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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2 金兰义

夕阳西下,映照着赶路人。

悠长的黄土路上,两个身形在落日余晖之下,被映下了长长的影子:只是,相较起前方那一人甩着膀子昂首阔步的悠闲状态,后面那个背着包袱埋首赶路的身影,则显得辛苦了许多——

“姓史的,”那跟在后面一边抹汗一边抱怨的人,自然就是田墨了,“你好歹是个堂堂七尺男儿,怎么有脸将包袱丢给别人来背?你还是不是男人?”

“哈!”史非花不予置评,大笑一声,随即反唇相讥,“田兄,你好歹一堂堂七尺男儿,不过就提了三五斤东西,便开始如此唧唧歪歪,你还是不是男人?”

“……”田墨顿时变了哑巴,顿住了身形,站在原地思忖了半晌,方才想到了回应之言,大吼出声:“姓史的!你还好意思说,这包袱又岂止三五斤重?你究竟是装了些啥玩意儿啊?”

然而这番指责在史非花耳中,却显然只是根本提不上筷子、甚至连“辩驳”二字都称不上的抱怨罢了。所以,他只是淡淡地扬了扬唇角,丝毫不在意身后那人瞪圆了眼一副气不打一处使的模样,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他可清楚得很:这姓田的家伙,虽有脾气动怒,可终究只不过是嘴上吼吼,做不出扔了包袱之类的行径来——那家伙,便是那种嘴上嚷嚷着“我不干”可最后还是乖乖照做的人。

史非花的预料的确丝毫不错:见对方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田墨本就上火,这下更是火上浇油一般。他恨恨地解下肩上的包袱,一手高高抓起:真想就这么冲地上砸将下去,看那姓史的还能不能这样无动于衷!

然而,包袱被举了半晌,他终究还是缓缓垂下了手,偏头啐了一声,转而冲那前方的背影狠狠地瞪去一眼。

“呵,你很不服气,是吗?”史非花并未回头,只是淡笑道。

这让田墨吃了一惊,“你这家伙,怎的竟是背后也长了眼睛?!”

“呵呵,”他袖一甩,那黑骨白面的扇子便从袖口滑出,正落在手上。潇洒地摇开了扇,史非花转了身,笑望田墨,“你若不服气,那便学好了武功,自然便是你欺人,而非人欺你了。别再跟只三脚猫儿似的,只有任人宰割的命。”

田墨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当人都跟你似的,满脑子打打杀杀?我虽是武艺不精,不过就凭这三脚猫儿的功夫,便能守得一方百姓,保民无忧。哪里像你,空有一身好本领,却只知道拿人开涮取乐!以武压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哈哈哈!田兄,你真是笑煞我了!”史非花仰天大笑,一副笑得打跌的模样。

这举动,看得田墨不禁冒了火,“笑什么笑?!我有说错话吗?”

“哈,”史非花抬了右手,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好容易抑住笑声,方继续道,“其一,什么‘守一方百姓’?你这点功夫,连个小蟊贼都打不过!再说,就算你兢兢业业地想保镇中百姓无忧,那结果却又是如何?你所保之民众,一听你勾结女魔头‘九幽鬼姬’,还不是立刻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你赶出了县城?若非如此,你又怎会颠沛流离、最后落到我手上?”

“……”田墨顿时没了言语,垂了脑袋,只是望着地面,一边用脚尖磨蹭着黄土道上的小石子。

“其二,我拿人开涮取乐又怎了的?没错,我奉你当大侠、假造你大侠的身份、帮你掩饰,这的确是我一时闲心大发、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外加想看那群看不透的愚人不明就里的表现,以此为乐罢了,”史非花摇扇笑道,唇边勾勒出浅浅的弧度,“可,若你武功能超过了我,那便不是我拿你寻开心,而是你拿我开涮了,不对吗?”

“世上之事岂能以武一概而论?”田墨猛地抬起头来,大声反驳道,“你不说是你这混人心志失常无聊透顶,非将我等无辜之人牵拖进来?”

“没错,我就是这么无聊,”史非花“啪”地合上了扇子,走到田墨面前,黑亮的眸子直视着他的,“世上多的是我这等无聊的混人,你虽无辜,不代表别人不会拖你下水。唯有你武艺高了,别人才不敢欺你、骗你。到时候,便是你差使人家,而不是像这样被我折腾,让你当大侠就当大侠、让你剿匪便剿匪、让你背包袱便只能背包袱了。”

田墨皱紧了眉头:史非花这番言论,虽是听得他满心的不舒坦,但一时半会,他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思量许久,方才开了口:“若世上竟是你这般无聊混人,咱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哈!”史非花再度大笑出声,笑弯了腰,捧腹道,“你又何曾躲得了?现在的你,没有大侠之实,却也便成了大侠。你不找别人,自然会有别人来找你的麻烦。”

这倒没错。田墨挠了挠后脑勺,没了言语。这几个月来惨痛的事实,让他认清了这一点:每天总有无数人踏破了墨迹山庄的门槛,要求比武要求收徒要求调解事端要求走后门等等等等,烦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见他无言反驳,史非花淡淡扬了扬唇角,勾勒出一抹浅浅的难以琢磨的弧度,“如今的你,既已卷入江湖风波,就断然再无脱身之理。难道你没听说过,‘一步江湖无尽期’的道理吗?”

“怎会无所尽期?只要你不贪名、不贪利,便可随时潇洒退隐,”田墨敛眉正色道,随即从鼻中“哼”出一声来,“不过你这人,虽不贪名又不贪利,却偏生贪玩,还喜好耍着人玩,实在也是个混账中的极品!”

“说得好!哈哈!”史非花摇扇大笑,“我便就是偏要耍你,那又如何?若有不满,且等打赢我再说!”

“哼!”田墨瞪他一眼,却再没了言语:若他有朝一日,当真能打赢了这姓史的家伙,他非把这些日子的账好好算个清楚不可!

一边在心中如此恨恨道,田墨一边提了提肩上沉重异常的包袱,继续向前赶路。

这一番边走边说下来,夕阳渐落,月已上梢头。二人又急行了一阵,直到天幕全然黯淡下来,方才在道边找了棵树,于树下生了火,打算露宿一宿——当然,被要求守夜的倒霉人,自然又是田墨了。

一边恨恨地说着“明明你武功比我高,要守也该是你守”之类的话,田墨一边靠着树坐下,从包袱里扯出干饼发泄地咬着。

将他的动作收尽眼底,史非花淡淡一笑,从自己的包袱中取了块甜酥饼吃下,便以手臂为枕,侧卧着席地而睡。

耳边是田墨故意大声咀嚼之作响声,更有“我让你睡!让你睡得着”的狠话夹杂其中。然而,这扰耳之声却并未持续太久,便逐渐低了下去。不过,他那呼吸之声却始终并未均匀,自然并非是田墨骂着骂着便犯了迷糊、睡了过去。史非花淡笑,闭眼浅寐。

夜半,忽觉异动。继而,一件微有汗味的衫子落在身上。

史非花眼皮未动,唇角微扬。

梁河地区的土匪猖狂已颇有年头,这是无论江湖之中还是朝堂之上,人人都有所耳闻之事情。

按理说,这匪贼猖獗,本是朝廷理应管理剿灭之责。事实上,在数年前,被人们尊称为“漠城铁壁”的边防精锐战士一千余人,被派遣去梁河地区清理这些山贼,却是全军覆没无一人回到京城。朝野自是大为震怒,可思及梁河匪贼虽恶名在外,却从没走出其地域犯事,若一味敌对,万一当真逼得狗急跳墙造了反,那便得不偿失了。于是,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这梁河土匪不出地头闹市,便当他们不存在就是了。

官府如此低调处理,在江湖草莽眼中,无疑是胆小怕事昏庸无能。因此,正道中人早就有派人捣毁梁河土匪窝子的念头。可那一段时日,江湖上沸沸扬扬的都是“九幽鬼姬”那女魔头为祸武林之事,正道中人个个欲寻得此女得而诛之,没空搭理其他地方。直到那许一萝于石家坡露脸,爆出已被田大侠及其徐姓师弟所降服、并表示愿改邪归正的猛料,这“女魔头风波”才告一段落。于是,稍作休息,这正道中人很快又将目光移回了梁河,这才有了武林大会选高手剿匪的事端来——

而田墨,俨然正是武林正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之特色下的牺牲品。

曲指一算,田墨与史非花二人,距当日离开千里庄之时,已过去了十个日子。这十天来,二人日夜兼程,向梁河赶去。

其中辛苦之处不用细表。总之,这田墨又是挑夫又是更夫,白日里拎行李、入了夜还不得睡。幸得走个一两日还总能碰到些村庄小镇,借宿一宿便能睡个好觉。否则,若一直这般露宿荒野,那田墨怕是早要累得趴下去了。

相比起田墨满面倦容的神色,史非花则始终是显得神采奕奕。他将此归结为“武功高身体底子好”的缘故,并发表了“哪里像田兄你,走个两步路就气喘吁吁,活像只濒死的熊猫”这样带有修辞手法的比喻言论——这,立即引来田墨的怒吼:“关武功高个鸟事!你试着连续两天白天赶路晚上守夜看看!姓史的,你是把我当猴耍吗?我累死累活的像头老牛,你倒天天睡得神清气爽!若真像你所说武功高身底子好,你怎么不守夜?”

面对田墨的指责,史非花淡笑开来,“你若不愿意,不守便是。难道我还有说过,不让你睡觉吗?”

“呸!”田墨重重地啐了他一口,“废话!你每日入夜倒头就睡,摆明了是推卸责任,这么荒郊野岭的,我能不守吗?”

“哈!”史非花摇起了扇子,“田兄,你莫要太看低了我。凭我的武功,别人想要伤我,却也并非易事情。若当真夜半有人来袭,我自是会有所察觉,又何必你多此一举呢?”

“……”闻言,田墨顿时为之气结,恨不能吐血三升:好个“多此一举”!敢情他这几天累死累活的,倒完全成了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虽明知这史非花一直是以耍他为乐,这么长时间来,田墨也不知道吃了这家伙多少苦头。然而,这一次却是让他最为光火的:他一片好心,劳心劳力,十来天中一直辛苦硬撑着,累得昏天黑地。可现在,却只得来对方一句“多此一举”,这让他如何能不上火,如何能不动怒?

狠狠地啐了一口,田墨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再也不动弹了。他是打定了主意,便是天塌下来,他也不再走一步,免得受这姓史的折腾戏耍!

眼见田墨一副“誓把牢底坐穿”的表情,史非花摇了扇子,绕着坐在地上不动的田墨,左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方笑道:“田兄,你这又是何必呢?莫像个七岁娃娃一般,一点小事就计较个半天。”

“哼!”田墨将头偏向一边,冷哼一声,不开口。他可明白,自个儿的脑子可没这姓史的灵光,一旦开口,十有八九又要掉入对方的陷阱里。

见他不吱声,史非花越发觉得有趣起来。他轻轻扇了扇风,直蹲在田墨面前,故作恍然大悟状:“哦,小弟明白了,田兄您定是赶路劳顿,累了吧?不过,话说,这好端端的汉子,不过走了几里路,就虚到双腿打软走不动路……”他以扇面掩唇,面露暧昧之色,轻笑道,“莫非……是太过‘操劳’了?”

“呸!姓史的!你这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你当别人都跟你一样,满脑子龌龊?!”田墨顿时跳起来,涨红了脸,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他横眉怒瞪,指着史非花的鼻子就大骂道。

“耶,田兄啊,”史非花斜了他一眼,淡笑道,“小弟怕你太过操劳,身子受不住,难道这话儿也有错吗?小弟明明说的都是好端端的正经话,你非听得斜了曲解小弟一片好心,还这么大的反应。你说,这到底是小弟满脑子龌龊,抑或是田兄你想得太多了呢?”

“你……你你……”田墨指着史非花鼻子的手,因为气愤而颤抖,最终却还是缓缓垂了下去。满面通红的他,明知是那姓史的强词夺理,可偏就是想不出什么词儿可以反驳,只能败下阵来。再度坐回地上,这一次,田墨干脆连眼睛都给闭上,所谓“眼不见为净”,而这姓史的无论再说些什么,他全当是放屁,半个字也不再听进耳里!

见田墨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史非花越发觉得可笑起来。越是这样,他越是更有捉弄对方的兴致。然而,他深知田墨这家伙是个牛鼻子脾气的:平常一般事端还好,但若他当真犯起犟来,却是任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一旦当真触动了他的底线,任是要杀要打,也不能移他半步。

一思及此处,史非花原本从袖口滑出的短剑,又被他塞了回去。转了转眼珠,他“哗”的一声收起了扇子,继而站定不动,只是凝望向远方。

一直闭着眼睛的田墨,好半晌没听见什么动静,不禁暗暗生奇:照往日,那姓史的必定是懒得多费唇舌,干脆使出双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快点起身赶路。然而这一次,这许久也没见对方行动——难道是这史非花终于良心发现,不再猫抓耗子似的耍着他玩,决定自己去梁河了?!

就在田墨忍不住想睁开眼睛,看那史非花是否早已离开之时,却听见一声极为细微的叹息声。难道那姓史的还在?田墨竖耳倾听,可丝毫听不见周围有人的呼吸声。或许,根本并非什么叹息,仅仅只是风声罢了。

缓缓地睁开眼,果然不见面前有人。田墨心下大喜,正在暗自庆幸,那个姓史的混人终于玩得无聊,懒得搭理自己先行走了。可就在这时,眼光微一转动,却觉得眼角余光,似是瞥到了什么人一般。田墨大惊,转过头去看——不是史非花还能有谁?

田墨瞪了眼,刚想骂声“你还有完没完!怎的这般阴魂不散”,可刚张了口,却瞧得对方神色不对,只是眺望远方,似是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已经睁开了眼。

盛夏的风,吹到身上都是热的。但老天偏偏好似为那史非花开了后门、送去了清凉一般,在他身上看不出半分躁意。只见他站定在道路一边,眼望苍茫田野,风吹动白衣与黑发,在一片晴朗的碧蓝下,显得格外分明。

然而,不同于平日唇边惯有的戏谑的浅笑,此时的史非花,却是紧抿了双唇。眉头也微微敛起,一脸凝重。望着远方出神的神色,似是想通过这万顷良田,看向某个遥远的地方一般。

这样难得的正经表情,让田墨不禁心中有异:从未见过那个混账有如此凛然的模样,那微皱的眉头之间,甚至可说是带上了一丝忧愁与哀戚。

田墨不由得也皱起眉来,直起了身子,望着他道:“喂,你怎了?”

史非花没做声,依然遥望着天地之间,像是根本没有听见有人在喊他一般。

“喂!”田墨走上前去,伸手一把拍上他的肩头,这才唤回了对方的神志。

“啊?!啊,是田兄,”史非花一脸如梦初醒,回首望向身后人,面露歉然,淡笑道,“抱歉,刚刚一时出神,怠慢了田兄,实乃小弟罪过,罪过。”

见他连忙掩去刚才的神色,换上平日中的浅笑,田墨不禁将眉头敛得更深,想也不想地开口问道:“你怎了?”

“没,什么也没啊,”史非花“刷”地展开扇子,摇扇淡笑,“什么‘怎么了’?田兄何来如此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没什么你会一副半死不活的表情?!”田墨双目紧紧锁定对方,想要从他的眸子中寻出蛛丝马迹。

“田兄,我看你年纪轻轻,怎的老眼昏花?想必定是错看了吧。”

未料史非花用扇骨轻轻一挑,将他拍在他肩头的手推开,随即踱了数步走到道边,背对于他。

“……”田墨未与他斗气,只是大步走至史非花身后,既然伸手大力地将他拉回过身,正对于他,“究竟是出了哪门子的怪事,让你这样表情?”

“……”史非花愣愣地瞪了田墨半晌,良久之后,才缓缓地垂下了眼眸,唇边勾勒出淡淡的疲惫的笑,“田兄,没想到你武功虽然不怎么样,可毕竟是捕头出身,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呢……”

“那当然!”田墨想也没想地应道,随即正色道,“好了,你少岔开话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了?你直说便是!”

“嗯,”史非花又出神了片刻,才点了点头应道。既然,他望向田墨,一双黑亮的眸子紧紧锁定对方,毫无半分偏移,“田兄,你可知我为什么非要设计你坐这南天大侠之位?”

田墨闻言立刻锁紧眉头,气道:“我哪里知道你这混人脑子里装的是什么鬼把戏?!不就是耍着我好玩吗?!”

“呵呵,”史非花淡笑开去,摇了摇头,似是对这种说法表示不屑,“田兄,你好歹也曾当过一县捕头,也算是阅人无数,可曾见过什么人做这等损人不利己纯属白开心的事情来着?”

田墨摇了摇头,“这自然没有,哪有人像你这么无聊……啊!”他突然明白过来,猛地一拍巴掌,拍出好大声响,“你的意思是,你并非纯属拿我逗乐,而是有原因的,对不?”

史非花笑而不答,只是四下张望了一圈,确定左右无人,方才凑近田墨,低声道:“没错,我这么做是有用意的。田兄,不瞒您说,早在几年之前,武林正道中,不过短短几年内,竟然连续损失了十余位掌门好手。他们中,有的正值壮年却突然病逝;有的武功盖世,不过出门办点小事,就再也没有回来,从此江湖中再也寻不着他们的任何消息……”

“你的意思是,其中另有隐情?”田墨瞪大了眼,事关人命案件,他立刻紧张起来。

“那还用说?!这是自然,”史非花瞥了他一眼,似是有些不满他的迟钝,“当时,正道中一阵震动,人人自危,不知下一个忽遭不测的人究竟是谁。就在这时,令狐大侠竟也被奸人所害,归去了。但这次,犯人却留下了明明白白的线索……”

“你是说‘九幽鬼姬’?”田墨皱起眉来,大声为自己的好友辩解道,“虽然江湖上盛传令狐大侠乃是‘九幽鬼姬’许一萝所杀,可那是个意外!而许一萝也并非什么女魔头,她不过是一介没有武功的常人,阴差阳错才被人误以为是妖女……”

史非花拍了拍田墨的肩膀,“田兄,莫急莫急,你听我细说:没错,那时,正道上是都认为此一连串的奇异死亡,全是由这个九幽鬼姬一人所为。因此,正道才一直奋力寻那鬼姬。可是,当我们抓住了你们的同伴徐十三,见他当真并无武功,听他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才真的相信了,原来这一切全是江湖留言,八卦害人。”

这一句让田墨大为点头赞同:“所以,那次徐十三之所以能逃出来,全拜你手下留情之故。”

“应当的,”史非花淡笑,接着道,“但是,虽然我相信了你们,不代表那些老古板会相信你们。再加上这事情着实有些诡异,实是难以让人信服。与其让你们三人的性命断送在没有人相信的事实上,那倒不如编造一个谎言,可保你们周全。于是,我才编出了你这个‘南天大侠’。”

“哦!原来如此!”田墨点头,随即向史非花抱拳拱手,正色道,“多谢!”

“不用,”史非花笑着回礼,随即继续道,“其实,我让你成为这‘南天大侠’,将你拖下江湖泥潭,也是别有用意的。需知,这‘九幽鬼姬’既然不是杀各位正道前辈的凶手,那必定是另有其人了。而且,这凶手既然可以这么久不露行踪,又对诸位掌门的行为甚是了解,我想,怕是正道之中,有魔教的内奸。”

“没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能杀这许多正道好手,若非武功着实了得,便是个平日与之相近的人。”田墨敛眉分析道。

“没错!”史非花笑着点头赞同,“可是,我虽然武功不错,但是论起询查蛛丝马迹的办案功夫,那就远远不行了。正巧,你是捕快出身,我调查过,你也破过几件不小的案子,由你这个专门科的人来查这案子,岂不是正好?”

田墨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你想让我帮你查出内奸,所以才将我拉到这正道前辈一级来,”说到这里,他突然奇道,瞪向他,“你怎么不早些直说?害我误解这许久!”

“哎呀,田兄,莫要动怒,”史非花安抚道,“并非小弟我有意隐瞒,实是江湖上人多嘴杂,难防隔墙有耳。万一给那歹人听去,你我之命皆不可保了。所以,我才故意接下这来梁河地区剿匪的任务来,远离江湖是非地,就算那歹人纵是神通广大,也无法在这僻静荒野中藏身窃听。不过,我本是想等到任务完成,回程之时才向你说明一切的。”

这一番言论下来,听得田墨好生佩服,抱拳致歉,道:“史老弟,未想到你心思缜密,竟有如此思量设计。先前错怪了你,是田某的错,抱歉了!”

“不敢不敢,”史非花慌忙回礼道,“不知者不罪,是我不该瞒你,早该找个时机将事情解释个清楚。”

虽然史非花并不责怪,但是田墨不禁心中一片歉然:没想到这史非花非但未存耍他之心,而且是心系天下一派正气凛然,更何况还救过他和徐许二人的性命!

这般一想,田墨顿时打定主意,再度抱拳道:“史兄,田某多谢你救命之恩!之后你有何安排,我定与你共进退!只要有我在一天,就必定要揪出那内奸,还武林一派安宁!”

“田兄,你这可就折杀我了,这‘史兄’二字,我怎担待得起?”史非花笑道,“我年纪不如田兄,你若不嫌弃,便喊我一声‘史老弟’便好,你看怎样?”

未想到这史非花非但不若先前所想一般是个混人,反而是如此心志高远的正义之士,武功那么高,说话处事却如此谦逊,田墨心中一派热血激荡,脱口而出:“若史老弟不嫌弃,可否屈尊与我田某人结为义兄弟?”

“那自然好!”史非花喜道,随即想也不想地跪倒在地,冲日头的方向拜了下去,“黄天在上,在下史非花愿与田墨田兄结为兄弟,不离不弃!”

田墨也即刻跪下,与史非花并排面向东方,“黄天在上,我田墨愿与史非花史老弟结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违此誓,必遭五雷轰顶!”

二人遂向日头拜了三拜,随即起身,相视而笑。

“田兄,这下你不怪小弟我耍你了?”史非花摇摇扇子,掩唇笑道。

“怎么会……”田墨一脸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因先前自己误解史非花而惭愧。

“那好,咱们就继续向梁河行进吧!”史非花说完,便要取来包袱继续赶路。

没想到手刚刚触及包袱,就被田墨一把抢过,“这行李重得很,就让为兄我这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汉子背就好了。义弟,你还得费神去思量怎么去对付那梁河匪类呢!”

史非花摇扇半遮面,眼光微微流转,轻笑起来,“义兄不必担心。这法子,我早就已经思量妥当了。”

二人又行了五六日,终于来到梁河地界。相较之前二人相处的恶劣情势,这几天来,已成为义兄弟的田墨与史非花,可谓是融洽至极。

田墨一直乐呵呵地帮史非花背行李包袱,再不提什么重啊累啊的。除了尽大哥的义务、在这路途中甚是关怀义弟之外,他对这个义弟还有着强烈的钦佩之情,赞许史非花智高计强,遇事也多让这个义弟做主拿主意。

而史非花也不再将田墨当猴耍着玩,只偶尔无伤大雅地说笑两句,并不伤及和气。偶尔还讲几句笑话,逗得田墨前仰后合乐呵呵的,更是将这个义弟当宝宠着。

有人相伴,赶路也便有趣了许多。就这样,这数日的行程过得飞快,一晃眼二人就来到了梁河边界外围的小镇上。

史非花掏银子买了些花哨的衣服,将田墨打扮得跟个地主老财似的,明晃晃的缎子闪得直扎眼。随后,他又去金铺子打了条老粗的链子,给田墨挂在脖子上,再给他买了两个玉扳指一左一右套在两个大拇指上。手里再攥上两个银亮亮的球儿转来转去——整个就一等着给人抢的肥羊!

回到客栈的房间中,将这一番折腾完毕,史非花对着田墨这一身打扮,摇扇直笑,“义兄,想不到你打扮起来,倒还有模有样,真跟个土鳖似的。”

就是田墨也能听出这是嘲笑而并非赞美了。满身叮铃当啷的碍事玩意儿,又重又沉,已经让他很不自在了。又听到史非花这么一说,田墨立马就涨红了脸,“义弟,你也知为兄我穷酸惯了的,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别人一看便知我是个假冒的暴发户,没有半分富翁财主的底气。”

史非花伸手为他拉了拉正挂在腰间的硕大的龙头玉佩,一边笑道:“义兄此话可就差已。这‘南天大侠’虽说平日勤俭有道,但再怎么说,也提不上‘穷酸’二字啊。”

田墨伸手挠挠后脑勺,“义弟,你又笑话我了。只有你最明白,我这大侠可完全是个冒牌货儿啊!”

史非花深知再这么调侃下去,田墨怕是要恼了,于是点头笑道:“义兄所言亦颇有道理,那便不难为义兄。由我去扮这地主老财,烦劳义兄扮我手下了。”

“这个好说,应该的!”一听能扯下这些乱七八糟毫无用处的装饰品,田墨的头点得比什么都快,一边说着就一边摘去了扳指项链。

史非花接过首饰,又替他拿下了腰间的盘龙玉佩,方才拎了锦袍,走进了隔壁自己的屋内。

田墨等了好半晌也不见史非花出来,不由得暗道:这义弟换个衣服真是磨磨蹭蹭,慢如龟爬。他刚想去拍隔壁的门,就听见“吱呀”一声响:史非花摇着扇子踱步而出。

虽然他身上那些恶俗的金饰玉饰一样不少,但由他穿戴来,却觉着像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玩乐惯了的纨绔子弟,而不像田墨一般好似土鳖暴发户。

这一看,田墨不禁在心中大为感慨着:一样米养百样人,自己这个义弟,怎么看怎么是个难能可贵的人才,长得又俊秀非凡,就连扮地主老财都这么好看!他当下拍手,大叹:“果然是义弟你比较合适!”想了一想,他又道,“不过,那手下侍卫的装扮,该是如何?”

“义兄少安毋躁,这个我也准备好了。”史非花闻言,去屋中许出一件短打扮的裤衫,交于田墨。后者随即穿戴起来:他本就人高马大,加之面孔不甚精明,再配上衣服,果然一副家丁模样,连刻意化妆打扮都省去了。

“义弟,你看,为兄果然是一副天生没有富贵命的家伙。”在史非花为他举来的铜镜中望见了自己的模样,田墨自嘲地道。

这个说法引来史非花的轻笑,“耶,非也非也,义兄你又说错了。你可不知,越是那有钱的祖宗,外表或许就越不起眼。若天生摆了一副精明面孔,又怎能让他人低了戒备而大为敛财呢?”

“……”这话虽然像是安慰,可怎么听都觉得有些不对劲的样子。田墨摸着脑袋想了半天,最终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义弟,是在嘲笑他一副蠢笨面孔呢!不过,他也不生气,只是用手指了指史非花,无奈笑道:“你啊你,我是说不过你了。”

而史非花,见田墨这副无奈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展开了扇子轻摇,掩面轻轻勾勒了唇角——然而,他却忘记了自己一身金银珠宝,这一摇扇,竟将右手大拇指上的扳指摇飞了出去,幸好田墨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才没落得个落地开花的下场。

田墨拿着扳指仔细打量了半天:刚才自个儿戴这扳指,只觉得箍得紧,怎么换史非花手上,却松得飞了出去?他想也未多想,抓过史非花的手,帮他把扳指戴了回去,“义弟,你这手指如此纤细,若不是我早认识了你,怕是怎么也不会相信你这模样,竟是绝顶的高手,能用这双小手将两柄双剑舞得虎虎生风呢!”

史非花淡笑不答,将手从田墨掌中抽了回去,方才摇扇道:“非我手小,实是义兄你天生好身板。我早就说过,若假以时日,苦练武功,定能有一番不小的成就。论武骨,义兄你可是天下奇才呢!”

“哦,是吗?”难得被人称赞,田墨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面上微红。然而,史非花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将他升起的些微信心击碎成片片碎屑:“没错啊,我怎会骗义兄你呢。如此熊似的身板,如此未脱野性的模样,真是百年难求的奇才啊,就是去深山老林里寻个一二十载的,也不见得会撞上一只。”

熊?野性?深山老林?一只?!田墨顿时垮下脸来,哭笑不得:这义弟,当他是尚未修炼成人的兽类呢?将他说得好似野人一般!

如此这般,两人收拾完毕,便扮作富翁及其手下的模样,大摇大摆,招摇过市。

史非花这一身夸张的行头,不知让多少路人看呆了眼——首先,便是金灿灿银闪闪玉亮亮的光芒刺了眼。二来,所见路人无不心下暗道:好个聪明面孔笨肚肠的家伙!所谓“财不露白”,如此大摇大摆,是活得不耐烦等着被贼惦记是吧?!

史非花焉有不知众人眼中的诧异?就是这般没错!他便是等着就想要被贼惦记的啦!

不顾众人的目光,史非花走在前面,领着田墨去镇里最高档的馆子里饱餐了一顿,又非要回到客栈小睡了片刻。避过了正午的毒日头,养足了精神,方才拖着田墨,离开了镇子,向梁河地区深处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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