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刘审礼叹罢多时,开始从头说起,“虽然,我只是大唐边关一个区区的、甚至都数不着的武将,但是感念天下之事,匹夫亦有其责。眼见吐蕃灭国吐谷浑,使边关难民数量激增,作为守城将军,我又怎能不日夜纠心?况且如若任由吐蕃横行,吐谷浑难民大批涌入大唐,最终势必会对大唐边关的稳定带来极大的隐患。”
“将军,将军且慢,”王孝杰不想失礼,却对他的话实在不感兴趣,“将军,孝杰我现在是自身难保、家务事缠身,一家不安孝杰我又何以安天下,我又哪还有这些心思……”
“我明白,我明白,”刘审礼点头。
“不,将军你不明白,你不知道我家里发生了什么,而这对我又有多么的重要!”往事不堪回首,王孝杰悲从中来。
“孝杰的家事,我都已然尽知了。”刘审礼心情沉重。
“你说什么?”王孝杰满脸错愕,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看着王孝杰的吃惊表现,刘审礼直接公布答案,“孝杰近日家中的遭不幸,我是从李虎等众兵士那里得知的。”
“李虎?”刘审礼不提还好,王孝杰猛然想起他来,声音明显带着不满,“他上哪了?”
“不急,他正替我,啊不,准备说是替你办一件大事,一会你就能见到他。”刘审礼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说道:“孝杰,我刘审礼虽非县主,更不是这一方百姓的父母官,但是,更是你刚刚所说,我也是受着百姓供养,拿着朝廷俸禄,替皇帝在此保卫百姓平安的。却不想,伴随吐谷浑诺曷钵的到来,居然出了这样的惨剧。”刘审礼长叹一声,神色黯然,“孝杰,我很抱歉。我作为边城的守将,我没有尽到责任。”
“都过去了,请将军不要再提了。”往事不能重提,王孝杰不敢去回忆那段刻骨铭心的痛苦。
“不,请让我把话说完。我想说,孝杰你家中所发生的一切,其实只是近日边境这一系列大事的一个缩影。”
“什么意思?”王孝杰眼中升腾起一缕火苗,满是疑惑。
“孝杰你是聪明人,请你好好想一想,吐谷浑难民扣关,诺曷钵闯祸,还有你的娘子月影姑娘失踪,近日这一切的起点在哪里?”刘审礼并不急于公布答案,而是引着王孝杰去思考。
王孝杰一阵摇头。
“是从吐蕃兴兵吐谷浑开始的。如果不是因为这,哪会有我们这唐城近日的一系列祸事?”看着王孝杰开窍点头,刘审礼受到了鼓舞,“孝杰,我再扯得远一点,跟你透露一点朝廷阁部刚刚转发下来的战报。事先声明一点的是,我对阁部的这份战报并不赞成。吐蕃兴兵吐谷浑,眼下看,是以钦陵为首的吐蕃贵族发起的,对我大唐友邦的战争,貌似战火是在吐谷浑的国土上燃烧,可其实,战火却是烧到了我们大唐。”
虽然王孝杰还是感觉这事与自己无关,但是出于对兵事的关注,让刘审礼给勾起了些许兴趣,听得很是认真。
慕容萍在那里静静听着,若有所思。
“请这边来,”刘审礼将王孝杰让到一副地图面前。“东方是大唐,西南是吐蕃,而地处青海、夹在这两者中间的,便是吐谷浑。从战略上来说,吐谷浑是大唐的战略缓冲地带。也就是说,有吐谷浑在,吐蕃骑兵——这群来自高原的战士便不会将马刀砍到我大唐百姓的头上。可是没了吐谷浑……”
“那情况就会截然不同了!”王孝杰下意识嘀咕一声。
“是呀,”刘审礼一阵共鸣,“向东,吐蕃可以直逼大唐,甚至危胁国都长安。向西,他们更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切断我们对西域的控制,使大唐的安西四镇龟兹、疏勒、于阗和碎叶如孤岛般,孤悬塞外。”
“将军所言极是。”一时间,王孝杰对眼前这位有着远见卓识的边城守将,有了新的认识。
“唉,可惜的是,朝廷阁部中的那些大人们,十六卫的那些上将军、大将军们,却根本看不到这些。不仅如此,他们还在看吐谷浑的笑话,甚至他们还在为此叫好,吐蕃教训得好,谁叫你吐谷浑诺曷钵时常不听我大唐的话呢?可他们哪里知道,诺曷钵不听话,不过是需勤加管束罢了,换句话说,不听话的诺曷钵不过是芥癣之急,而那替大唐出了口恶气的吐蕃,才是心腹之患!”
“言之有理。”王孝杰听得一阵点头。
“所以,对吐蕃,朝廷阁部的大人们可以不当回事,我却不能。我可不认为他们会那么老实,打完了吐谷浑便收兵逻些城,所以……”刘审礼眼中闪烁着光芒。
“所以你便在城外密林做了手脚,进行了提前防范。因为你知道,城外一马平川,唯有这片密林,可以隐藏大军的行踪!”王孝杰突然点题。
“好,有点意思了,继续说!”刘审礼两眼放光。
“我如果所料不错,你所以今天让兵士去将每棵树锯掉朝南的三根粗枝,是因为朝南的树枝,比其它朝向的树枝更容易被阳光晒到。”
“哎呀你在说什么呀,你们俩打什么哑谜,我怎么彻底糊涂了?”慕容萍实在听不懂,急了,“什么朝南朝北的乱七八糟,什么树枝呀?”
王孝杰哼哼了两声,“将军确实足智。时下已是夏初,砍下的南向树枝,经过太阳的暴晒,无须两日便可彻底干透。到那时,即使吐蕃骑兵趁夜进入树林设伏,意欲偷袭我这大唐边城,也会毫无用处,因为那便等同于白昼,会立刻被我们发现。”
“哎哟,我怎么还是听不明白?”慕容萍撅嘴。
王孝杰一阵摇头,“你还不明白?这倒让我想起句话……”
“什么话?”慕容萍以为是好事。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呀!”王孝杰一笑,摇头。
“哼!”慕容萍又撅起了嘴。
王孝杰不再理她,朝刘审礼点头,“每棵树下砍下三个粗枝,如此大量的干叶,如若被马踩上,肯定会发出‘沙沙’的巨大声响,而让意欲偷袭之乱无处遁形。”
“此时,我便命早已在朝城楼上‘恭候’多时的弓箭手们上阵,哪里有声响,便朝哪里万箭齐发,哼哼……”
“哈哈……”王孝杰也笑起。
“你们可太狡猾了,”慕容萍总算听明白了。
“扯远了,孝杰,我现在再回到你的家事。坐,”刘审礼伸手给王孝杰抓过一把椅子,“我已听李虎说明你的原委。这两日,我派出了心腹兵士,明察暗访,但却丝毫不见贵夫人的踪影。所以,我想……”
“大人以为怎样?”事不关己则已,关己则乱。王孝杰沉不住气,抢着问。
“咱们边城并不大,我不敢说自己已命人掘地三尺,可也说是下了真功夫。但却根本查不到月影姑娘的踪迹。包括我加大了城门的盘查,确保即使错查了十个、百个,也绝不错放一个。我就害怕他们会在我们眼皮底下,把月影姑娘夹带出城。”
“结果怎样?”王孝杰瞪大双眼,等着答案。
“可我什么也没查到。”刘审礼不理王孝杰的失望,兀自叹息,而后一昂头,“所以,以我的判断,她应该不是被我们大唐的歹人掳去。回想你那天的战斗经过。我琢磨,月影应该是在你去救慕容姑娘的时候,就被歹人掳走了。那歹人要么是黑披风,要么是吐蕃人。只是有两点我难确定。一,到底是不是吐蕃骑兵掳去了月影,二,又或是黑披风干的?如果是,那么那些黑披风究竟是什么人?”
说到这里,刘审礼的目光与王孝杰对视完,又投向了慕容萍。
慕容萍一阵不自在。“我……我哪里知道?”
“啊……是,你是不知道。”刘审礼并未觉出慕容萍表情的异样,兀自继续思索着,“但无论如何,我认为,他们应该不是唐人。”
“将军,你说了这半天,该到别再卖关子的时候了。”说到这会儿,王孝杰突然醒悟过一件事,拿手一指这现场,“你在我身上下了这么大工夫,并且今天又闹了这一出,到底是什么用意?”
“孝杰,我知你有仇怨。我愿资助你。”刘审礼开门见山。
“我还是没明白。”王孝杰一头雾水。
“正如我刚刚判断的,掳走月影的人,应该不是唐人,而基本上是吐蕃人或者黑披风。我想,黑披风会不会是吐谷浑人呢?这也说不定。”刘审礼继续着自己的猜测。
慕容萍不由自主地打个哆嗦。
“所以我想,你这趟吐谷浑或者吐蕃,是去定了。而我所以资助你,是想让你替我顺道打探吐蕃的军情。”
“什么……”王孝杰面露不解,“将军,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不解,你手下有的是人,你不会派他们去吗?”
刘审礼一声长叹,“在兵才能言兵。孝杰所以有此一问,只能说明眼下你还不是个兵呀。”
“愿闻其详。”
“先不说详不详的,孝杰,你对刚刚那个让你刀架脖子上的副将,还有印象吗?”
“他?”王孝杰面露不屑。
“我知道孝杰看不起这种人,本将也瞧不上他这种人,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用他吗?”刘审礼没等王孝杰回答,便自问自答了,“这个副将姓周,他爹是长安朝廷阁部的大员,副阁老级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明知他无用,可我打狗也得看主人呀。”
“他奶的,又是个衙内二代!”王孝杰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了两下。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这是真事,就发生在我这军府之内!”刘审礼重重强调,“那是两天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