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苍穹,灰蒙蒙的田野,灰蒙蒙的雨点敲在灰蒙蒙的车窗上。到处是一片灰色,那灰厚重得几乎用手可以触摸得到。闫岩沉醉在这厚重的灰色里,欣赏着这灰色的韵味。
雨越下越大,雨的云在车的上方激涌。路太滑,司机小王把车停在高速公路边,他们看雨和云疾驰的奇观。这样的奇观闫岩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他终于按捺不住了,下了车双手叉着腰站在雨幕中。他望着那无边无际、铺天盖地、滂滂沱沱的雨荡涤着山野,荡涤着尘埃,感慨万分,不由得举起双臂高呼:
“紫洋——,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他的喊声震起了山应。他听着自己的狂呼,突然明白了紫洋酷爱淋雨的那份情愫。
小王见状,脱下外套,下车给他披在头上。
“哎呀,淋雨就图个痛快,哪里有包着头的?你快穿上吧!”
“不行,绝对不行!这样会生病的。”
“不必了,你不妨也试着爽快爽快!”
或许成功的痛快更需要在淋漓的大雨中享受?小王想。他牙打着战,唱起了《雨中即景》:
“哗啦啦啦啦下雨了……”
闫岩忘了词,只好马后炮似地跟着小王唱。他们反复地唱着,越唱越高,歌声震撼着心魂。唱完,闫岩将瘦小的小王猛地抱起,悠了一圈,然后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阿嚏。”小王打了一个喷嚏,闫岩不好意思地说:
“对不起,我只顾自己爽快,害得你感冒了。”闫岩边甩头上的雨水,边拉着小王上了车。小王开了暖风,拿了一盘轻音乐放进录音机。蒙蒙密密的骤雨敲打在车窗上,那清脆的雨声与轻柔的音乐混合在一起,点点滴滴弹奏着他无尽的相思。他想起了紫洋,想起她醉人的狂想:
一天,他在一家新开业的一品红酒店请紫洋,两人聊起了他们厂的家具,紫洋托着下巴,歪着脑袋,有些调皮地说:
“我这人爱狂想,听说你们厂设备很先进,技术含量很高,古色古香的雕花家具是你们厂的拳头产品。当然,古色古香固然很好,但年轻人不喜欢。我想如果搞一个折中,把部分深棕色的雕花衣柜、雕花床、沙发,还有那些雕花穿衣镜、梳妆台等,改成现在时尚的原木本色,或明快的纯白色、土黄色、淡紫色怎么样?或者,那雕花也可以是五颜六色的。当然,颜色的搭配要切忌大红大紫,以淡雅为主调。”
“呃?”他睁大了眼睛,紫洋的话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说得好!继续说。”
“如果我要买家具,绝不买雕花的,我会选一套纯白镶红边的,这样显得简洁、明快、干净又不失温馨;或者买一套藕荷色的,当然,屋内壁纸或壁布,必须是湖蓝色的碎花。如果我会做家具,我的衣柜可能是一朵黄色的郁金香;我的餐桌,可能是一片红色的枫叶,我的床可能是一驾古罗马广场上的马车;或者,我还可以尝试一下,把心爱的布蒙在家具上,然后刷上几遍清油。噢,我是说,家具要有时代感,要反应人的追求和情趣,要有韵味和向往。当然,这是我的看法,不知能否代表一部分人的想法?”
“好,太棒了。紫洋,你的想法新潮、大胆、很有创意。如果我采纳你的意见,一定会开辟出一条新路。我佩服你,紫洋!”他激动不已。
“我是喝了酒,犯了神经才有这些奇思怪想。酒劲一过,说不定就给自己否定了。您要三思。”
车驶进了A城,闫岩要把最好的消息第一个告诉紫洋。晚上八点,他们来到了八面来风。
酒店里是火爆爆的场面和服务员盈盈的笑脸,这里的一切无不升腾着温暖祥和之气。他喜欢这里,这是家的感觉。他每次走进酒店都是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很好。
他们随服务员来到一楼挨着墙角的也是仅剩的一桌。这一桌正好和苏文挨着。茶师提着一把壶嘴约一米长的大铜壶走过来,为他们冲了八宝茶。闫岩对过来点火锅的服务员说:
“小姐,请把汪总找来。”
“好的,请稍等。”
“厂长,”小王说:“我有点累,先到厨房垫巴点,车上等你!”
“也好,在车上可以睡一觉。”
晚上六点,紫洋从二楼下来,见苏文带着七八个客人走进酒店,就又折回了办公室,戴上耳麦,继续听音乐,喝红酒,看她的那本《历代名菜做法与典故》。字一入目,酒一下肚,那深藏已久的潜意识便开始跃跃欲试了。渐渐地脑海里那抓不住的,捉不牢的,五花八门的念头一会儿一会儿地涌现缠绕,又一会儿一会儿地溜得无影无踪。听服务员说闫岩在一楼叫他,犹豫了片刻,便下了二楼。
苏文听见有人叫紫洋,目光早就盯在了电梯口。紫洋从电梯出来,她穿了一件土色麻纱,上面印有紫色圆托的欧式连衣裙。柔软的长发用一根同样质地和花色的宽发带轻挽在脑后。那自自然然的发式,那姣好的面容,那修长苗条的身材,那高胸、细腰、大下摆的连衣裙,无不炫耀着女性的纯净和美丽,张扬着无尽的活力与温柔。炫耀了,张扬了,却不留一点人工的痕迹。她盈盈浅笑,只浅笑,笑不露齿。她的笑像汩汩温泉漾出的涟漪。苏文瞅着这张用温柔掩盖了忧郁的让人心疼的脸,胸中涌起了彻心彻骨的遗憾。
紫洋装做自然地走到闫岩那一桌,和苏文背对背坐了下来。
“闫岩,你回来了?”话一出口,紫洋才觉得问话多余。
“刚到。”
“雨这么大,一路上很辛苦吧?看你高兴的样子,是不是玩大了?”
“是玩大了。广州的业务量很大,和我签了五年的合同。再过两个月,厂里三百多万的外债就彻底还清了。”
“嗯,是玩大了!为胜利干杯!”
闫岩和紫洋碰了杯说:
“军功账上有我的一小半儿,有你的一多半儿呀!”说着二人把酒干了。
“你把我夸得没样儿了。”
“哎哎,真话,我可一点也没夸张。”
紫洋双手托着下巴沉默了一会儿,笑着说:
“哎,我再给你和你厂四个主要科室的科长改个名,效益还会好,你信不信?”
“信!我最爱听你酒后的疯话了。”闫岩猜她下来以前就喝了酒。
“好!原料科科长赫迪盛改名为赫地圣,土地的地,圣人的圣,名字里共有四个土。”闫岩正要发问,紫洋“嘘”了一声,接着说:“生产科田星科长改名为田鑫,三个金的鑫。土生金,四土生三金;销售科的汪泽苗科长改名为汪泽淼,三个水的淼。”
“名字里共有五个水,这有什么说法?”闫岩越听越糊涂。
“当然有说法,金生水嘛!还有财务科的李生科长改成李森,森林的森,四个木,水生木。”
“我晕!什么水生木,左一个生右一个生的?”
“阴阳五行你不懂?”
“啊——啊啊,金木水火土呀?”闫岩这才有点明白,他笑着说:“金木有了,水土有了,缺火,那我干脆改名为炎炎吧,两个都是炎热的炎,这样就有四把火啰!”
“改得绝!我只想到把岩改了,没想到你连姓都改了。哎呀呀,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产销一条龙,效益好得很啰!”
“没想到你是个八卦天才,干脆再另立一个八卦公司,八面来风、八卦起名,双管齐下,生意兴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笑,笑得苏文醋意大发,他把酒杯往桌子上狠狠一蹾,酒杯就碎了,酒也洒了,同桌的人吓了一跳。
闫岩见状,猜他是嫌自己笑得太高,好一阵低头不语,只有紫洋心知肚明。
服务员过来收拾,苏文发现同桌的人用余光瞅着他,便指着桌子上的玻璃碎片说:
“小姐,按理说我是轻轻放下的,没想到就碎了。”说着把筷子伸进火锅里。
同桌的人见他用筷子捞着火锅里的残杂余孽,捞不住猛捞,为他夹了羔羊肉和一只河蟹,放进火锅里。
“紫洋,你这半个月忙些什么?你原来准备要搞的早茶和消夜,是不是开始筹划了?”
“只是想想而已,当地恐怕不兴这些。我现在正在想真正的餐饮变革。”
“有谱吗?”
“没谱。我只知道文化的餐饮更有竞争力。”紫洋被闫岩这一问,思想一下子又回到了餐饮变革上。她自斟自饮着,那纠结不清的思绪又涌了出来。
闫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紫洋,见她的眼睛兴奋而空旷,知道她的思想又飞了。
紫洋喝着酒,渐渐地,渐渐地那些纷杂的念头有了头绪,她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大胆而奇特的想法……
“好极了,好极了!”她一激动,不由得说了出来。
“什么好极了?你又在犯什么神经?”闫岩笑着。
“闫岩,我来了灵感了呀!”紫洋孩童般地闪动着凤眼。
“说说看,哪方面的灵感?”
“当然是餐饮变革方面的。哎呀,就是,——哎呀,你别打扰我了。你喝酒,你喝酒,别说话。”紫洋端着酒,痴痴迷迷地,一口一口地干抿着。
闫岩见她这样神经兮兮,自己只好自斟自饮。他不知道什么叫灵感,他想大概就是人在思考问题的关键时刻不能打搅。打搅了,那个很快就能想出来的主意就没影了。
紫洋自顾自地想着,越想越激动。她端着酒杯,与闫岩的杯猛地一碰,说:
“绝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
唉——,苏文满腹感慨,紫洋她还是年轻时的性格,只是坐在她对面的是别人而不是自己。
“喂!你的灵感吓了我一跳耶。”闫岩见紫洋纯真的像个小女孩,模仿着小女孩的口气说。
“是啊,我的灵感是很吓人,但细细想来,也还是可行的。”
“哦?你能不能说细点。”
“要搞餐饮变革,就得用大手笔。”紫洋绘声绘色地说:“我的这个大手笔就是,穿各朝代的服装,演各朝代的节目,品尝各朝代的名菜,享受各朝代的服务。”
闫岩睁着铜铃般的眼睛说:
“你的想法很大胆很新颖,可是这样大的想法又谈何容易呢?各个朝代的菜谁会做?每个朝代的服装谁全部见过?就算见过,能裁得出来吗?演出内容和演员更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这不是比上天还难吗?”
“我认为不难。我那里有一本《历代名菜做法与典故》,做厨师的本是一通百通的事,更何况每个朝代象征性的菜只需选七八道。服装嘛,我想总是能想出办法来的。演出内容是个大问题,长期坚持,还要经常更换节目,但细细想来,也并不是很难……”
“这不难什么又叫难呢?你呀,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