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余粮在齐国皇宫门口就安插了人，等到孙涟漪拿着他给的腰牌顺利通关之后，那个小太监便带她去了冯小怜的寝宫，直接从侧门进，转个弯就到了后院。
“姑娘请……”小太监站在后院门口就不走了，只抬手示意孙涟漪进去。“奴才就在这儿候着，姑娘只有一个时辰，卯时之前必须出来，奴才得送你出宫，不然天亮了就不方便了。”
“我知道，劳烦公公了。”孙涟漪朝着那小太监行了个礼，然后又客气地拿出银子给他。
小太监年纪不大，看着模样也老实，不似那些圆谎的老家伙，给他银子他都还要犹豫，呆愣地不知道该不该接，孙涟漪才又说道。“宫中生活不易，公公拿着吧，全当是你今儿在此值夜，应当领的俸禄。”
这话说得理顺，却也动人，任这人情淡薄的后宫之中谁人听到了，都是感动的。
那小太监看孙涟漪神情真挚，并非是在为禹余粮试探他会否受贿是否忠诚，竟是忽而觉得一丝温暖，他这才是将银子接了下来，也没忘了回一个礼。“谢姑娘体恤。”
孙涟漪没说话，只是颔首，微微一笑，然后就迈开步子往后院里面走了。
一走进去，孙涟漪就看到了冯小怜，一个人在不远处的凉亭里。
冯小怜似乎是因为站着等得有些累了，便是坐在了亭子的栏杆上。
因为栏杆很高，她坐上去之后双脚就触不着地，冯小怜似乎还觉得挺有趣的，就一直低着头晃动着双腿，好似荡秋千一般。
孙涟漪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她眼中的冯小怜，好像是变成了当年那个刚刚出生的溟濛，然后这个小奶娃娃又一点一点地长大，变成了如今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孙涟漪一时感慨万千，都忘了走过去，还是冯小怜抬起头看到她，才从栏杆上跳下来，兴冲冲地跑向孙涟漪。“姐姐，你来了！”
冯小怜的声音不大，可却透着一股明显的喜悦，孙涟漪不想破坏她们好不容易能姐妹相见的好心情，连忙揉了揉眼睛，虽动作有些狼狈，但总归不想让冯小怜发现她落泪了。
“姐姐，你……”冯小怜一走近，还是看到孙涟漪的眼睛红红的，忍不住关心道。“你……你是不是因为兰陵王，在难过呀？”
孙涟漪没想到冯小怜会突然提到高长恭，她稍微愣了一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会这么问？你……你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
“没人跟我说什么，朝堂上的恩怨，我也不清楚。只是上一次，姐姐让我装病的事情，我后来仔细想了想，你那时要救的人，应当就是兰陵王吧？”冯小怜见孙涟漪点头，她也有些感伤了。“我虽然与他素未谋面，但也听人说过，兰陵王是齐国的‘战神’，是大英雄、大好人，可惜……我没能帮姐姐救到他，我好像，总是帮不上什么忙，只会办坏事情，所以，禹总管才会让我来当这红颜祸水的吧。”
孙涟漪看着冯小怜自嘲地这么说着她自己，心里五味杂陈。“溟濛……”
冯小怜其实是知道自己在世人眼中是个什么样子的，只是她觉得无力改变，也就不试图去改变了。
这份豁达，倒是比孙涟漪要活得更自在。
孙涟漪不是没有想过带冯小怜离开齐国皇宫，也远离周国，可是那个时候，她就必须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冯小怜。
冯小怜会知道自己是她的姐姐，她应当会开心，可是，她也会连带地知道很多无法开心的事情。
她会知道，她一直以来以为是救命恩人的禹余粮，其实至始至终都在利用她。
她还会知道，养育过她、对她极好的菁三娘，是为了保住她姐姐身份而死的。
还有好多事情，却鲜少是快乐的，孙涟漪怎么忍心戳破这一切？
冯小怜能在这冰冷无情的后宫之中保持住她的本心，她还知道一个好人无关国别，都应该去救，此等至纯之善，已是孙涟漪最好的安慰。
孙涟漪宁愿自己独自承受一切，也不能让这些真相伤害到冯小怜分毫。
冯小怜看孙涟漪仍是微微蹙眉，似乎还在难过，她也不想问原因了，只想要孙涟漪快点开心起来，就微微一笑，从怀里拿出一个香囊，在孙涟漪眼前晃了晃。“姐姐，你看！”
“这是……”孙涟漪接了过来，仔细看了看，和上次她拿来的菁三娘的那一个不太一样。
“这是溟濛送给姐姐的！”冯小怜兴致勃勃地说道。“我一听说你今晚要来看我，我就马上做了，可是时间有些赶，绣得也匆忙，姐姐你可别嫌弃呀！”
“怎么会嫌弃呢？”孙涟漪喜出望外，把香囊拿到面前嗅了嗅，是她时常闻到的香味。“桂花？”
“嗯，姐姐鼻子真灵！”冯小怜又笑了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今天做好了香囊就天黑了，不方便出去找花，所以这里面的桂花，是用了厨房里做桂花糕的料。”
“你喜欢吃桂花糕？”孙涟漪收起了香囊，看到冯小怜点头，就朝着她笑了笑，“我也是。”
“姐姐也喜欢呀！真的太巧了！我呢，不喜欢太甜的，所以皇上他就……”冯小怜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了孙涟漪一眼，见她并未有太过激的反应，才是继续说道。“皇上他，专程派了个御厨到我宫里来按我喜欢的口味做，我什么时候想吃，就马上有新鲜的吃。”
孙涟漪见冯小怜提到高纬那神采飞扬的模样，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没有见过高纬，即便把其他人给的侧面描述都集合起来，这个人物在孙涟漪心里也只是模糊的。
高延宗他们形容高纬的，好似就是昏庸无能、残暴多疑这一类贬义词，孙涟漪对这个毫无政绩的齐国皇帝也并不怎么上心。
好像一直以来，禹余粮对准的目标，也多半是齐国战功显赫的大将，他们对于这个皇帝，最多的提及，大概只是‘感谢’他的多疑无能和自毁长城的愚昧。
直到此刻，听到冯小怜的说法，高纬在孙涟漪心里的模样才一下子清晰了。
他一定不是个好皇帝，但或许，他对于冯小怜来说，是个好夫君。
孙涟漪看着冯小怜的笑脸盈盈，终于是忍不住问道。“他……对你好吗？”
冯小怜知道孙涟漪口中的‘他’指的是高纬，她竟是一下子羞涩了起来，面带桃红，娇俏可爱，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冯小怜的回答很轻，却坚定，好似那个答案牢牢地落在心底，绝不会被磨灭一般。
“皇上他……他对我很好。”冯小怜提到高纬，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此刻好似她不是华丽美艳的北齐宫妃，也不是阴险狡诈的北周细作，她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女，在想念她心上的有情郞。“三娘和姐姐待我也好，可是又不太一样……皇上他，应当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冯小怜的声音洋溢着幸福，眼底的神色也是喜悦的，可这些看似平静美好的表象之下，她的口气中却带着一丝淡淡的无奈。
孙涟漪知道，冯小怜的心里，终究也是有苦说不出的。
她在宫中的这些年，过得应当并不快乐，顶着这副美貌，谁会真心相对？
对她太好了是有企图的，对她太坏了是在嫉妒着，孙涟漪也在后宫待过，怎会不知晓？
冯小怜能一步步走到今天，从一个小宫女到淑妃，自然是有禹余粮的命令，在他一路保驾护航之下刻意接近高纬的。
可见了那么多的假仁假义之后，突然有个人真心相待，把她当成珍宝捧在掌心，她怎么会不感动呢？
但即便是感动，是用了心动了情，可又得不断着背叛着这个真心的人，心里怎么能不苦？
这种感觉，其他人不明白，孙涟漪又怎么会不明白，她和高延宗，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孙涟漪忽而有些鼻酸，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忍住没有落泪，朝着冯小怜微微地笑道。“他对你好，就最好了。”－－－
“嗯。”冯小怜仍是有些羞涩，“不说我了，说说姐姐吧，你上次是以安德王妾侍的身份进宫的，是真的身份吗？可我听说那个安德王有些……风流？”
孙涟漪虽然没想到冯小怜会突然说这个，可一听到她说高延宗风流，就忍俊不禁了起来。“以前……他的确是挺爱拈花惹草的。”
“啊？是真的呀。”冯小怜有些担心起来了，“那他对你好吗？”
“好。”孙涟漪望着虚无的远方，微微一笑。
原来这个答案，也是早就刻在了她的心里了，她抹不开，也忘不掉。
“那就好了！”冯小怜这才放心了些。“算起来，我和姐姐好像还是妯娌！怪不得和你这么聊得来了，因为本来就是一家人！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就让皇上带我去安德王府串门，这样姐姐既不用冒险进宫，我还又可以见到姐姐，一举两得！”
“好，你来了，我做桂花糕给你。”孙涟漪望着冯小怜，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并没有再多说别的了。
就让她这么单纯地以为着吧，就让这个美好的假象，再持续得久一点，更久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