。傻到在他消失了两个月后才发现他对我的重要性。傻到知道他有了喜欢的女孩心酸得一塌糊涂。
现在，我要去找回我的爱情。
8
我站在男生宿舍门口等，等待江凡的出现。
天空已是墨蓝色，深邃得令人忧伤。西北风将我的鼻头吹得通红，如同一颗鲜艳的草莓，我不停地跺脚，祈祷江凡快快出现。不过一分钟，祈祷灵验，江凡出现了。
可是，可是，他身边的女孩又是谁？
江凡见到我，眼睛立刻变得雪亮，他叫唤着：“苏诺，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我嬉皮笑脸地答道：“想你了呗。”但是眼睛紧紧锁定他身旁站着的女孩，极没有礼貌地上下打量，左右打量，前后打量。
女孩被我打量得极不自然，轻轻咳嗽了一声。
江凡听见，赶忙介绍：“苏诺，忘了给你介绍了。这是我女朋友，小白。”
我冷冷哼了一声，说：“江凡，为了等你我晚饭都没吃。”
江凡急忙说道：“走，去门口，我请你吃拉面。”
我看看江凡旁边脸色难看到极点的小白，摇摇头说：“算了，你陪小白吧。我让文修陪我去吃饭。”
有那么一瞬间，我看见江凡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我没有告诉他我与庄文修已经分手，那个小白看上去很爱江凡，这就好。
9
寒假很快就到了，第一次，我没有江凡的陪伴，一个人坐上回家的火车。火车轰隆隆地急驰，我将头靠在车窗上，忽然想起小学时，江凡给我讲的一个故事。
一只蝴蝶爱上了一朵花。花问蝴蝶，你有多爱我？蝴蝶说，我爱你有这片花园那么多。花朵摇头。蝴蝶说，我爱你有这片花园一直到对面花园那么多。花朵摇头。蝴蝶说，我爱你有这花园一直到小河对岸那么多。花朵摇头。蝴蝶说，我爱你有这花园一直到另一个村庄那么多。花朵摇头，蝴蝶说，我爱你有这花园一直到月亮那么多。这一次，花朵笑了。花朵接受了蝴蝶的爱。
想着想着，眼泪就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春节的时候，我给江凡发了短信，祝他新年快乐。
他没有回。
我想他也许很忙，有了小白，再没有经历去顾及其他了吧。
寒假过去，我回到学校，庄文修找到我，带给我一个惊人的消息：江凡休学了。
我吃惊地正要拨打江凡家的电话时，我的手机响了。小白的声音顺着听筒爬过来，她说：“苏诺，你来茶座。我要告诉你一些事。”
10
我坐在茶座里，用小勺子搅动着咖啡。小白坐在我对面，她看上去有些憔悴。
过了许久，她幽幽开口：“江凡对我说过，我长得很像他喜欢的一个女孩，可是他从没有对那个女孩说过他喜欢她。”
我静静地听着，依然搅动着咖啡，咖啡开始渐渐冷却。
“他对我说，他害怕一说出来，那个女孩就会离他而去。”小白轻轻地叙述着，语气波澜不惊，“后来，那个女孩还是离开了他，去寻找自己的爱情了。开始，他还抱有幻想，希望依然待在她的身边照顾她。可是，自从收到医院的体检报告后，他就知道自己已经失去这个资格了。于是，他找到我，希望，我可以代替那个女孩，听他说完他对她的爱。”
从茶座出来，阳光洋洋洒洒地落在我身上，天空蓝得如同情人忠实的眼泪，让人忍不住的悲伤。
我冲着阳光笑了笑，然后走进教务处……
11
又到了深秋。
江凡已经可以下床了，我带着他去散步。他跟在我身后，每走一步都累得直喘粗气，他肥大的身体慢慢蠕动，如同一只黑熊。
我看着他艰难地举步，温柔的笑容，心如同被针尖拨撩，酸楚而疼痛。
江凡的肝坏了，他每天都要服用大量激素，然后他的身体跟酵母似的膨胀起来。现在的他，真变成了一个球。
他拉着我的手，说：“诺诺，今天是中秋吧。”
我点点头。
他说：“去年这个时候你喜欢上了庄文修。当时我特难受。”
我说：“谁让你早不说喜欢我啊。”
他点头，“也许我早说喜欢你就好了，好歹还能让你挎着我的肩招摇过市一阵子，现在我多丑啊。”
我白了他一眼，“我早就说过，你是球。你小时候像个球，现在也是。”
江凡憨憨地笑着，问我：“你还记得一只蝴蝶爱上一朵花吗？”
我说：“记得，蝴蝶爱花一直到月亮。”
江凡说：“其实我没对你说完。”
我说：“还有什么没说完？”
江凡说：“其实我想对你说，我对你的爱一直到月亮，再回来。”
月光柔和地洒在江凡已经并不英俊的脸上，他的眼眸中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与纯彻。
我抬头，望着天上明晃晃的月亮，抱怨道：“这月亮怎么这么亮啊，刺得人眼泪都出来了。”
然后，我的眼里有一种湿润渐渐泄露，最终，顺着我的脸颊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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