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那阵子，二中算得上市里最乱的学校。一到下午放学，校门口总会游荡着一些叼着烟卷、神情跋扈、流里流气的小痞子。这帮小子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要不就看哪个女生长得漂亮、想打打主意；要不就瞅着哪个男生不顺眼、想修理人家；要不就琢磨着哪个同学身上有钱、想据为己有。总之，一天不惹点事出来，他们是不会安分的。
曾名利刚进二中时，瘦得跟猴似的，身高也就一米五多点。他原本是个老实孩子，在家听父母话，在学校听老师话，儿时的梦想是长大能成为一名科学家。但大家可能也知道，老实本分有时候和窝囊是同一个意思，而想当科学家的孩子，却往往在学校里经常挨打受欺负，这两点，在他身上都得到了很好的证明。
那天放学回家，曾名利刚一走出校门，便遇到了几个小流氓拦住去路。小流氓搜去他身上仅有的两毛钱，还给他踹了几脚。回到家里，他觉得挺委屈的，但没把这事告诉父母，省得他们担心。第二天到学校，曾名利跟班主任反映情况。班主任摇头道：这样的小流氓太多了，学校也拿这帮人没办法，这么小的案子派出所也不会理你，只有今后自己多注意点了。
自从吃了那次亏，曾名利也算学聪明了，放学总是跟着大批同学一道走，这样被“逮着”的概率就小了很多，身上如果有点零花钱就藏在袜子里头，他想着那些家伙也不至于搜到这来吧！没办法，谁让自己是个老实孩子啊？
这天曾名利留校搞卫生，大部分同学早走了。干完活之后，想着等会儿一个人走，他有些忐忑不安，但还是硬着头皮离开了教室。
曾名利刚走出校门没几步，迎面过来了一胖一瘦两个小流氓拦住了去路，胖子用轻蔑的口气说道：“嘿！傻小子，过来让叔翻翻兜。”
胖子高了曾名利一大截，身子也粗壮很多，留着小寸头，上身穿着一件发黄的白衬衫，下身穿着一条灰色的喇叭裤，腰上扎着一根黄色的蛇纹皮带，这在当时，是比较标准的小痞子打扮。
看着胖子这一脸嚣张样，曾名利的身子开始有些发抖了，他想转身逃跑，腿肚子却又不听使唤，仿佛被钉子钉在了地上。胖子的手已经伸进了他的裤兜，在里面掏来掏去。没掏到什么东西后,胖子又开始翻他的书包，搜了半天，也没找出一个钢镚来。
看着胖子在那瞎忙活，曾名利开始有些暗自庆幸了，呵呵，想在我身上搜到钱，没门！
可这种偷着乐的心情并没有维持两秒钟，曾名利只听得耳边发出清脆一声响，胖子竟然狠抽了他一耳光！
“你这小傻逼，身上一分钱也不带？”胖子怒冲冲对着曾名利吼道。
曾名利耷拉着脑袋，不敢正视胖子的眼睛，他用手捂着那火辣辣的左脸，并且把右边肩膀微微地耸起。根据他近期挨打的经验，这样的话，胖子最多也只能用手指扫到半边右脸，不会再像刚才那样结结实实给自己一耳光了。
可曾名利的算盘又打错了，胖子没再打他的右脸，反倒是站在那一直没吭声的瘦子朝着他屁股狠狠地踹了一脚。曾名利被踹得踉跄了好几米远，幸好路旁一棵树挡住了他，才不至于倒在地上。
瘦子恶狠狠地说道：“臭小子，我可记住你了，下次身上不带钱就敢出门，小心老子揍瘪你！”
胖子似乎不解气，走上来准备再给一巴掌。正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惊雷般的一声怒喝：“干吗！？”
曾名利回头一看，原来是班上的体育委员林凯。
林凯光着膀子，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手里还拿着一个装着篮球的网兜，看样子是刚打完球出来。
“哟，又来个傻小子，过来也让叔翻翻兜。”瘦子迎着林凯走去。
可还没等瘦子的手挨着林凯衣服，只听得“咣”的一声，林凯用网兜提着的篮球砸向了他脑袋。
“嘿！你敢打老子？！”瘦子怒不可遏，他压根没想到，一个在校学生居然敢动手打他。瘦子冲上去对着林凯便是一拳。林凯没有避让，拿手挡开瘦子的拳头，抬手就是一拳回了过去。这一拳不偏不倚，正打到瘦子的鼻子上。瘦子疼得一下捂住鼻子，鲜血顺着他手指缝流了出来。
胖子一见同伙挨打，对着林凯便踢了过来。林凯闪身接过他的腿顺势一拉，胖子一下没站稳，滚倒在地上。林凯抬腿照着他肚子就是一脚。
“哎哟！俺的娘哎！”胖子捂着肚子在地上直叫唤。瘦子见胖子也一下被撂倒，哪敢再过来应战，捂着流血的鼻子直往后退。
看见这两个小子挨打，曾名利心里这个高兴哦。他也想上去给胖子踢几脚，拳打南山猛虎找不出几个，可棒打落水死狗谁不会啊？但他又有些担心，这帮家伙日后报复自己那可咋办呀？犹豫再三，还是没敢上前去踢一脚。
“还愣着干啥？走啊！”林凯喊道。曾名利一下回过神，快步跟了上去。他用崇敬的目光看着林凯结实的背脊，“你咋那么厉害啊？”
“呵呵，平时多运动呗。”林凯小学留过级，年纪大曾名利两岁。本身也长得结实，暑假还经常去体校练练拳击摔跤什么的。
“真的啊？你以后也带着我练练，我可不想再受欺负。”
“行啊，没问题。”
“嘿嘿，等会请你吃炒面吧。”曾名利虽然活得有些窝囊，但还是讲义气，懂得知恩图报的。
林凯扭头问他：“怎么，你的钱刚才没被搜去啊？”
“没有，藏在袜子里呢。”曾名利弯下了腰，掏出一张皱巴巴、带着脚臭和汗臭的五毛钱，炫耀似的拿给林凯看。
“呵呵，还知道藏在那呢，你小子行啊！”林凯笑了起来。
俩人来到了老街的一家饮食店，五毛钱只够买一份炒面，面端上桌子还不到一分钟就被分着吃光了。俩人相视一笑，觉得有些意犹未尽，但身上都没钱了，得了，回家吧。
从那时起，曾名利便天天跟着林凯混了，林凯在他家楼下的歪脖子树上吊了个沙包，两人清早一起床先到公园跑步，之后便对着沙包又是打又是踢的练习拳脚功夫。
这样折腾了不到半个月，曾名利便觉得自己浑身是劲了，每天饭量也大了不少。父母看着他那么能吃，可真是又喜又愁，毕竟在那个年代，大多数家庭也只是刚刚解决温饱。
过了没多久，四眼斌也加入了他俩的行列。四眼斌和曾名利一个班，全名叫尹小斌，斯斯文文戴副小眼镜，父亲原是部队转业干部，但后来不知怎么下海经商了，在全班同学中，他的家境最富裕。四眼斌和曾名利差不多，也是个窝囊的受气包，但受了几次欺负后，也决定和他俩一起搞训练了。
有了四眼斌的加入，曾名利和林凯的伙食大为改善，再也不会出现一份炒面两人分着吃的情况了，三个人还经常下馆子、大鱼大肉地吃点菜。
……
一转眼，曾名利跟着林凯练拳脚功夫也有大半个学期了。由于经常和沙袋那粗糙的帆布外套产生摩擦，他的拳头上开始长出一层厚茧，这似乎和他的年龄有些不相符合。经过这段时期的训练，他虽然觉得自己比以前强壮了不少，但是这拳头到底够不够硬、能不能打，心里还是没底的。
这天是周末，放学放得早，林凯要参加学校的篮球训练课，曾名利和四眼斌就先走了。
刚一出校门，曾名利便看见上次那一胖一瘦两个小痞子，而且旁边还多了个光头。
这大半个学期曾名利长得很快，但在这三个家伙面前，还是属于小个子。一见这几个人的身影，他的心“咯噔”一下紧张了起来，身子开始在微微地颤抖。
曾名利轻声对四眼斌说：“咱们走那边吧。”说罢，准备拉着四眼斌走另外一条道。
四眼斌不知道他和胖子之间的事，在那傻愣愣地大声问道：“为啥呀？走那边可远多了！”
那个瘦子八成是做贼出身的，耳朵和眼睛都挺好使，一下就注意到他俩。曾名利不敢朝瘦子站着的方向望，只得脸转到另一边、硬着头皮往前走。
虽然曾名利的脸没有朝着对方，但视线的余光告诉他，瘦子正向他逼近。曾名利想撒腿往后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瘦子冲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衣服，胖子和光头也几乎同时赶到，对他俩形成了包围之势。曾名利的眼睛不敢与他们对视，耷拉着脑袋向他们示弱，他想这样对方下手可能会轻一点吧。
瘦子看着曾名利这蔫吧样，抬手就一拳打了过来。曾名利赶忙把脸侧到一边、并且把眼睛闭上，别让他打坏自己的眼珠子了。
可曾名利没想到的是，拳头并没有落在他脸上，而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只听得四眼斌一声高喊：“干吗打人啊！？”
曾名利诚惶诚恐地睁开眼：四眼斌正一把抓住瘦子的手，他竟然为了自己挺身而出？而他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也将面临一顿暴打。
曾名利不想拖累四眼斌，便说：“你先走吧，别管我了。”
但此时此刻,已容不得他俩在那慢条斯理相互客气了，瘦子见上一拳没有打到，紧接着第二拳就过来了。这一拳四眼斌没拦住，曾名利的脸上遭受了一下重击。他吓得龟缩成一团，将手抱着脑袋，准备任由瘦子欺辱，瘦子的拳头接二连三如雨点般朝他打了过来。
四眼斌见曾名利挨打，要冲过来拦住瘦子。可站在一旁的胖子不干了，抬腿对着四眼斌就是一脚，光头也一个耳光打了过去，将他的眼镜打落在地。
可让曾名利没有想到的是：四眼斌竟然抬手对着胖子打了过去，接着又对光头展开了反击。曾名利一下怔住了：个头比自己还小的四眼斌竟然敢和两个人对打？他可真勇敢啊！
四眼斌一边打、一边在喊到：“你干吗不还手！难道你要当一辈子窝囊废吗？！”
曾名利被他这一呐喊声震撼了！脑子里所有关于勇猛、彪悍、自尊的神经细胞似乎被一下唤醒！是啊，自己为什么这么懦弱、自己为什么不还手呢！？他都能这么勇猛，自己干吗要胆怯呢？！难道我曾名利天生就窝囊、今后也永远要窝囊下去吗？！不！我也有尊严！我不当窝囊废！！
曾名利将一直护着脑袋的右手紧拽成拳头，朝着瘦子那张小干巴脸狠狠地砸了过去。只听得“啪”的一声，这一拳正砸在瘦子鼻子上。瘦子一下蒙了，他压根没想到温顺老实如绵羊的曾名利竟然敢还手打他。曾名利也感到一阵惊奇，因为对方的鼻子又流血了，和林凯上次揍他时一模一样。难道自己拳头的分量竟然能和林凯相比了？还是这小子压根就是个破鼻子，受点外力刺激就会流血啊？
乘着瘦子发愣的机会，曾名利决定乘胜追击。他的第二拳重重地打在瘦子的眼眶上，从那清脆的撞击声能感觉到，这一拳的分量也不轻。瘦子一只手捂着鼻子，一只手捂着眼睛，身子竟然往后退缩了好几步。
嘿嘿，曾名利乐了！没想到自己竟然打退了曾经见着背影都怕的敌人！是自己的拳头确实有那么厉害？还是这个敌人压根没有想象的强大啊？
没等曾名利细细品味胜利的喜悦，那边却传来四眼斌的呼叫声，他以一敌二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
击败了瘦子，曾名利的自信心得到极大增强。他不容分说，冲上前对着光头的肚子就是一脚。呵呵，他竟然一脚就把光头踹倒了，看来这几个月的沙袋真是没白练。曾名利想冲上去再踢光头两下，可这小子一骨碌爬起来，竟然像兔子一样撒腿逃跑了。
此时还保持战斗力的只有胖子了，曾名利转过身，朝着这个曾羞辱过自己的家伙步步逼近。胖子算是他们三个当中最难对付的一个。而这时候胖子也开始发飙了，因为他不相信，一个看见自己都要躲的“绵羊”会变得如此勇猛，能够把那二人放倒，纯属是个意外。
说时迟、那时快，胖子犹如饿狗扑食般的朝曾名利猛扑了过来。曾名利脑海中闪过林凯教的绊腿摔，林凯说过，对付体格比自己强壮的对手，一定要借力打力。曾名利赶忙一侧身，借着胖子的冲劲就势往后一带，并在他脚下使了个绊子。胖子“扑通”一下，摔倒在了地上，地上扬起了一阵尘土。
胖子一翻身，想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继续战斗。就在他身子刚刚坐起一半时，曾名利冲上前又是一个扫腿踢过去，胖子再次栽倒在地上。
接下来曾名利再也没给胖子任何喘息的机会，他一下骑到胖子身上，左手掐住了胖子的喉咙，右手握紧着的拳头如暴风骤雨般砸向他那肥大的脑袋。
胖子起先还挣扎着回了两拳，可到后来，他已经完全没后还手的力气，他的脸甚至有些血肉模糊。可曾名利依旧没有停手，一拳接一拳地往下狠砸。他似乎有些丧失理智，他要将进中学以来所受的侮辱通通通通发泄出来……
曾名利忘了那天的打斗是怎么结束的，但他清晰地记得，从那天起，自己变了，他再也不是那个胆小怕事、老实本分的小绵羊，他已经变成了一只凶残嗜血的食肉动物。从被人欺负到欺负自己的人怕自己，这种转变使他觉得，听老师的话，好好读书是没啥用的，要想受人尊重，要想大家看得起你，靠的是硬邦邦的拳头。对于这种蜕变，当时的曾名利是洋洋得意的，觉得这是人生质的飞越，是一个男人从幼稚走向成熟；从懦弱走向强悍的最佳体现。这种人生观一直贯穿着他的青年时代，直到二十年后，他才对这一观念产生了根本性的质疑……
自那以后，曾名利的学习成绩开始急转直下，他从班上的十几名慢慢下到二十几、三十几名，后来便一直徘徊在留级的边缘，至于那个当科学家的梦想，也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而林凯和四眼斌比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都是在倒数几名之内。班主任考虑他们每学期在校运会上为班上赚了不少分，才勉强没把他们留级。
对于曾名利的变化，他那老实了一辈子的父母可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母亲苦口婆心地对他说：名利呀，咱家都是本份人，你可要做个老实孩子，可别跟着人家学坏啊！对于老娘的这番言语，曾名利倒不会和她争执什么，但在心里总会轻蔑地回上一句：哼！老实，这年头，老实顶个屁用？！
这哥几个读书是不行了，可强身健体的运动却没有停止过。曾名利和四眼斌的个子没过两年便窜过了一米七，林凯则快长到一米八了，身上的腱子肉也是一坨一坨的，结实得很。
由于有着共同的爱好和志趣，这哥仨的感情日益加深，这年的春天，他们决定效仿刘、关、张，来个桃园三结义。可遗憾的是，他们那地方别说什么桃园，就连桃子树也都找不到几棵。而当时的二中正处在城乡结合部位，学校后面有一大片菜园和鱼塘。想来想去，他们决定就地取材，在菜园子里磕头拜把子，来个菜园三结义算了。
在磕头结义那天，他们觉得有必要说点啥、以壮声色，但又觉得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这样的话太过老气俗套，应该整点什么新鲜词才好。这时，曾名利想起了语文课本上有句“苟富贵、勿相忘”觉得蛮适合，听起来文绉绉、显得蛮有文化似的。
曾名利把这想法一说，那两位一致同意。于是三人点上香、倒上酒，一起跪倒在地，对天连呼了三声：“同生死、共患难，苟富贵、勿相忘！”
菜园三兄弟就这样诞生了，林凯老大、四眼斌老二，曾名利年纪最小，排行老三。
三个人结拜成兄弟之后，他俩找曾名利谈了一次话，又让他的行为方式发生了一些改变。林凯对曾名利说，你小子打人时发怒的样子太难看了，四眼斌特地说道打胖子的那次，怒目圆睁、龇牙咧嘴，就像个非洲鬣狗在啃食腐尸。他打人的造型这么恶劣，那对菜园三兄弟的集体形象也会因此受到影响。所以今后打人的时候得多向港产片里面那些明星大哥们学一学，那气质、那风度、那派头，不光男的崇拜，就连女孩也喜爱。
自那以后，曾名利打人时都会时不时挤出一丝笑容，就像天使和魔鬼同时附体在一个人身上。挨打者也往往会被他的笑容所感动，摸着刚刚被打肿的脸朝着他傻笑一下，并且在今后看到他便躲得远远的。这些人或许觉得曾名利神经不太正常，其实，这都是他长期训练的结果。
那一阵子，是曾名利活得最充实、最有成就感的一段时期，菜园三兄弟在学校名气可不小，不仅高年级的调皮学生刮目相看，就连校外的混混也不敢惹他们。可到了这一学期，情况发生了变化。
这学期一开学，班上从外校转来了几名新生，其中有位女同学叫刘丹，长得那是貌美如花。刘丹一来，便把四眼斌的魂给勾走了。以前戴的老土黑框眼镜没两天就换成了金丝眼镜，大多数同学都穿着解放鞋和白跑鞋时，这小子便穿着擦得锃亮的牛皮鞋上课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没多长时间，四眼斌便和刘丹套得挺近乎了。可刘丹的漂亮不光同学们看在眼里，她也招来校外很多人的注意，这其中便有一个名叫王大壮的地痞。
王大壮其人长得五大三粗，以前也在二中读书，后因表现恶劣被开除。他叔叔是管这片的派出所副所长，被开除后，他便带着几个喽啰盘踞于学校附近，干着欺男霸女的勾当。调戏漂亮女同学、向家境好的学生收保护费，在这一片吆三喝四、耀武扬威。在当时的流氓小混混里面，他算得上是“大哥级”人物，在校师生那真是敢怒不敢言。
自打发现刘丹，王大壮便整天跟丢了魂似的惦记着。这天课间休息，他居然跑到教室里面，厚颜无耻地对刘丹说：“嘿嘿，妹妹，放学了在校门口等你，我请你吃冰激凌啊！”刘丹看着那副嘴脸，吓得浑身发憷。等他走后，刘丹便把这事告诉了四眼斌。四眼斌觉得这可是自己做护花使者的机会来了，他当即表示放学后护送刘丹回家。
四眼斌对这个王大壮有所耳闻，知道那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原本想着叫上曾名利和林凯一块走，可这天不凑巧，那二位由于考试成绩太差，班主任要留校训话。林凯让四眼斌等着一起走，可四眼斌觉得自己怎么也是堂堂菜园三兄弟的二哥啊，王大壮应该不会怎么着吧？况且让刘丹看出自己心里没底，也不太好。于是，一放学，四眼斌就与班上另一女同学陪着刘丹出了校门。
不出所料，王大壮带着两个喽啰正在校门口等着，看见刘丹出来，嘴都笑得咧到耳根子上去了。四眼斌忙对刘丹说：“别理他，装作没看见。”
三人迎头走了过去。这王大壮一下便凑到刘丹身边，活生生地把四眼斌挤到后边。他一只胳膊搭在刘丹的肩膀上，口里流着哈喇子说道：“嘿嘿，你是不是叫刘丹啊，我都找人问过了，等下我买冰激凌给你吃好不好?”
刘丹一看四眼斌被挤在了后面，心里直发慌，加快脚步想甩掉王大壮。可她走得越快、王大壮也追得越快，如同狗皮膏药沾着就难以撕掉。四眼斌急了，高声喊了一句：“慢点走，你怕什么？”
刘丹一听这话，便放慢了脚步。可这一嗓子也把王大壮喊上火了，他转过身冲着四眼斌吼道：“干啥？你个小四眼别在这多事啊！”
四眼斌这两年在学校打过不少硬仗，对于这场面也不会太胆怯。他挺直了腰板，扶了扶那副秀气的金丝眼镜，底气十足地回了一句：“老子和同学回家，你别在这多事才对！”
王大壮比四眼斌大了好几岁，那身板算得上是重量级，站在四眼斌面前，足足比他粗壮了一大圈，看一个小四眼敢跟自己叫板，气不打一处来，一把便抓起了四眼斌的衣领，“兔崽子，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四眼斌被王大壮这一拽，脚都几乎站不稳了，可他知道，即使打不赢，也不能显得怯场。他斜眼看着王大壮说道：“你敢打我？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王大壮一看这小四眼嘴还挺硬，一下没底了，心里琢磨着这是不是哪个社会大哥的老弟啊？他吐掉叼在嘴里的香烟，直瞪着四眼斌问道：“你是谁？谁罩着你啊？”
四眼斌一看王大壮心虚，口气也大了起来：“哼！老子是菜园三兄弟的二哥，在咱们学校，混得开的可没人不知道我的！”
王大壮虽然也是二中出来的，可毕竟与四眼斌不是一个年龄层，一看他这么理直气壮，倒一下愣住了，心里不由得犯起嘀咕：在咱这座小城市里出了名的有江东五虎、南门口四兄弟、新桥十三太保、西站八大金刚，可从来也没听说过什么菜园三兄弟啊？他抓着四眼斌衣服的手稍稍松了一些，“菜园三兄弟，咋没听说过，什么菜园？你们老大是谁啊？”
四眼斌一看王大壮心里没底，嗓门立刻高了八度：“菜园你都不知道，你怎么混的啊？咱学校后门不就有个菜园吗？问我们老大？告诉你，我们班上的体育委员，林凯。凯哥，知道不！？”
王大壮一下乐了：“呵呵，我当是什么菜园三兄弟呢？原来是后门那块臭烘烘的菜地啊？难怪你小子身上有股大粪味。哼！就你班上的体育委员还想出来做老大？妈的，你们可真不知死活啊？”说罢，王大壮扭过头看看刘丹是否还在。这时刘丹正站在远处，用焦虑而担心的目光看看他们在那拉扯着。王大壮忙冲着她喊到：“哎，刘丹妹妹，你怎么和这个掏大粪的混得那么熟啊？”
刘丹又急又怕，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四眼斌一看这阵势，知道自己今天会吃亏，于是扯着嗓子叫道：“你们先走，不用管我！”刘丹旁边那女生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拉着刘丹往家里跑。
王大壮使着坏心眼、想在刘丹面前修理四眼斌，眼看着刘丹要走了，忙喊：“刘丹妹妹，看看你这个挑大粪的同学哟！”他一边说着、一边抡起耳光就打了过来。只听得“咣”的一下，四眼斌那刚配好没几天的金丝眼镜被打落在地，王大壮紧接着又一拳，把四眼斌眼睛直接给打肿了起来。王大壮再想喊刘丹来看时，她们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
看着刘丹走远，而修理四眼斌的场面又没让她看着，王大壮气不打一处来，他招呼两个喽啰：给我打，使劲打！
四眼斌虽然也跟着林凯习武搞训练，但他是最不刻苦的一个，再加上自身体质不太好，所以战斗力并不强。要对付三个年纪比自己大不少的壮小伙，根本就吃不消，王大壮那两记重拳就已经打得他找不着北了。可怜那四眼斌，长那么大以来，从来没挨过那么多揍。眼睛打碎了不说，头被打得鼻青脸肿，雪白的衬衣上面也被踩出了好几个大脚印子。
看着把四眼斌修理得差不多了，王大壮这才对那两个喽啰叫停，他神气十足地对瘫坐在地上的四眼斌说：“你这什么大粪三兄弟给我听好了，这所学校里里外外，可都是老子王大壮说了算，那个刘丹，也迟早是我的，你要是敢泡她，老子见你一次，就扁你一次！”
四眼斌嘴角流着血，头发凌乱，坐在那有气无力说不出话来。王大壮看到他这狼狈样，得意地笑了笑，和喽啰们扬长而去。
四眼斌吃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现在回家吧，一肚子委屈无人倾诉，他决定在校门口等那两位兄弟出来。四眼斌眼镜被打碎，也看不清人影，怕错过了曾名利和林凯，他只得坐在学校小卖部门口，因为这是他们回家的必经之路。
班主任训完话，那二位也出了校门，曾名利一眼便看见了鼻青脸肿、失魂落魄的四眼斌，等他把挨打的经过一说，林凯已经气得鼻子都歪了，曾名利咬牙切齿地说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第二天来到学校，四眼斌的右眼伤得和熊猫似的，幸好他又戴上了以前那副黑框眼镜，乌青的眼圈才不至于太过明显。可他昨天挨打的事情却早已在班上传开了，不仅四眼斌，就连曾名利和林凯两人也觉得颜面扫地。
课间一休息，三兄弟便聚在一起商讨复仇大计。林凯说一定要狠揍王大壮一顿，曾名利表示：只是单纯打他一顿倒容易，可那样太没有技术含量了，王大壮敢骂咱们是大粪三兄弟，那就要让他正儿八经尝尝大粪的味道，把他搞臭了！
四眼斌疑惑地问道：“咱们总不可能带坨屎打到他头上吧？”
曾名利得意地笑了笑，把昨晚构思的计划说了出来：“我们拜把子的菜园就正好有个化粪池，咱们把他引到那里去下手。菜园在后门，这个恐怕还要刘丹配合一下，让她放学回家专走后门。王大壮在前门等不到她，自然就会到后门来等了。到时候我们跟在后面，只要他一出现咱就动手……”
“好！这主意好！我和刘丹说说，应该没问题。”四眼斌肿着的脸上总算露出笑容。
曾名利叮嘱到：你不要和刘丹说我们准备报仇，这样她会害怕，反倒误事。你只说王大壮每天都会在正门那等她，她自然就会走后门了。
这哥仨开始依计划行事。下午放学，林凯和四眼斌陪着刘丹走的后门，曾名利一人往前门回家。看见王大壮果然在学校前门等着，曾名利心中暗自骂道：给你小子再快活两天！
王大壮在前门等了两天也没见心上人踪影，便派人来打探。他的喽啰被四眼斌认出并告诉了曾名利和林凯，他们知道，复仇计划很快就要实施了。
二中那时候打架都喜欢把钢制的课桌椅弄坏，将那椅子腿拿来打人，但曾名利和林凯倒觉得拿自己拳头揍人更加过瘾一些。下午一放学，他们三个都没有拿书包，只有四眼斌拿着一叠报纸，报纸里藏着根一尺多长的课桌钢腿。
四眼斌依旧和早几天一样，陪着刘丹从后门回家，曾名利和林凯则紧随其后。
果不出所料，王大壮带着两个喽啰已经在后门等着了。刘丹一见那伙人，神情便紧张起来，四眼斌忙说：“你先走，不要管我们。”
还没等他俩做更多的缠绵，王大壮已经冲了过来，一只手重重地搭在四眼斌肩膀上，“呵呵，臭小子，前几天的伤好了是吧？看来下手还不够重啊？”
刘丹被另一女同学拉着离去。四眼斌看着王大壮，真可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半句话也不想多说，抄起钢脚对着王大壮的大脑袋狠狠地敲了过去。王大壮挨了一记闷棍，一下给愣住了。四眼斌正准备来第二下，一个喽啰冲上前抓住他的手，要把钢脚夺过来。王大壮这下才回过神来，抬起手就一巴掌。
没等王大壮的手落下，跟在后面的曾名利冲上去就是一拳。与此同时，林凯已飞身上前，对着抢钢脚的喽啰一脚踢了过去，那小子应声倒地。另一喽啰捡起块砖头准备来砸曾名利，林凯转身一个右勾拳，狠狠地打在他下巴上，那小子“哼哼”两声，也趴倒在地上。
王大壮身材很魁梧，虽然挨了曾名利一拳，却丝毫没有影响战斗力，他抬手便回了曾名利一拳。这狗日的拳头可挺重的，曾名利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幸好有林凯在，他看王大壮依旧没被拿下，跃身一个飞腿直踢王大壮小命根子上。王大壮一声惨叫，瘫倒在了地上。曾名利和四眼斌一齐上前，三人一顿拳脚，直打得王大壮无还手之力。
曾名利一脚踩着王大壮胸口上，指着他鼻子问道：“听说你叫我们大粪三兄弟？”
王大壮虽然被踩在地上，可口气依旧还很硬：“你们本来就是大粪三兄弟，妈的，老子今天人带少了，明天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三人对了下眼色，也没再废话，大家一齐使劲，把王大壮拽起来直往菜园子里拖，这时旁边围着看热闹的同学也都跟了过来。
菜园的东北角有个农家粪池，平日里附近菜农总会收集一些农家肥置于其中。三人连拉带拽把王大壮拉到了粪池旁边，林凯和曾名利同时起腿，朝着他膝盖窝子里踢去，王大壮被踢得跪倒在化粪池旁。
王大壮一看自己被押到了粪池旁，心里有些发慌了，结巴道：“你、你们打了我也就算了，还、还要干吗啊？”
曾名利冷笑了一声：“哼！你不说我们是大粪三兄弟吗？今天老子就把你扔到这池子里，也让你真正尝一下大粪的味道！”
王大壮这下可急了：“兄、兄弟，大、大哥，你们可别这样。要把我推下去，这往后可怎么见人啊？我求求你们了，咱们和好行不？”
曾名利抬手对着他后脑勺又是一巴掌，“你小子要跟我硬到底，我倒还真放了你，我看你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狗东西！”
“我是、是个狗东西，老大你放了我好吧？”王大壮开始苦苦哀求了。
林凯瞅了一眼围观看热闹的同学，冷冷地说道：“今天扔不扔你下去，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让这些同学们说了算。大家如果同情你，今天就放了你；大家如果记恨你，那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王大壮吃力地抬起头，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了看周围学生，可这其中竟有好几个都挨过他的打、受过他欺负的。平日里大家敢怒不敢言，一看他今日威风扫地，自然都希望有人好好地修理他一下。听到林凯说的话，有两个胆大的便在那喊到：踢下去！把他踢下去！
林凯一看此时此景，真可谓群情激奋，原本还犹豫的心横了下来，抬起踩在王大壮脚上的右腿，对着他的后背就是一脚。与此同时，曾名利也赶紧把拉着王大壮的手松开，身子急忙往后撤。只见王大壮的身子直奔粪坑而去，“扑通”一声滚到了里头。原本就满满当当的粪池有了王大壮的加入，粪水都溢出到了外面。
看见昔日里作威作福的王大壮被踢下粪坑，旁边的同学顿时欢声雷动，而这三兄弟也觉得如同战斗英雄一般的威武。可他们哪知道，这一脚，还真踢出大祸来了！
菜园里这个粪池就大半个人高，不知是附近菜农为了要打捞什么东西，还是锄土随手放的，池旁边竟然搁着一个钉耙。王大壮为了不掉到粪坑中央、把头给弄脏了，想用脚踩着粪坑的底部。可这一踩没踩好，他的脚下一滑，身子朝着钉耙方向倒了过去。也该王大壮倒霉，这钉耙最长的钉子就正戳在了他右眼上。只听得他一阵惨叫，鲜血顺着钉耙流出来，把那黄黑色的粪池染得绯红。
一看这血流了大半池子，三兄弟也吃了一惊，但曾名利仍不忘羞辱王大壮一番。他捂着鼻子喊到：“你狗日的可别让我再看到你！看到你一次，就把你扔到这一次！”说罢，这哥仨扬长而去。
看着三兄弟走远，王大壮那两个喽啰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忍着巨臭把他们的老大从粪池里拉了上来，并带他到附近鱼塘边清洗，随后送去医院。
想着今天报仇雪恨了，四眼斌高兴地说要庆祝一下。三人来到一个小饭馆，点了满满一桌子菜，还要了好些散装啤酒，开始大吃大喝起来。
林凯倒有些担忧了：“刚才看王大壮的眼睛流了不少血，不会有啥事吧？”
“你管他呢，他活该！”四眼斌回了一句。
曾名利接着说：“那狗日的就是欠收拾，估计他以后就会老实了。”林凯见他俩没当回事，也便没再说什么，端起杯大口喝酒起来……
第二天到学校，三兄弟把王大壮踢下粪坑的事已在班上传开了，刘丹时不时以一种崇敬且感激的目光回眸看着四眼斌，四眼斌可真是美得找不到北了，曾名利和林凯此刻也觉得自己形象高大了许多。
可是这种良好感觉还没维持多久，上第二节课的时候，班主任、校长、几个穿制服的警察、还有王大壮的喽啰来到窗外走道上，对着教室里面张望。
曾名利心里咯噔一下紧张起来，这肯定是为昨天的事来的！他忙用手撑着脑袋，让外面的人看不到自己。
可这已经无济于事了，喽啰认出了林凯和四眼斌，并用手指着他们、对着警察嘟囔了些什么。下课的铃声很快就响起了，走道外那几人从后门冲进了教室，把这三兄弟带到校长室。
“昨天是你们把王大壮踢下粪池的？”一高个警察质问道。
这三位倒是挺齐心，异口同声地回答：“是的！”
高个警察对其他警察使了个眼色，警察马上拿出手铐把他们铐了起来。高个警察冷冷地说道：“王大壮眼球已经破裂，昨晚在医院做了摘除手术，右眼将终身失明。现在要逮捕你们，跟我走吧！”
听完这话，曾名利只觉得脑袋顿时一片空白。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了楼，他只依稀记得楼梯旁挤满了班上的同学，大家都想来看看早上还是英雄、现在马上就要变成阶下囚的菜园三兄弟。
三人被带上了一辆警车，车子闪着警灯、直奔分局而去。这三位平时表现不好，进教导处及校长办公室、甚至于派出所，那都是常有的事，可今天这阵势，还是第一次遇到。平时也就在电影电视里看看囚车，可今天却是亲自坐在了里面，这感觉可太不一样了。
四眼斌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兄弟，对不起了，都是我连累了你们。”
曾名利叹了口气，“唉！已经是这么回事了，别说些没用的。”
看着他俩如此沮丧，林凯挺起了胸膛说道：“你们不用怕，人是我踢下去的，有什么事我当着，要坐牢我去！到了里面也没人敢欺负我！”
他们在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只听得高个警察一声怒喝：“吵什么？还在逞英雄呢？！”
三兄弟被警察带走后，校长急忙派人联系家长。家长们来到学校一了解情况，一个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母亲们当即回家拿被子衣服，一起送到看守所里面，父亲们则和校领导一起商量处理方案。
对于这个王大壮，校领导早就是厌恶至深，但又一直拿他没办法。这三位把他收拾了一下，校方打心里来说是高兴的。可是这次收拾得太过头了，学校也只得帮着家长出出主意，尽量减轻孩子们的量刑。这三人的家境，也就四眼斌好些，他父亲说要聘请律师来打这场官司。
这边忙着请律师，王大壮那边也没闲着，他父亲跑到当副所长的弟弟那说：一定要严惩凶手！王大壮叔叔知道侄儿是个什么货色，一年到头没少给他添麻烦，心里也是讨厌这个侄儿。但讨厌归讨厌，可毕竟还是自己亲侄儿，遇到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还是要偏袒着他。
王大壮右眼球破裂之后，医院给做了摘除手术，但这眼球一摘除，眼眶的位置空着很难看，医生便提议给他安个狗眼睛在上面。起初王大壮死活不肯，医生跟他解释：安这个眼球只是配相，不起到任何功能性作用，也不用连接血管，所以不用担心生理排斥现象。安上了狗眼睛，除了没有视力，眼球活动迟钝之外，基本上是看不出来的，总比黑洞洞一个眼眶要强得多。王大壮无奈，只得装上了一只狗眼睛。他怕外面人笑话，便叮嘱医生及家人千万别把这个秘密说出去，对外面只说是装了德国进口的塑胶造假眼。王大壮装狗眼这件事情，别人不知道，可负责支付医药费的四眼斌家里可是一清二楚。
案子很快就通过检察机关移交到法庭审理，经过家人们托关系、找门路，中间人的调停。法庭最终宣判如下：林凯、尹小斌、曾名利三人殴打王大壮，致使当事人右眼终身失明，已构成重伤害罪，主犯林凯，判处有期徒刑十年；从犯尹小斌、曾名利，判处劳动教养两年。附带民事赔偿，被告方赔偿原告医药费及伤残抚恤金一万八千元。
判决一下来，林凯母亲急得是泪花直流，哭着喊着林凯的名字。曾名利和四眼斌也是心情沉重，倒不是为自己判了两年，而是为林凯判了十年而难过。事情是四眼斌惹的，把王大壮踢下粪坑这馊主意是曾名利出的，可却让林凯承担了整个事件的主要责任。这也就意味着，这哥仨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聚在一起了。
林凯属于重刑犯，被关押到省一监狱服刑，而曾名利和四眼斌则被转押到新生煤矿进行劳教。分手那一刻，三人六目对视了几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可也没有机会多说些什么……
就这样，曾名利由一名在校学生变成了一名在押犯人，而那个当科学家的梦想这辈子恐怕是实现不了了。宣判结果一出来，学校自然将他们做了除名处理。那一万八千元的赔偿金，四眼斌家里表示全部由他们负责，可曾名利的父母执意要出些，于是拿出了家里仅有的两千块钱积蓄，当是个意思。后来四眼斌父母把这两千块钱交给了林凯母亲，并对她说道：这祸是三个人闯的，您孩子却判了十年，我们心里过意不去，这些钱您平时就买点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吧。至于林凯，我们也都会经常去看他。林母没说什么，只是顾得在那流泪。
四眼斌和曾名利一同被关在了新生煤矿进行改造，每天起早贪黑，干的全是又脏又累的体力活。那一段日子是不堪回首的，辛苦、单调、乏味。煤矿的劳教生活倒使他俩改掉了一些坏毛病，至少使他们知道，牢饭可不是那么好吃的；至少是他们明白，这种性质的打架斗殴毫无意义。以前总以为坐牢是人生的一段特殊经历，而现在他们却明白，这种经历所付出的代价是沉重的……
两年的时间一眨眼便过去了，曾名利和四眼斌的个子又长高了一截。期满释放这天，父母们早早赶过来接他们。
这俩人重获自由，而林凯还在省一监狱服刑，从新生煤矿出来第二天，曾名利和四眼斌便去看望了他。林凯这两年在里面的情况还算稳定，安心接受劳动改造，力争获得减刑。四眼斌把王大壮装了个狗眼睛的事情告诉林凯，让他着实乐了一阵子。
出狱之后，曾名利觉得老家这座城市跟以前不一样了，也开始变得繁华起来。马路上时不时窜出铃木王的摩托车，红男绿女们穿着据说是几百块一件的梦特娇衫。他们留着时髦的爆炸头、鸡公头，趾高气扬地穿行在大街上，就连以前曾经游荡在校门口的小痞子们明显少了很多。听朋友说，那些混混们都跑到广东搞钱去了，有的丢砣（街头诈骗），有的当扒手，有的撬门溜锁，有的开始贩毒，谁还像以前那样傻乎乎地打个什么架啊？
四眼斌出来之后便跟着父亲学做生意，搞副食批发。他的手头上还算宽裕，曾名利闲着没事便经常和他一起去看录像，录像的内容几乎都是香港黑社会的江湖故事。那些录像对曾名利的影响是深远的，他开始对香港江湖人物的生活向往不已，他觉得待在老家没啥意思，如果能去香港混那再好不过了，即使去不了香港，能去广东混混也行，到了广东，再想办法偷渡到香港。
曾名利的母亲看着儿子整天跟梦游似的，知道老家这小地方是留不住他的，只得叫二舅跟他好好谈谈心。二舅比曾名利只大了十几岁，在商业局的劳动服务公司跑业务，也算见过些世面。由于年纪相隔不大，所以曾名利还是很听他的话。
这天母亲在家里准备了一桌饭菜，把二舅请到了家里，准备让他给曾名利好好开导开导。几杯酒下肚，二舅问道：“你这出来也有段日子了，自己有啥打算啊？”
曾名利瞟了母亲一眼，说：“我的想法有什么用，又没人支持。”
“那是不是你的想法太幼稚、不成熟。你妈说你想去广州深圳那边？”
曾名利点了点头，没有吱声。二舅笑了笑，“呵呵，现在谁都知道广东搞开放，钱比咱内地好赚，可你过去能干吗呢？要技术没技术、要文凭没文凭。”
曾名利闷着没吱声，心里却在琢磨着：哼!当年许文强闯荡上海滩,省港奇兵闯荡港澳，谁是靠啥子技术和文凭啊？靠的不都是胆量嘛？咱没别的，胆子还是不小的。
二舅看着外甥脸上的不屑，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思，二舅语重心长地说道：“名利啊，犯法的事情你可别想去搞！我中学同学大毛去年在广州抢劫，被直接打靶了。人生的路千万条，你可得选着条正道走。你这已经在里面待了两年，也应该懂点事了。家里就你这一个儿子，父母可都指望你啊！”
曾名利听着二舅扯得有点远了，忙打住他的话：“您这说到哪去了，我再怎么也不至于去抢劫啊。在煤矿干了两年活，我能吃苦、脑袋也不比别人笨，我就不信搞不出名堂来！”
二舅见外甥如此执著，便说：“现在你啥也没有，如果真想去那边，一点本事没有可不行，你要学点技术、混个文凭什么的，这样的话我支持你，说实话，待在老家这小地方也是没啥子意思。”
事后，二舅和父母商量，决定让曾名利再去读读书，充充电。父亲便帮他报了个职工大学。那时候所谓的职工大学，基本上属于不用考试，交了钱就能读的夜校。混个一两年，再发个大专文凭。
在职大混了两年，曾名利总算拿到了个红本本。这时他觉得自己翅膀已经长硬，可以出去闯闯了。他通过羊城晚报上的招聘广告联系上一家广州的贸易公司，应聘为销售助理，包住宿，底薪六百，提成另计。虽然这份工资算不上高，但这却意味着他可以走出这座待了二十年的小城市，去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了。
临行之前，母亲拉着儿子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这出去了可要老成一点，别在外面逞强斗狠，违法的事你可千万别做啊！你妹妹还在读书，爸爸身体又不好，不指望你寄钱，你可千万别在外面闯祸，在外面待不下，就早点回来啊！
看着母亲日渐增多的皱纹，曾名利不由得鼻子一酸，说了两句宽慰她的话，便头也没回地出了家门。闯荡省港澳，可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虽然后来去劳教，但这个梦想一直也没有破灭。有所改变的是，刚出狱时向往的是走省港奇兵那样的江湖道路，这两年他慢慢发现，不少人做正当生意也可以赚大钱，也挺有面子的。曾名利觉得，凭着自己的聪明和大胆，不管是走白道还是混黑道，都应该可以混得个出人头地、名利双收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