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白领公寓里的沉睡时刻。
小套房的睡床虽然不大,但整体选用了鹅黄色的床上用品,使之看上去异常温馨。至于那床上沉睡的面孔,消瘦苍白,连睡意都带着几分怯懦,蜷缩在这样的氛围里,多少有点不搭。
守在床边的聂向云,就这样百感交集的看了这张面孔足有两个小时,最后终于,再一次的掖过她的被角之后,走出了门外。
阳台的空间不大,平时都用来发呆。这次也不例外,只不过,食指与中指间,多了一支烟,充当陪伴的角色。
他曾发誓把烟戒掉,因为不愿意被这些精神依赖的产物所束缚。可是今天,看到了她,所有的誓言都可以当成空话。
从车厂回来的时候,听到胡同里发出异样的声响,忍不住走去看,一下子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她。
分明是毒瘾发作,躺在地上剧烈抽搐。身上的衣服又脏又乱,瘦的只剩皮包骨的身体每颤抖一下,都让人触目惊心。
他一眼就认出她,孔颖。他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女朋友。
这么久了,距离她斩钉截铁对他说玩够了,不想再跟他继续下去,已经五年。他看出她的决绝,只****了一句:“你确定吗?”便不等她回头,转身离去。
五年,逼迫自己离开,脑子里填满一切,就是不许想她。五年,放任自己回来,整天面对这个拥有她的城市,一次次折磨自己封闭的心。
他看上去云淡风轻,不苟言笑;他做到了波澜不惊,平静无扰。他骗过了好哥们康霆跟唐七,甚至骗过了自己,以为那一段并无刻骨铭心的初恋已经彻底成为过去式。可是,今天只见到她一眼,他便明白,很多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就忘记。所有自欺欺人的信念都崩溃,原来这些年,他根本就没有信念。更加不愿意承认,他能够心甘情愿的活到现在,也是因为她。
那些隐藏的执念,只是因为没有遇见她,才安心的潜伏。
多么俗套的剧情,男女主人公年少分手,多年后重逢,引发一系列后续故事……可是他们,真的有那样的机会吗?
这五年里,她遭遇了什么,才能落得今天这般田地。而当初,她说分手,又那样的绝望。他后悔过自己的骄傲与固执,不肯纠缠,没有逼她说出隐瞒的苦衷。他只想在她面前做一个潇洒的自己,给她足够的信任与空间。
可是,自打分别后再没遇见,他便明白,她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那这次遇见,又能代表什么呢?
……
从一开始,她就不属于他。他是从别人手里,把她抢过来的。
那时候,他念高中,跟经常以大哥大自居的康霆一起混,后来又遇见了个性豪爽的唐七,三个人经常凑在一起,在那一带的学生群体里,很有一翻地位。
康霆那个时候起就很龟毛,整天以老大自居。学校里的屁孩子懂什么,看他有架势,又跟着几个兄弟,就真把他当做老大。这家伙愈发自大,独霸了学校的公共泳池,并且规定没有他的特许,任何人不得毁坏泳池环境。
他跟唐七都了解康霆的洁癖,简直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没有命令别人天天拿清洁剂洗泳池就不错了,对于他的霸道也见怪不怪。
可是那天,偏有人不懂事来破他的禁忌。那个自命不凡的小子叫周游,吊儿郎当在康霆的禁忌时间走进来不说,发现康大少已经不爽在瞪他的时候,竟然走过来推了下他的脑袋,附带一句不屑:“小子,你看什么看。”足足让他聂向云呛到了。
康霆一脸灰色,从游泳池里钻出来拎起周游的领子:“小子,你皮痒,有种你再碰我下试试!”
没想到,却是个硬柿子,不仅连点惧意都没有,还真的听了康霆的话,伸手再次推他头:“我碰你怎样,你碰不得吗?”
康霆的一记拳头,已经给了他答案。
以三对一不是他们的作风,况且,这种小罗罗,康霆一个人就够了。可是,那个叫周游的偏不知好歹,回去之后干脆丢了两只垃圾桶到泳池,惨不忍睹。这下,再不教训一下,似乎也太过慈祥了。
当天放学,他就拦住周游,然后不等他说话就拖到了废弃的西操场,准备让他好好的长点记性,却被个突然跳进来的女生拦住了。
“放了他。”她说:“他欠你什么,我来还。”
这就是孔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利落干脆,不带一丝犹疑。她的人也是这样,瘦高的身材,缺乏女孩子的柔美与细腻,眉眼之间透露着无畏与坚决。
趁他打量她的时候,周游一个滑头跑出他的掌控,溜到孔颖背后,姿态暧昧。
他皱了皱眉,突然很不喜欢这个鼠胆男生跟她的关系。康霆跟唐七面面相觑,彼此心照不宣的升出几许玩味,接着康霆开口揶揄说:“小妹妹,你口气不小哦。”
女生没心情耍笑,只顾继续她的意愿:“比拳头我打不过,比喝酒怎么样?”
愈发觉得好玩,康霆说了句:“你男朋友还真命好。”接着点头,把她带到了一个环境还不错的酒馆。
看来,她的酒量真的有一手,所以才敢拿出来较量。是唐七这个号称千杯不醉在跟她比,两个人不相上下。
那个时候的他,聂向云,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康霆跟唐七都笑称他是机器先生,他也不反驳,自顾继续他的冷漠。
可是,看着两个人面前都摆满了两打空酒瓶,他突然站起身,以一种不耐烦的口气冲康霆说:“算了吧,放了他们。”
他一句废话也没有,不说一切都是那小子的错,不****的事。也没说三个男生欺负一个女生很过分,只这一句话,康霆跟唐七面面相觑,笑得意味深长。
这女生眉宇间执着与勇敢的姿态,确实有点意思。
酒自然没法再喝,康霆对她说你们走吧。孔颖抬头,看着他,幽深的眼眸似乎隐藏着一丝感激,但他没有看她,几乎是同一时间别过脸去。
……
可是,他那个时候就认定,他们两个是一类人。彼此的眼神里,有着同样深刻的孤寂。那是对于活着没有任何信念的人才会有的,只因为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结束,才会这样死气沉沉的生活着。
想起她,竟莫名其妙的觉察出一股暖意。
这暖意,让聂向云在第二次遇见她的时候便确定,是一种爱意。命中注定的那个人,非她莫属。
这次的遇见纯属偶然,他在去唐七家车厂的路上看见有一伙人在广场,分明是打架的前戏,没什么兴趣的他连多看一眼的好奇都没有,却在听见孔颖的声音以后,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今天找你来,就是想通知你一声,离开周游。”平淡中暗藏冷漠的语气,除了她,还能有谁?
他转过头,站到一个不会引人注目的角落,暗自观察发生了什么。
是一出俗烂的捍卫爱情戏。很明显,那个叫周游的没用家伙,跟那帮太妹的大姐头搅在一起,正牌女友孔颖单枪匹马来警告人家退出。
真不知道要不要佩服她自信过度,人家好歹是一群太妹,就算她会几招跆拳道空手道,也不见得会给她面子吧!还有,她是什么逻辑,那个叫周游的有什么好,会让她心甘情愿跟着他,帮他背黑锅不说,连劈腿都要背着他来消灭情敌,为什么不直接止住他那边泛滥的源头?
可以肯定的是,孔颖欠他的。她对周游不可能有感情,不过是想要还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