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只在迷茫中胡思乱想，她把希望寄托在时间上，不出几天就会来信儿的。她暗下决心，不管有多么大的困难也要等到陈忱回来。她面前摆着两条路，一条是到陈忱的家乡齐齐哈尔市去，到他家里问个究竟。可是陈忱的家在哪儿都不知道又到哪里去找呢？另一条干脆回家等待。回家，是不大可能，前些天公公过世后，本来应该在家里陪陪婆婆，可是当她一看见“大头翁”，就诚惶诚恐；如果不是离婚，她再也不会回那个家了。柳叶想，这刚刚迈出家门一步怎这么难呢？同时她特别悔恨自己，不该如此轻率交友，眼前正如茫茫大海无路可走，甚至如同掉进了万丈峡谷，呼天不应叫地不灵，于是她精神几乎崩溃，她恍惚、失望、悲痛、她焦急万分……她头晕目眩，她眼前所有的高楼都是森严壁垒，让她无法呼吸，眼前一片漆黑，她不知道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对自己的前途已失去任何信心；每当她闭上眼睛，眼前就出现陈忱温和的笑脸，对她无比的亲切和扶爱……她想向上苍呼救。她开始愤世嫉俗，对眼前所有的东西都极度厌恶，街上的行人微笑，商场放出的音乐……她总觉得都是在与自己过不去，在故意与她作对似的。她真想打人，真想一脚将那倒霉的音响踢翻，她想消灭这个不公的世界……
张琼这天突然来看她，柳叶哭成泪人儿似的，述说自己的苦衷。
“我说啥来着？”张琼未卜先知地说道，“告诉你，不管到啥时候得相信自己，得为自己活着，咱不说陈先生不好，你不管如何，出了什么情况，也应该来个信儿吧，对吧？所以，我说你太实了，实的发傻。”
“姐，他不是那种人。”
“我的妈呀！都啥时候了，你还替别人想。让我说，啥也别想，一心养身体，好不好，没事，没钱我这有，整咯的了，咱们姐妹一场，我太忙，啊，有事就给我打电话，下班我就来，告诉你，啥也别想，好好养身体……”
张琼走后，躺在病床上的柳叶一心感激张琼，真比亲姐姐还亲，关键时候只有她挺身而上。特别是一个人在无助的时刻，有人来关怀，真如雪中送炭。柳叶心中深深地感谢张琼。柳叶举目无亲，只有张琼是她的救命恩人。人类所谓信服，首先是信任。张琼在柳叶心中的形象就如同父母兄妹一样，甚至比那还甚之，所以张琼说的话，在她心中不能不产生信服的影响。不过，她还不死心，她总认为陈忱不是像他们所说的那种负心汉，可是她又无法解释这无可争辩的现实。于是她开始信命，也许我就是这个命？柳叶内心独白着。也许上帝就这么安排我？……但是，她还是觉得这一系列的事情来得太突然，让她一下子无法接受。她还是不死心，天天不停地给广州陈忱打电话，结果是杳无音信。
有一天，医院决定让柳叶进高级病房，这使她十分不安，她问护士，我不就是发点烧吗？几天好了，这究竟为什么？甚至一下子怀疑自己真的得了绝症？护士称她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说，你们老板来看过你，可能是他吩咐的，你正在睡眠中。老板！柳叶心里一惊，怎么他还能来看我？于是她急盼着张琼的到来，问个究竟。就在这时，张琼急匆匆的来了，一进门就递给柳叶手里一封信。
“谁来的？”柳叶问，“怎么还没落款？”看得出柳叶的手在颤抖，一时还撕不开信封。
“来吧，”张琼一把夺过信说，“看把你紧张的，还哆嗦上了。”张琼一下就将信封的一端齐刷刷的撕开个口。“这是今天一早刚送来的，我马上就跑来了。”说完将撕开的信递给柳叶手里，柳叶急忙打开信封抽出一张纸，一看，上面只写这样几句话：
“柳叶：你好。”
柳叶？是谁这样称呼我？柳叶心里一下子涌上一种奇特的不祥兆头，信还没看，就想哭了。
“请你不要怪我，因为你，我没有了工作，是她，也就是我现在的爱人，是她救了我，因为我跟你说过，我们是同学，我曾经对她产生过误会，其实她为我准备了一个很好的家。我说是上广州，其实我在骗你。我们在珠海成了家，但无论如何，我永远怀念你的真挚之情。谢谢，再见，你曾经爱过的人。陈忱。”
陡然间，柳叶只觉得五雷轰顶一样，天旋地转，让她死一般的昏眩，她双眼冒火，她上牙克着下牙，眼泪如同江河一样奔流；瞬间她又很清醒，睁开双眼，她毅然决然，她没有半点犹豫将那封“狼心狗肺”撕得粉碎，抛向空中，然后大笑不止，他一边笑一边眼泪在脸上四处飞溅，然后变成吼叫，最后变成吼哭……张琼无论咋劝也无济于事，无奈找来护士帮忙。据说在药物的作用下，她才安静下来。一天后醒来，她默无声响，她拒绝治疗，拒绝吃饭，拒绝任何人与她说话……
十多天过去了，柳叶像变了个人儿似的，她不断忧伤叹气，面容憔悴，说话无力。张琼二十四小时陪护，这些日子张琼的话也一直不多；一旦柳叶有个三长两短，这事可就非同小可。甚至怀疑自己把玩笑开大了，可又一想，不是还有总裁吗，到时候我一推六二五，但最好还是别出什么差错。
“叶子，上厕所不？我领你出去走走。”于是柳叶在张琼的伴护下在走廊里走一走，从厕所出来又到户外走一走。几天下来，柳叶好了许多，也渐渐和张琼说话了。这让张琼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但是谁都不敢提陈忱这茬了。半月后，柳叶终于出院了，“地宫”又恢复了她的红任。张琼为了继续护理柳叶，只好依她的名义在地宫附近租了间两居室的住宅，当然，暗地里是由公司开销。张琼和柳叶住在一起，她们上班在一起，下班也在一起，两人亲如手足，于是二人又开始无话不说，无心不交了。与此同时，她把陈忱从自己的记忆中彻底清除，抛到九霄云外去，一个文明骗子，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可是说起容易做起难。柳叶心中又好矛盾，总认为陈忱不是那种人，可是，这些事实又让他难以解释；柳叶最后只能相信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信命吧！我就这个命。
“什么是价值呢？”柳叶接受了蒋总几次邀请，今天在一家非常讲究特别幽静的餐厅独间里听他郑重地说，“价值就是商品，人也是商品，你用头脑获取资本，你就实现了头脑与金钱的等价交换，对吧？你用体力搬运货物，得到了工资，那你就实现了体力与金钱的等价交换，当然，这里有剩余价值，这是马克思的观点。但是不管怎么说还没听说哪个自命清高的大官不要工资上班的，是吧？另外，就拿你说，你柳叶本身就很有价值；其实人都在获取生活的资本，如果说婚姻是爱情的结晶，那么她离开了利益，那就是白开水，没有滋味。全世界都在追求最大利益，不要幼稚可笑。宝贝儿，希望婚姻幸福，其实就是利益实现，那么利益就是目的，对吧。别人不说，拿你柳叶来讲，可以直奔主题，那些绕着弯子实现价值，做商品交换的人都是傻子，没能耐的人才这样做，我想你并不笨，也不缺心眼儿；当然，说人是商品，似乎没这种理论，其实就是这么回事，不就是为了活着吗，都想活得好点，滋润点，对吧？那你就别计较手段了，什么猫狗的，只要目的达到，抓住这条纲，什么目都会张开，你所要的一切都在里面。‘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比如朝露，去日苦多……’地球已经四十六亿年，冰河期几万年一次。当然，我们人类命好赶上现在正是中温期，不过存在才一万年。可想而知人生短暂，不要认死理儿。地球上发现五六千万年前恐龙完整化石，而人呢？只发现几百万年前的化石，而且还不完全是人，是猴。还要拿达尔文《物种起源》的进化论来论证。不过那实在有些牵强。那么人从哪来的还没弄明白，你说，还叫什么真儿？其实人最大的困难就是突破自我，如果突破了自我，那是聪明人。世上的好事只给两种人，一种是胆大的人，另一种是缺德的人。当然我说实话没人爱听，其实谁说的对？谁又说的不对？来个星球与地球一撞，什么人间道理都没了。连太阳都有人推算能存在千亿年，这不给人吃宽心丸吗？那么聪明人，不叫死理儿。再说了，我虽然当了处长，应该说够吃够喝，干吗还扯这个，又去经商，把买卖做这么大，我告诉你小叶，战国时期的管仲说得好，‘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就是说，做人要有经济基础。一个乞丐还在乎洗没洗脸吗？荣辱、文明得有基础。说我穷得精神抖擞，这不骂人吗？另外人有很多本性，永不满足就是其中之一。现代还想更现代，享福还想更享福。现在人类无节制地破坏地球平衡，结果人类迟早要遭报应。回到更为严峻的大冰河期。地球也要休息，也有感冒发烧，对吧？当然这都是自然现象，而我不能违背自然，所以就想实现我的人生最大值。下一届省里名单就有我，上到一定层次，这头就好当了，因为有无数拍驴屁股的。你记住，中国是个封建大国，几千年了，想一下连根拔除那是做梦，你在台上，就连你臭脚丫子都有人给你舔，可是你不行那天，把你扔到泥沟里还不够，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你永不翻身。这就是人。啊！真的，你还年轻，到我这个年龄，你不用教，什么都知道了。孔子曰：‘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耳顺，七十从心所欲。’这就是说，人到了五十岁，就连绝顶的政客都骗不了了，因为天命都知道了，还在乎什么摇唇鼓舌之技吗？小叶，你不信是吧，不信你就从明天起，你不管用什么方式，你一下子什么都有了，别墅、轿车，你珠光宝气，你满身散发着高级香水味，你再回过头看，别人是用什么眼光看你。有时候，一个人走入了黑暗里，是需要有人来丞救灵魂的，让我帮你重见阳光吧！小叶。你谁都不要感谢，你就感谢你自己，谁让上帝赐给你玉一样的人生；不过上帝应该在你面前忏悔，因为它把你扔在荒乡辟壤上，这是对你命运的不公，但是你的机遇来了，上帝也纠正了自己的错误，让你来到哈尔滨，让你享受你本来应该享受的一切，抓住机遇吧！青春短暂。历史上，多数被砍头的是说真话的人，而说假话我又不会，你让我说美妙动人的谎言吗？我只会说真话。小叶，去掉那些陈规旧习吧，希望你不要成拜金主义者，但也要摆脱对金钱的偏见……”
看来蒋泽这个人，还是很有城府之人。柳叶多日来在与蒋泽接触中给她留下很好印象。张琼更是能够见风使舵，前些日子柳叶一病倒，把张琼吓出一身冷汗；现在好了，她见柳叶也能工作了，看来心情不错，也主动与老总说话了，老总有时还领她出去散心，走走各种高级场合，交往中看得出蒋泽的气派和运筹帷幄的能力。不过，很多事还必须张琼出马才能解决，例如随从总裁一块应酬等，因为张琼现在是柳叶最信赖的人。
“妹子，”张琼体贴入微地说，“这可是千载难逢啊！这回可别傻了，我知道，你是个有追求的人，可是追了半天，算算，咱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面对现实，该拿主义的时候了，那姐坑谁，也不能坑自己的妹妹，你说是吧？”
张琼差不多天天要说几遍类似的话，劝柳叶与蒋泽好。
第二年春天，万物在春天都复苏，其实人和万物一样，在春季里也是最活跃的时刻，显得格外有生命力，有青春般的苏醒。
最后柳叶想：我面前还有路吗？另外人活着也真不过如此而已，不须任何理论根据，无须什么好与坏，我与“大头翁”不也生活过吗？为什么我还受这么多无辜之罪呢？她心中有股愤愤不平，有股不可阻挡的恨。就是为了他，为了那伪善的君子陈忱，我也应该这样做，最好让他们，对，还有那“大头翁”，来看看，看我是怎样活着的。蒋泽是个很有教养的人，有钱、有地位，人家从未像陶千那样像个饿狼似的。但是我承认，只是对蒋泽有好感，达不到也许也永远达不到像对那个骗子（陈忱）那样刻骨铭心地爱。这个骗子是不是死了？不过，要真死了，我一定哭他两声……
最近，“地宫”里有些新的变化，比较显著的是张琼真的被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了，工资也涨到二千元。柳叶被任命为财务总监，（挂职）工资长到五千一个月。这样一来，可看出张琼的威风来了，楼上楼下她一呼百迎。而柳叶，大家都表现出虚假敬畏的样子。
柳叶心中有“大头翁”作生活底线，还有什么人不能与其同床共枕呢？另有陈忱作内心敌视，为了发恨，为了内心的平衡，就算和任何劣等人上床都是合情合理的，况且蒋泽是一个很有教养，很有素质的富翁，我还有什么想不开的？难怪张琼姐说我傻，看来我还真傻；一个是合法奸污人，一个是感情骗子。我柳叶干吗还为这些人在苦苦作践自己？柳叶经过苦苦思索，她终于理直气壮地住进豪宅，她高兴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她说上街，张琼马上派车来接，并且要一直陪同，服装捡最贵的买，首饰买了一茬又一茬。按过去的想法在地下商城挑选服装，然而现在那里是不屑一顾的地方，要去秋林、一百、太古、金帝、俄罗斯、人和、金太阳索菲亚、南亚、北苑、国泉、志华等这些高档次的地方寻找“新款”、“名牌”。她经常接到这些商厦的请柬和新款、名牌通知单。通常她要买最贵的，但不是最好的。偶尔到“地宫”一游，大家都为她找乐，连她自己都奇怪，她竟然在这么短时间里，从原来一个不敢大声说话的打工妹，摇身一变，成了这里的半个主人，这简直让人不可思议；女人就是这样，随着命运可高可低。
柳叶在悠闲享乐中，想找到自身的幸福，在高级物资生活的蜜罐里，想找到自身的价值。但是她似乎很失望，仿佛醉心追求的并不是现在这样，对幸福和价值为什么不像蒋泽他们说的那样光怪陆离，那样美好，那样绚丽多彩，或对心灵有什么安慰呢？她也怀疑自身是否有过追求，或有什么理想。甚至还想到，如果陈忱不是感情骗子该多好。后来她找到了位置，认为自己始终处在迷蒙之中，对前途，对人生都是一片梦想，唯有刚刚在生命的旅途中遇到了那么一点光明，然而那却是一星幽火，那魔鬼差一点把她引向地狱，确像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一样，险些将自己的纯洁灵魂奉献给魔鬼。她再也不去想这个奶油马路君子了，她心中只有恨，恨自己与陌生人交朋友。她还有恨，恨自己太蠢，太无知……
双龙镇几次来电话询问柳叶的情况，柳叶心里想，如果不断了这根筋，这里所有事情都摆布不好，于是她下决心回双龙镇去，去办理离婚。张琼在老总的吩咐下陪柳叶一同前往，她们坐着大奔来到了双龙镇，无须多少工夫，柳叶的离婚手续就办完了。她最后一次走进了自己曾经生活一年多的家，那空荡的宅显得十分阴冷空旷，所有的一切都很陈旧破落，老保姆早被打发回家。婆婆的脸上增添许多不该有的皱褶，满头青丝一夜之间染上一层“白霜”……
柳叶心里一阵酸楚，与婆婆抱头痛哭一时，而王志民还是如此殷勤地替柳叶开门，并无声地告别。柳叶坐在车里，心里还是很沉重，总觉得她应该是双龙镇上的人，是王志民的爱人似乎更合情合理些，如此生硬地离开这个家，心里还真的隐约泛起一丝悔过和内疚，然而真的与这个家要永久结合时，却又义无反顾地想与其分手了……
“怎么？后悔了？”张琼看柳叶沉默不语的表情问道。
“不知道是咋回事，”柳叶低声说，“就是有点难受。”
柳叶似乎在良心上斟酌出，过去镇长家是强者，现在是弱者，这个时候离开似乎有点那个。别人怎么看？这个家庭曾经有恩于我。会不会遭到别人的唾骂……
“哎呀，过一段就好了，不都说时间是抚平一切伤口的最佳良药吗，我头一次离也这样，过几天就好了，哎，别钻牛角尖儿。”张琼看到柳叶闷闷不乐的样子一再开导她，并举出大量的实例，尽量让柳叶急早从阴霾中走出来。
“我这样是不是有点……”柳叶想说不道德的话。张琼立马说：“哎呀，看来你真的幼稚可笑，现实中都是利益婚姻，不要让所谓的花里胡哨的爱情蒙蔽你的双眼，难道你原来的婚姻是爱情结合吗？利益是根本，爱情是其次。”
柳叶内心无比地感激张琼，心说：“真是亲姐姐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