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有骨气的人,都不能容忍自己在异族的统治下过活,我们最熟悉的辛弃疾就是这样一位。提到辛弃疾,我们会想到豪放派的代表,会想到他是爱国词人。可没有人说他是一个将才,因为新成立的汉人政府南宋从始至终就没有给他成为将才的机会。那是一个让懦弱胆小的人更加胆小懦弱,让本有英雄气概却绝望的人的一个时代,辛弃疾用他一生的奋进与强迫后退让我们知道了即使有再多的遗民肯奋起为国效力,也只能是热脸去贴南宋政府的冷屁股。
北来的遗民
辛弃疾出生时,北宋朝廷已经灭亡十三年。但汉人不屈服的余波仍旧涌动到了他的家乡山东济南。
金人最开始在山东济南的统治很不如人意,一方面是这些野蛮民族的统治方法被汉人接受不了,另一方面,即使他们的统治相当的温和,也感动不了某些汉人的心。
辛弃疾很小开始,就看到了金人对汉人的野蛮压迫,这种屈辱与痛苦恐怕足以影响一个人的性格。让他后来始终不忘北伐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祖父辛赞的言传身教。
身为金国官员的辛赞始终身在金营心在汉。在他有限的生命里,他没有放弃过任何机会来反抗金人的压迫。可以说,辛弃疾与金人是世仇。他的祖父告诉他,倘若有机会,一定要大呼一生,揭竿而起,为当年的皇帝和你的祖先报这不共戴天之仇。(思投衅而起,以舒君父所不共戴天之仇)
这种被家长的洗脑是相当有效的,辛弃疾的祖父在带着辛弃疾“登高望远,指画山河”时,并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会给孙子的一生都带来了巨大的痛楚。
如你所知,当你始终崇拜的家长每天都会跟你谈到一种思想或是一个目的时,你总会在耳濡目染的情形下,将他的思想和他的目的转化成你自己的。辛弃疾自从懂事,认为祖父的想法是对的时候,就树立了恢复中原,以血国耻的志向。尤为重要的是,这种志向在山东地域的影响下,有了实施的硬件基础。
我一直认为,辛弃疾虽然是个着名词人,但他更大一个身份是山东的响马,充其量不过是一个会填词的响马。山东人的“侠义”风俗深深地影响到了他。他在少年时代,就把棒子、大刀、长枪等兵器一一熟练,在那个志向的催促下,他熟读兵法,文武之间,游刃有余。
机会永远都会给有准备的人,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好战分子金国皇帝完颜亮大举南侵。原本,金人统治下的汉人就不老实,趁此良机,汉人耿京拉起大旗,宣布起义。
辛弃疾此时才22岁,听到这个消息后,当即宣布跟随,在当地聚集了两千多人,投奔耿京。耿京接纳了他,同时也接纳了经他推荐的一个叫义端的和尚。
不过和尚不杀生,不希望有战争,在一天晚上他偷了耿京的印跑出起义军大营。耿京大怒,责备辛弃疾。辛弃疾让耿京给自己三天时间,飞奔出营直追和尚。一天后,他把和尚追上了,这位书生不怕遭报应,挥刀把义端的脑袋砍了下来。
耿京对这位年轻人的表现非常满意,自此后,许多事都要先问过辛弃疾,才做定夺。两个月后,起义军的生存受到了严重挑战,金军的围剿使他们很难在山东济南站稳脚跟。辛弃疾在取得了耿京的同意后,带领几十人去江南,希望能得到南宋政府的支持。
就在辛弃疾与南宋政府谈得很融洽,并返回山东的途中,他听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消息,起义者只之一叫张安国的把耿京杀掉,投降了金国。
辛弃疾得知后,大吼大叫,带领身边五十余人,飞骑闯入有五万人的金营,张安国正在喝酒吃肉完毕,准备搂着他身边无数女人中的一个睡觉,见到辛弃疾骑马而来,早已魂飞魄散,抵抗是不可能得了,辛弃疾轻松地将其活捉,并收拢义军残部万余人投归南宋,将叛徒交与南宋朝廷处决。
这可能是辛弃疾一生中最值得炫耀的一件事,其勇敢与果断让大金与南宋都赞叹不已,《稼轩记》在谈到这件事时,有这样一段评价:“壮声英慨,懦士为之兴起,圣天子一见三叹息”。
辛弃疾来到南宋时,北宋已经灭亡三十六年,面对这位北来的遗民,懦夫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当时,宋高宗还在位,辛弃疾得了一个江阴签判的官。这是一个不能给辛弃疾的志向带来任何催化作用的地方官,我疑心,此时正值高宗皇帝寻求与金人的议和期,高宗不把辛弃疾交给金人,就算是辛弃疾幸运了。
二十三岁的辛弃疾虽然对这个官职不满意,但他没有说什么。这位北来的遗民不知道,日后他说话的机会还多着呢,不过都被南宋政府当成了屁。
自说自话
辛弃疾刚到南宋时,原本有机会实现自己的志向。新即位的孝宗皇帝志向远大,想改变从前政府对金人的奴颜婢膝之态,恢复中原疆土。上有所好,下必从之,南宋朝堂上一时主战派占了上风。
刚到江南不久,他就向当时的窝囊废、时任枢密使并都督建康等处军马的张浚献上分兵攻金,使彼疲于应付,以削弱其兵力之策。
张浚在此之前与金人打过交道,被金人打得屁滚尿流。也正是因为他这次的出丑,让非主战派成员有了口实,绝不能和金人闹翻,否则国家不保。孝宗架不住这些人的絮叨,就对恢复中原故土的志向没有兴趣了。
张浚看了辛弃疾的建议后,淡淡地说道:“某只受一方之命,此事恐不能主之。”
这个窝囊废并没有指责辛弃疾的越权行为,使得辛弃疾的胆子更大起来。乾道五年(1165年),时任广德军通判的他向孝宗本人呈上了他擘画多年的《美芹十论》,详尽分析天下形势,提出抗金战略,《美芹十论》分析了金人的弊端有三,我朝廷应该改善七点错误,然后开战,定能成功。
孝宗皇帝不是不想重视他的《美芹十论》,许多官员的反对与金人为敌和在此前一年签定的割地纳币的《隆兴和议》让他无法重视辛弃疾的建议书。
5年之后,辛弃疾听说宰相虞允是个刚正之人,就给他上一文书,名为《九议》,仍旧是《美芹十论》的内容,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通过这件事后,辛弃疾发现了一个问题,想让这个朝廷进取,那是不可能了。但倘若不进取,总得有安身立命之道吧。
还是1170年,孝宗皇帝召对,辛弃疾就认为“安身之道”,应该是“阻江为险,须藉两淮”,并请练民兵以守淮,极言扼守淮河之重要,但他的建议书如同透进了无底洞。
我真想钻进这个无底洞,看看这洞到底在搞什么鬼。
孝宗皇帝并非是一个得过且过的皇帝,为什么对辛弃疾的建议始终不肯采纳,这很值得我们深思。归结到一点,还是朝廷官员的问题,宋朝是一个士大夫影响皇帝的朝代,所以有宋“与士大夫共天下”的说法。
士大夫在江南纸醉金迷,当然不想打仗,因为一旦打起仗来就是全民动员,他们参加就没有了幸福生活,不参加,自己所信奉的儒家主义又不允许。另外,这些人从他们的祖宗那一辈就可能患上“恐金症”。也只有如辛弃疾这样的傻人才会认为与金开战有利可图。在患上“恐金症”的同时也患上了“信金症”,对金人,他们一百个放心。一直以来,他们始终坚信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也能让金人老实。
常理来说,这种“认为”不是没有道理,给了别人钱,别人就不会来找自己麻烦。倘若找了,不是还有钱嘛。
辛弃疾永远都不这么想,并非是他不相信钱可以买来一切,是因为他不相信金人能永远信守诺言。更为重要的是,他一直想北伐收复失地,恢复北宋江山。
他的这一信念始终就没有改变,绍熙四年(1193年),光宗皇帝召见他垂询国事时,已经快要走不动路的辛弃疾仍旧上了《论荆襄上流为东南重地》扎子,还是老调子,但却是真理:“荆襄合而为一则上流重,荆襄分为二则上流轻。此南北之所以为成败也。”
倘若光宗皇帝是妖精,活到南宋灭亡前的那一年,就会看到蒙古人先掠荆襄,然后顺流而下把南宋灭亡的。
但光宗皇帝不是妖精,所以他没有看到那段历史。看了辛弃疾的上疏后,他和祖宗一样,不予理会。辛弃疾突然感到了绝望,一种“壮志难酬,报国无门”的情绪喷涌而来,辛弃疾惶惑、愤懑、焦虑,但是,他无可奈何。
他给朝廷的建议,费尽心机让这个朝廷能振作一下,但最终被南宋朝廷扔到了一个自说自话的尴尬境地上。当他“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的豪情壮志烟消云散后,他的疑问马上就来了,“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
没有人是!
他自认为自己是,可惜都是他的自言自语。
理学家朱熹说他“卓荦奇材,疏通远识,纶纶事业,有股肱王室之心”,可他的一切建议,所有忠心,所有理想最终都化为乌有。
自他来南宋后,始终在地方上担任官员,他本来是想当裁缝,政府却让他去卖衣服。政府当时需要的是治理荒政,整顿治安的治理人才,不是领兵打仗的将军,也不是勾画南宋北上的战略家。
开禧二年(1206)九月十日,这个自说自话的准战略家在远离故土的瓢泉居所大呼“杀贼”数声而去,这一年,他六十八岁,倘若真的让他上战场,已经不拿不起兵器来了。
那个曾经悲愤而写下的“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的准英雄从此永远地离开了大宋,等待大宋的必将是不光彩的灭亡和滚滚而来的无尽的耻辱。
他的一生不是没有机会实现自己的志向,不过机会来临时,他已经老了。而且,这个机会给他的时候,只不过是把他当成了一个棋子。
失望的机会
倘若辛弃疾信命,该明白一个道理,在这个时代,他永远也实现不了自己的理想。或者说,真的有机会实现自己的理想,也要看机会是谁给的。
南宋朝廷的宁宗皇帝也不甘心对金人的扶贫,在嘉泰三年(1203),独揽政治军事大权的韩侂胄鼓动宁宗,实施北伐。宁宗当即同意。
韩侂胄是个十足的成事不足分子,他当权时,挥霍无度,被许多人或明或暗地指责。他很担心自己的位置不保,就提到了北伐。一方面,可以转移别人的攻击视线,另一方面,还可以得到一些正直的心怀故土的士大夫的支持。
辛弃疾此时正在待业,是被韩侂胄搞下岗的。让他想不到的是,韩侂胄起用他为浙江东路安抚使。嘉泰四年(1204)春,他被宁宗皇帝召见,宁宗皇帝想听听他当年那些说给自己听的话。辛弃疾当然非常愿意,他虽然看透了韩侂胄的北伐并非是目的,只是一种手段。但在心中挥之不去的志向使他最终走到了宁宗面前。
在被宁宗召见前,陆游曾写一首长诗送他,在诗中,陆游把他与管仲、萧何相比,劝他不要介意于过去的受排斥,而要把克复中原的事业担当起来。
六十五岁的辛弃疾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在与宁宗的谈话中,他已经不是年轻小伙了,他对宁宗说,当年南朝宋文帝对拓跋魏用兵过于草率,最终失败。我们应该汲取教训,必须把准备工作做充分,“务为仓猝可以应变”之计。
宁宗皇帝认为好,派他到镇江担任知府,以做准备工作。在赴任之日,送行的人中有人把他比作张良和诸葛亮。并说:“敢因画戟之来,遂贺舆图之复。”辛弃疾苦笑良久,最后还是做了个让人满意的总结,虽然南宋还未具备对金用兵取胜的条件,但金国必乱必亡。
在到镇江后,这位老人亲自布置了军事进取的准备工作:先派遣间谍深入金国,去侦察其兵马数目、屯戍地点、将帅姓名、帑廪位置等;又让人赶做出一万套军装,然后在沿边各地招募了一万士兵。
同时,他跟韩侂胄一直保持着紧密的联系,他想说服韩侂胄,北伐是一场战争,而不是一场战役,一定要慎重。通过收集来的金人情报得出,此时还不是北伐的良好时机。
永远不会说服,并且把自己的愚蠢当成个性的韩侂胄立即把辛弃疾排除在决策层外,他倒没有患上“恐金症”,但却走向反面,得了“轻视金人症”。
辛弃疾虽然没有了参与韩侂胄决策的权力,但在镇江,他还是为了北伐认真地做着准备工作。不过,他的确有点老了,谨慎使他认为此次北伐必败。遗憾与悲伤让他在这一时期的词中虽然有豪放之情,但更多的却是无奈的担忧。此时,韩侂胄已经大张旗鼓地宣布北伐,在一片紧锣密鼓的北伐声中,唤起他恢复中原的豪情壮志的同时,也让他对韩侂胄的轻敌冒进忧心忡忡。
《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就是体现其老成谋国、忧深思远的情怀与矛盾交织复杂的心理状态的作品。
辛弃疾对镇江这座港口城市在军事上的重要地位有着充分的认识。宋、金以淮为界,江防特别重要。早些年,辛弃疾就在着名的《美芹十论》中向南宋朝廷献言:“退淮而江为重镇,曰鄂渚,曰金陵,曰京口,以至于行都扈跸之兵,其将皆有定营,其营皆有定数,此不可省也。”另一位宋人陈亮也说过:“京口连冈三面,而大江横陈;傍江极目千里,其势如虎出穴,而非若穴之藏虎也。”可见,辛弃疾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以“京口”为题不是随手拈来的。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这首词不仅仅是流传下来供我们背诵的,而是辛弃疾在镇江那一段时间的心理写照。
“京口”是三国时吴国孙权设置的重镇,并一度是东吴的政治中心,也是南朝宋武帝刘裕生长的地方。
想当年,孙权以区区江东之地,抗衡曹魏,拓宇开疆,形成三国鼎峙的局面。尽管已经过去多年,但这位伟大英雄的业绩并没有被人们以往,而是与千古江山相辉映的。宋武帝刘裕出身孤寒,以京口为基地,削平了内乱,自立为帝。他曾两度挥戈北伐,让黄河以南大片故土重新回到汉人手里。这些振奋人心的历史故事,被形象地概括在“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三句话里。
该词的下片共十二句,概而言之,共有三层意思。“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三句,用古事影射现实。我疑心是说给那个笨蛋韩侂胄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