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航宇眯眼横陈,俨然一副享受模样。
“往上点,再往上点。嗯,就是这里!”
斜眼俾睨小阳子,见他手上不停,双眼却不时偷瞄桌上点心,便贱兮兮一笑:“嗯,我决定了,今儿个我吃,你看着!”
小阳子什么都好,就是一点,贪嘴!
小阳子哀嚎:“不要啊,少爷!”
乐航宇没有顾及小阳子的哀嚎,捻起一块粉糕,递进嘴里咀嚼,不断高叫:
“真香——!”
“真甜——!”
“真脆——!”
小阳子只觉满口生津,口水直流,却又不敢怒不敢言,只偶尔拿双眼偷偷瞅一眼。狠心不去看,偏偏乐航宇咀嚼之声故意放大,吧唧吧唧传入耳中,甚是难受!
岳航宇见他如此模样,面上笑意潋滟,吃得更为卖力。
小阳子忽然神秘兮兮说道:“少爷,咱昨儿个来这里吃东西,小二对王员家八公子可比对您热情多了。“
“老爷是堂堂钟阳县县令,而那王员外只不过是一个前几年才发迹的财主而已。按理说,小二应该对您比较热情才对,可是昨个那个王跃文过来,弄的跟皇子一般,好几个小二过来招呼。“
王跃文他听说过,乃钟云四大恶少之一。另外三个,一个叫张满江,乃是张府长子。他父亲是钟云县盐运司副经历张文瀚,为从九品,算是乐鹤下属。
另外二人,齐进和汤志,与王跃文一般,均是商贾之子。
四人臭名昭著,在钟云无恶不作,百姓怨声载道。即便钟云这等乐土,亦滋生此等蟊虫!
对于所谓四大恶少,乐航宇是嗤之以鼻的——也就仗着家中威势,欺软怕硬而已!
真有本事,何不去龙秋军中一展雄姿?
好男儿当纵横沙场,而非纵横乡里!
小阳子继续道:“可是您过来,就一个小二过来。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乐航宇很享受二人之间的互动,每次戏弄于他,他都会绞尽脑汁,想法子令自己高兴。虽然相比自己显得笨拙,方法拙劣不堪,不过他却乐意看他窘态百出之模样。这也是在府里无聊时光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乐航宇思及昨日情形,果如小阳子所言,忙问道:“为什么?“
小阳子嘿然一笑,宛若奸计得逞,双眼直指桌上点心,喉头翕动,咽下唾沫:“因为少爷您不够凶啊!”
见少爷目露垂询之色,兴致盎然:“俗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那王跃文虽然年岁比您大不了几岁,却有四大恶少之称,百姓见了谁不让其三分。”
如做最后总结:“嘿嘿,所以呢,虽然您是县令的儿子,但是他们不怕您,却怕他!对待他比对待您当然要热情多了。”
乐航宇见他说得有几分道理,便不再戏弄,合起折扇,往对面微一努嘴。
小阳子喜不自胜,在对面长凳上坐下,口中连道多谢少爷,又偷偷拿一块糕点,见少爷没有责怪之意,赶紧狼吞虎咽,几口吞下肚。
岳航宇轻揉大腿:“看老爸每天下人给他捶腿,还以为很舒服呢,这哪里是享受,简直是受罪嘛!”
小阳子已是第二块糕点下肚,馋虫稍解,知道少爷还在等他下文,便即住嘴,道:“我觉得您应该拿出少爷的威风,叫这帮奴才不敢小瞧少爷。我们也要做第五恶少!”
果是拙劣不堪的馊主意!
恶少他没兴致去做,不过恶少之事,倒可一试!
往日都是自己想法子弄出伤口,毕竟心存顾虑,亦不敢弄得太过凄惨。倘若因自己在外胡作非为,惹得父亲动用家法,使上家中摆放的那根看着就心惊胆战的鞭子,又当如何?
自己对自己下不去狠手,下人更不用指望,父母虽宠溺自己,然而,若是自己做出令其震怒之事呢?
正是好奇心最重和叛逆心最强的年龄,他很想知道身体自然愈合之缘由,以及此种奇能之上限。
自己把握不住伤口分寸,父母必定可以!
最重要的,疼至极致,自己可能就不会再睡过去,乃致第二日依然一无所知!
乐航宇双目一瞪,怒喝道:“什么第五!你让我当第五!”
小阳子佯抽自己耳光:“不是第五!不是第五!是第一!第一!”
乐航宇不耐道:“行了!行了!赶紧想想,我们该怎么做!”
虽在自己看来,小阳子稍显幼稚,但在此类事情之上,脑子比自己灵光。
“这个嘛,少爷你容我想想。”小阳子细思片刻,在少爷极其不耐之时,双眼一眯,“有了,前几天我们不是看见汤志那小子,在隔壁那条街上的糕点铺,吃东西不给钱吗,今儿个咱也这么整,少爷你看怎么样?”
乐航宇故作狠厉:“吃饭不给钱么?不行,那不只是和他们一样了吗?都说过要做第一了,当然要比他们更凶狠了!哼!我不但不会给钱,还要店家给我们钱,这才叫凶狠嘛!“
要玩就玩大一点!
“快去快去!他们敢啰嗦,回家马上告诉我老爸,把他们统统都抓进大牢!”一副兴奋模样。
殊不知主仆俩谈话,并未刻意放低声音,加之息栈中更无其他客人,故而小二全收入耳中,心中一颤!
开门做生意,终会遇到那等地痞流氓,刁蛮公子小姐,醉酒莽夫,前来生事!尤其山间草莽间刀口舔血的横人,更是吃肉不吐骨头!人命在其手中,犹如蝼蚁!
但凡遇到此等不讲理之人,譬如眼前二位,不出点血,消灾解难,甭想安生!
起初见二人年幼,又是乐府之人,众人并未放在心上,只在一旁小心翼翼伺候。料想两个黄口小儿,少不更事,伺候好打发走了便是,哪曾想二人竟是打的这般主意!
小二惶惶不已,又愤愤不平,自己拿不定主意,便跑去里间请示掌柜。
掌柜听毕破口大骂:“这世道!连个小孩子都骑我头上拉屎撒尿了!”
近年龙秋局势愈发不稳,盗匪四起,诸多渠道均已断绝,菜色难以为继。去年又大旱,百姓颗粒无收,今岁稻粱尚在拔青,各地粮商纷抬米价,息栈度日艰难。
值此飘摇时节,息栈在外人眼中风光无限,内里其实早就入不敷出!
只是当今世道,钟云县相比其余地界,毕竟太平少许。可再太平,也有蟊虫!
四大恶少仰仗家世,在钟云横行霸道,息栈隔三差五被他们光顾也就罢了,而今又要多出这么一位,以后日子又该如何度过?
他不是心疼这点银子,息栈再艰难,这一点银子还是出得起。关键是,拿了这一次,尝到甜头,以后隔三差五过来,如之奈何!
更重要的是,这位少爷,乃是钟云县百姓所景仰,所仰仗的乐大人的儿子!
若连他亦自甘堕落,钟云会不会很快如其他县城一般,混乱不堪?
掌柜虽嘴上出口恶气,但很快败下阵来,显得萧然无比:“去拿钱消灾吧!这些人,我们是得罪不起的,即使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子!”
小二见掌柜萧瑟哀叹,便悲戚萦怀——才过四十便华发早生,皱纹横陈!
他跟随掌柜最久,走南闯北,深知其中艰辛。没有说话,心怀满腔怒气默默退出,看向乐航宇二人的眸子中,隐有怒火!
小阳子趾高气扬:“小二!”
恰逢小二刚从里间出来,从账上拿了一两碎银,颠着小碎步过来,未等小阳子讨要,拿出银子佯笑道:“乐少爷,掌柜知道今天是您光临小店,让小店蓬荜生辉,特命小的过来伺候。这是一点心意,望乐少爷笑纳!”
小阳子一看,一两银子,比自己一年饷银还多,顿时双眼冒光,忙一把接过,口里不迭叫道:“那就多谢了。”
乐航宇纳闷,心道自己尚未开口,银两便已送来,难不成他不心疼?
小二匆匆奔入里间,早就落入他眼中。本以为他出来后会和自己理论一番,生出些波折,谁知却是这个结果!
心中已有计较,敲了小阳子一个响栗,呵斥道:“我说过要了吗!”
小阳子不明所以,不舍的放下手中银两:“少爷?”
乐航宇瞪他一眼,才俾睨着小二:“就这么一点!你打发叫花子呢!”
若是拿了这点银两,对于息栈,只像被蚊子叮一口似得轻松,那自己又何必扮这种恶人!
小阳子醒悟过来:“就是!就是!打发叫花子呢!知不知道我家少爷是谁啊!信不信我们叫老爷把你们都抓进大牢!”
小二连连赔礼。
掌柜慌从里间奔出,手拿着一个鼓鼓钱袋,快步来到主仆二人面前。
“乐少爷勿要动怒。是小的不是,照顾不周,怠慢了少爷!”又将钱袋往前一推,双手拱住,恭敬道:“您看这些够么?”
乐航宇见钱袋鼓鼓囊囊,比历次出门父母所给还多,料定这些足够掌柜心疼,便伸了个懒腰,道:“既如此,那就多谢了!”
小阳子伸手接过,二人离去。
掌柜唤过小二:“乐大人名声甚佳,乐公子所行之事未必为大人所喜。你去将此事报与乐府知晓。记得好生说话,切莫张狂!“
乐航宇驻足,看着远去的小二背影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