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醒来时,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第一眼就看到王昊站在床头。正向她微笑地说:“C角拿下来了”。
“出去,你给我滚出去。”柳叶不顾一切声嘶力竭地吼,“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小叶,你一定误会了。”
“我不听你说话,你这个骗子,快点滚开,滚开,滚出去……”柳叶的歇斯底里,让所有护士为之一惊,于是纷纷跑了过来,劝阻柳叶。柳叶不但不听,还更加狂躁,在床上跳了起来,无限制的狂吼:“骗子,快滚开,滚开,骗子,大骗子,都是骗子,都滚出去,你们这些骗子……”有三个护士强把柳叶摁在床上,柳叶双眼血红,头发蓬乱,脸白如纸,一把将点滴的针头拔掉,将点滴的药瓶拿在手里,不顾护士的阻拦,直向王昊砸去,嘴里仍不停地喊叫,让骗子滚出去……此时,她力量非凡,三个护士显然不是她的对手,无奈有位护士回头冲王昊说:“先生,您先出去一下。”王昊灰溜溜地出去了。显然,没有王昊,柳叶力量的动源就没了,爱是动力,其实恨同样也是动力。柳叶一下就消停了,但嘴里仍不停地叨咕:“骗子,大骗子,骗子,骗子……”她无休止的重复这句话。大夫指令,给柳叶打一针镇静剂,这才勉强静了下来。
几天过去了,然而药力一过,柳叶仍大闹,嘴里仍然不停地重复那句骗子的话。十多天过去了,但是王昊却不能出现在柳叶面前,他一出现,柳叶就暴跳如雷,后来院方决定,王昊暂时不要探视,待病情好转后,再作商量。
这一天一大早,柳叶醒来了,她不哭不闹,她躺在病床上,一声不响。她一脸憔悴,她看到床前有一束色泽鲜艳的百合花,她凝视许久,突然她将百合花搂在怀里,她静静地吸吮着百合散发出的芳香;他的眼泪由衷地飘落在那束百合花上,那眼泪就像清晨的朝露滋润着那芳香四溢的百合,而百合却挺着花秀在安抚着柳叶的心,她紧紧地将那束百合搂在胸前。许久,她下床向窗边走去,她向楼下张望。她看到了花坛锦簇的小花园,有凉亭,有喷泉,有苍松,有劲柏,有绿荫草坪……
那束鲜艳的百合花从那高高的楼窗里,如同仙女下凡,在空中飘忽缓缓而降,由于风的阻力而分散飘零,不久先后重重地落在松树的枝尖上,颤颤悠悠抖了几下,便稀稀拉拉地散落在绿色的草坪之中……
人生最简捷的路——死亡。而死亡又是人生最悲哀之路。
当一个人在绝望的时候,首选念头就是与世长辞;当然这种念头要通过大脑反复苦苦思索与折磨,才最后选择一死了之。世间对一个善良的女性来说,尽管她吃尽了人间的苦头,尽管她领略了人间悲哀,但她永远不知道去反抗甚至复仇;恰恰相反,她每时每刻都想去回避那些不幸遭遇,在岁月中独自消化受辱的心灵,总在艰难日子里找回一份自身安慰和自责。
柳叶在北京的一条僻静长街怅然徘徊,并苦苦思索搜寻自己的归宿……
自从她身不由己地嫁给陌生的“大头翁”那天开始,她内心从未有一天停止过去追问自己什么是爱情,力图在婚姻与爱情之间寻找到一个清晰之路,但都屡屡未能得出一个应该使她确信的答案。她每每想起自己的爱情世界,特别是想到给她人生带来那些巨大而无法挽回的伤害时,她首先悔恨自己无知和愚昧;所以这几天,她头脑里的信号似乎并没有任何别的声音,只有一个死字总在她心灵中回荡,这音符的声量一时比一时更加强烈;她仰望那高远宁静的天空,繁星似锦;而眼前秋爽仍充满节日气氛的北京城,仿佛并未给她带来丝毫恋生的勇气。她一心想要自寻短见;大的目标确定之后,剩下就是方法地点问题了。当她一想到这里时,就泪如泉涌,那苦涩的泪水似乎不是从眼里流出,而是从心里流淌出来的。泪水里饱含着二十几年的心酸与苦辣,这泪水里也仿佛充满着人间的渴求,但那毕竟是悲伤的见证,她越加悲伤就越加给她带来死亡的决心和勇气。总觉得死亡是美好的归宿,它可以摆脱世间一切纠葛,越是想象死亡的合理性,而死亡的“光辉大道”就越向她频频招手。但是,她的踌躇与徘徊,是因为有一个无法摆脱的念头在牢牢地勒绊着她寻死的决心。那就是日夜焦盼她能常回家看看的老妈妈,还有那可怜的骨瘦嶙峋的父亲。他们就生我这一颗独苗,拿我像宝儿一样的娇惯,如果我走了这条短路,他们二老一定会伤心的死去活来,虽说我一死了之,而他们一定也活不成了……妈妈呀!你为什么要生我啊!我要不来这个世界该有多好哇!
柳叶心里不断呐喊,眼泪也不停流淌。还有那该死的陈忱,为什么也让人时时牵挂……
王昊这几天遭到柳叶怒斥,甚至一见到他就发疯,医生护士断然拒绝他探视,只能将他每天买的百合花转交给柳叶之后,就悻然离开医院。而柳叶一见到是王昊送来的鲜花,立刻从病房的八楼窗户里向外一抛了之。
王昊来到柳叶住过的地方,他每每看到那床,那双鸳鸯花拖鞋,那毛巾,那化妆品,那无声的椅子,那沉默的碗筷,那崭新还弥漫体香的睡衣;虽说已不规则,但它仿佛都在向他倾诉心声,向他招手,向他无言地表白脉脉温情……平日里这些无法再平常的东西,而今天看上去却显出如此沉寂地生命活力,似乎都在悄悄地与他心灵对话,甚至在声嘶力竭地向他内心呐喊、一再证明柳叶的存在……这一切无疑引起王昊阵阵心痛,甚至让他捶胸挠头,进而抽自己的耳光;他操起一把菜刀,四处乱砍,砍到墙上,墙上留下道道伤痕,砍在碗柜的门上,门上的胶合板就现出一个洞,砍在门框上,框楞上就被砍成道道伤口,他挥刀在空中劈砍,只听到“飕飕”阵阵风声,他嘴里还不停地骂:“操你妈的,老臭骚货,你娘的,臭臊B,你个婊子,还当制片,我让你当,让你当……”
“飕飕……”砍累了,他将刀一抛,仰面朝天躺在水泥地面上,这时,他追悔的泪水悄然滚进耳朵里。经他这么一折腾,似乎将那猫挠的心略微解脱了一下。他忏悔自己当初不该一心想走什么人生捷径,悔不该如此急功近利地想当什么名人,挣大钱,当什么大腕,可又一想,心里一阵委屈,我为了谁?不是为了你柳叶吗?说真话,不就是想让你早日享受人生的幸福吗?这一切的一切都将成为历史,成为昨天的故事。生活中结了死扣,就证明一件事的无奈结局,不可能再重来了。王昊想,如果当初我清醒一点,如果我再坚强一点;可话说回来了,我又怎能坚强呢?我巴不得和大老庄搞亲密,否则我的人生之路在哪儿?我的前途又在何方?现实社会在某种程度上,是由性友和金钱交易才可实现梦想。又一想,也是,一个男子汉既然做了,那就做到底,否则这一举双盈的事也确实难以成全。这一头是货真价实的爱情,那一头是伟大的前程,是豪华可观的坦途,是我一生至关重要的一条光灿灿的大道,连经文中都承认,只要目的正确,其手段就不在乎了。想捞油水就不要怕弄脏了手。可又一想,不过就这样与我心爱的人,爱得发疯的女人就此简单分手?我实在不甘心,我太爱她了,这让我无论如何放不下。如果她真的离开了我,这让我如何活得下去?我离不开她!我不能没有她!我认可不惜牺牲一切也要把她找回来,不能就此罢休,不能就此简单放弃,我要尽最大努力把她找回来,把我心爱的女人找回来。可话说回来,看柳叶那个疯狂气愤至极的样子,恐怕面前的路是十分狭窄,也许是死路……
王昊想着想着,他坐起来,但并没离开水泥地,又经过一段长时间的冥思苦想,他终于找出一条好办法。对呀!我去找老姜去。因为柳叶在北京最崇敬最信服的人也就是姜波了;一定述说自己的苦衷。把与庄制片的事应该说成完全是一场误会。你说有几个演员为了自己的前途能摆脱导演和制片的左右?因为他们才是演员的“上帝”,再加上电视台这把“赝品芭蕉扇”一煽惑,我才可成名,难道这不是一条成才之路吗?姜波他是搞艺术的,他本人就最有体会了,我还应该用道具的眼泪去征服他,争取他的同情,让他出面帮我一把,我想一定会使柳叶这颗嫩稚的心重新发芽开花结果……
柳叶正为苦苦追求的爱情屡屡受挫,使她本来受伤的心上又被捅了一刀,让她心疼难忍,也如同一只折了翅膀的飞雁,让她有力却又无法飞翔,在痛苦中苦苦挣扎着。而那不祥的乌云思绪又总在她心灵上空漂浮着,萦绕着,干扰她的整个神经。她心中的天平一会儿被死亡砝码所压沉,忽而又被可怜的妈妈爸爸的砝码所压沉。最终她还是选择了一死了之。既然选择了这条绝路,于是柳叶眼前的一切世界就会全然颠倒了。那秋风瑟瑟,美丽动人的北京夜景,在她眼里却成了催她与人类告别的幻影,而当那高耸曲迭的立交桥下川流不息的车流、灯光成串的闪烁映在她模糊的眼帘里时,恰是给她指出一条光灿的寻难之路,所有成片首尾相接的车群急速从桥下通过时,所留下车轮摩擦地面沙沙响声,当传入她的耳骨时,那几乎就成了催她走向九泉之路的乐章……
她再没有痛苦和悲伤,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要她纵身一跳,一切争论就此结束。
这时的北京之夜开始宁静下来。柳叶缓缓地在桥上徘徊,徘徊……突然间她鼓起勇气,就连默默地在内心向父母告别祝福都没来得及,就径直向大桥护栏冲了过去……
北京的天空十分晴朗,秋风拂面,杨柳婆娑,鲜花彩带布满了整个北京城,而喧嚣的闹市从来不因谁的悲伤绝望而停歇。
王昊心事重重地找到了姜波,他用十分真挚的微笑,谦恭的语言在一家豪华的餐馆里正向姜波表白自己的苦衷。姜波这个人看不得朋友半点伤感的举动,一时又被王昊精锐的“台词”所打动,特别是那道具的眼泪,一把一把的在王昊脸上流淌……被感动的姜波十分同情地说:
“误会,这完全是一场误会。”这时姜波忍无可忍地下意识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说,“我说呢,这小叶子‘十一’都没来我家看我。”然后急切地问,“在哪个医院?”
王昊内心庆幸自己是个天才,无论在戏里还是在社会中都是一个真情演员,能把一切角色演得出神入化,淋漓尽致,从而感染了所有在场的“观众”。王昊见已达到预期效果,下一步就是行动了,于是他反倒关怀起姜波了:“啊,在军总医院;大嫂病情咋样?听说又好些?”
“唉!”姜波长出一口气说,“是见点好,现在右手也略微能活动点了,最近她们单位还特派人来帮我照顾,这不公伤嘛,这下我算解脱点。”
“这就好,这就好,”王昊满脸堆笑地说,“我们都替您高兴,不过您在夜总会也够辛苦了啊!”
“夜总会早就改了,现在叫明星酒吧,”姜波说,“别说,还都是你们演艺界的名流常来光顾。”
当姜波一提到演艺界名流几个字时,王昊眼前一亮,心想,不久的将来,那也是我常要光顾的地方。
“走,咱们上医院。”姜波说话间站起要走。
王昊见姜波还没吃上几口菜,喝上几口酒,比他都急,心里十分高兴。但不免也有几分酸意,见姜波为柳叶那种牵肠挂肚的实诚劲,比自己都真,瞬间心里有点莫名其妙的恨,不过他希望一分不停地去见到柳叶,让姜波把话说开才好,于是嘴上却说:“姜哥,您还没吃点什么,不急,咱们……你看……”
“你还不了解小叶子?”姜波郑重地说,“这孩子心事重,其实你早就该找我来,”姜波埋怨了一句王昊后说,“等和好了,咱们一块来,我请客。”姜波说完就大步流星的往门外走去。王昊见势急忙跑到吧台结了账,就紧随姜波出了酒店。
却说柳叶悲痛欲绝,认为自己的命运不好,一次一次被人欺骗,感到无颜再见“江东父老”,所以她决心一跳了之;恰时她偏偏想起了陈忱,并看到他的温和的笑脸,真挚的劝慰她:“叶,不要干傻事,不要拿别人错误惩罚自己,爸爸妈妈在等你那!等你那!等你那!……”
想到这儿,柳叶顿悟:是啊,我干吗用别人错误惩罚自己呀?愚蠢透顶,世界上的事,你认为是事,那必然就是事,你不认为是事,那就不是事。我要活下去,我不能当别人错误的替死鬼!
夜,静悄悄,秋风徐徐,柳叶感到一丝清凉,这时她的大脑也陡然冷静下来,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大哭一场好,它可以把内心“苦水”统统倒掉,“倒掉”,其实就是哭啊,小声?中声?应该是号啕大哭,那才能解除我心头之苦痛,要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可是一转身四壁是高耸入云的高楼大厦,虽说仍有稀稀拉拉的行人,可也不便大哭,嚎叫也行,也不行。真想把这些年淤滞心中的“淤血”喷发出去,一想,那一定很痛快,而眼下,只能偷偷地饮泣一下,不过多少也好受点。哭……哭成了泪人。也不知道一下子从何处聚来这么多冤屈,其结果一哭难止。
突然,桥头那边走来一帮男女,有说有笑,这下似乎给柳叶注入一支“止哭剂”,柳叶只好匆匆擦干眼泪,低头加快步法,毫不犹豫地走下立交桥。
她打算去火车站立即返回沈阳,同时她给自己下一道死命令:“妈的,再也不找死男人啦!”可是当出租车从长安大街穿行时,柳叶突然想到,在沈阳接到吴颖住院的消息,现在好没好?出院没有?不行,我一定去看看她。于是让司机改变方向,再返回而奔呼家楼方向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