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正因为是两个极端,所以才更有必要怀疑。一边是日本人中少有的高个汉子,一边却是个矮小男人,近似畸形。的确对比鲜明,但却鲜明得过分了吧。要是牧田踩着稍短一点的高跷,我可能还会被他瞒骗过去。呵呵,明白了吧!他把高跷弄短了,事先藏在现场,所以不用手拿着。到时候绑在两只脚上,就这样干的。因为是晚上黢黑,又离你伯父五丈多远,根本看不清细节的。等到装完强盗拿完钱,为了抹掉高跷的印迹,便又借口调查强盗脚印,来回走动。”
“这种骗小儿的勾当,为什么你伯父竟没看穿呢?第一,强盗穿的是黑衣服;而牧田平时总是穿一身雪白的乡下手织布衣服。第二,便是那条丝绸腰带。真是个好办法呢。用这条黑绸条把全身上下围起来,小个子自然便看不出来了。”
因为这事实过于简单,我竟有种被人捉弄的感觉。
“那么,是不是可以说,牧田就是黑手帮的一个成员。太奇怪了,黑手帮……”
“咳!你怎么还执迷不悟?今天你脑子够迟钝的。其实你伯父也罢,警察也罢,甚至于你也不例外,都患了黑手帮恐惧症。当然,现在到处都有传言,也可以理解。你如果能保持平时的冷静,根本用不着等我,你自己就完全能破案。这和黑手帮根本没任何关系。”
的确,我的脑袋真是乱透了。明智越说得明白,我反而越糊涂。无数问号打着转,像糨糊似的塞在我脑袋里,我甚至不知道从何发问了。
“方才你说和黑手帮有约定,怎么又说这些荒唐话呢?第一,我不明白,要真是牧田干的,他默不作声、听之任之不是很奇怪吗?再说,像牧田那样的人,哪里有拐骗富美子、还把她藏了几天的本事。不是说富美子离家那天,他一天都在我伯父家里,一步未离吗?像牧田这样的人,怎么干得出这样的事来,还有……”
“确实疑问重重,漏洞百出。不过,要是你能解开明信片上的密文,或者至少你能认出这是一篇密文,你就不会那么惊诧了。”
明智一边说,一边拿出那天借来的那张署名“弥生”的明信片(各位读者,实在抱歉,还请你们重新读一下开头那段文字)。
“如果没有这个密文,我肯定也不会怀疑牧田。所以,应该说这次破案的起点是这张明信片。但是,我并不是一开始就明确认为它就是一篇密文,只是有些怀疑而已。理由很简单,这张明信片恰好是在富美子失踪前一天收到的;其次,虽然字迹模仿得很精细,仍然看得出是男人的手笔。再说了,你伯母问富美子时,她的表情也有些异样等。不过,你再看看这张明信片,就像是写在原稿纸上一般,十分工整,每行各写十八个字。但是,我们不妨在这里画一道横线。”
说着,他拿出铅笔,在原稿纸上画了一条横线。
“这样就容易理解了。你顺着这条线横着看,各行都夹杂有一半左右的假名,但只有一个例外,就是最高这条线,每行第一个字都是汉字。
“一好割此外叮袋自叱歌切”
“噢,是吧!”他用铅笔横着,指点说明,“要说这纯粹是一种偶然,那倒有些奇怪了。姑且不说男人写的文章,就是一般假名多于汉字的妇女文章中,是不会出现这种各行开头都用汉字的写法的,所以,我觉得很有必要研究一下。那天晚上回去,我就反复思量这个问题。幸好我也做过一些密文研究,所以轻而易举地解开了。我再给你解密一遍,先将汉字的第一行抄出来解析。表面看来像是瞎蒙乱猜,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那会不会和汉诗或经文有关系,经过查对也不是。这样猜了几回后,我突然注意到其中有两个字被涂掉了。这文章写得这样干净,竟然有这样的涂抹,我感到有些奇怪,而且这两个都是第二个字。我凭经验知道,用日语写密文时最难的是浊音和半浊音的处理。那么,抹掉的文字会不会是为了掩饰它上面汉字的浊音而耍的花招?要真是这样,这些汉字应当每个字都代表一个假名。想到这里还是比较容易的,但再往下推理就难了,挖空心思费劲心力就不说了,我就直接说结论吧!总结一句话,这些汉字的笔画是关键,而且汉字的左偏旁和右偏旁都分别计算。例如“好”字,左偏旁是三画,右偏旁也是三画,组合就是33。我们把那张明信片各行头一个字都拆解成数字,列表出来就是这样:
一,好,割,此,外,叮,袋,自,叱,歌,切
左偏旁1,3,10,4,3,3,11,6,3,10,2
右偏旁3,2,2,2,2,2,4,2
“看这个数字表,左偏旁数字大到11,右偏旁数字只有4,这是否和某个数字吻合?比如,是否表示五十音的某种排列顺序?看看五十音图的横排字母,数字恰好是11,可能只是巧合,先试试看。假设左偏旁的数表示辅音(横读)的顺序,右偏旁的数表示元音(竖读)的顺序,可见,‘一’只有一画,没有右偏旁,则是‘ア行’第一个字即‘ア’。
‘好’,因为左偏旁是三画,所以应是‘サ行’;右偏旁三画则应是第三个字‘ス’。如此类推,译成假名则是‘アスヰチジシンバシヱキ’这就对了。‘ヰ’和‘ヱ’正是一个音,‘ハ’正好是第六排的偏旁……果然是一段密文。翻译过来正是‘明日一时,新桥驿’。此人对密文也是个内行。用密文给一个年轻姑娘通知时间和地点,看手迹又多半像是男子的。如此说来,这只能是男女幽会的联系了,还有可能是什么呢?要是这样,这事可不像黑手帮干的了。在抓捕黑手帮之前,起码要调查一下这张明信片的发信人吧。但是,除了富美子外,却没有别人知道这个发信人。这可有些为难了。不过,我们要是把这件事和牧田的行为对比考虑,疑团便迎刃而解了。我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富美子是自己离家出走的。她可能曾经给父母写过道歉信。但是,要知道,收发信件一向是牧田负责的,这样联系起来事情就有趣了。结果是这样:牧田发现富美子在恋爱,他本是个有缺陷的人,生性多疑,便把富美子寄给家里的信全撕了,然后自己写了封黑手帮的恐吓信送给你伯父。这一点是和恐吓信不是邮寄相吻合的。”
明智在此稍顿了一下。
“真没想到啊。不过……”我犹自满腹疑问。
“你等一下。”他打断我的话继续说道,“我检查了现场,然后顺路到你伯父家门前,等牧田出来。他很快就出来了,像是要到哪里办事。我便略施小计,将他骗到这家咖啡店,也坐在我们这个座位。一开始,我也和你一样,认为他是个老实人,以为这件事背后可能有更大更隐秘的内幕。于是,我劝他安心,保证为他保密,甚至有必要时还会给他帮助。最后他终于交代了全部情况。
“你可能认识服部时雄这个人吧,因为他是个基督徒,所以你伯父拒绝了他对富美子的求婚,而且还不准他到家里来。弄得可怜的服部君一筹莫展。这些父母可真是糊涂啊,但是,就算你伯父那样精明,也没发现富美子和服部正在热恋吧。当然,富美子也是少不更事,本来这种事情也犯不上离家出走,毕竟是父亲的女儿呀。但姑娘家的心太单纯了,她以为只要先斩后奏,即使有宗教偏见,你伯父也不会硬拆散他们的。于是她想了个狡猾的办法,用离家出走吓唬一下你那顽固的伯父,迫使他同意婚事。就这样,两人牵着手,偷偷跑到服部一位乡村朋友家里快活去了。据说在那里她也寄了几封信回来。但都被牧田撕掉扔了。
我便赶到千叶县去,两人对家里发生的‘黑手帮’事件还全然不知呢,只是沉醉在浓情蜜意里。我苦口婆心地劝了一夜,可真是个难办的差事啊。最后,好不容易才说服他们离开,带富美子回来,但条件是必须想办法撮合他们在一起,不过,看你伯父今天的口气,这条件还有几分靠谱呢。
“那么,现在再说牧田的事吧。也脱不了男欢女爱的问题。他为此也可怜兮兮地抹了好多眼泪,别以为这样的男人就不会有恋人了。至于对方是什么人我倒不清楚,估计多半也是被商人之流拐骗来的。总之,为了要搞到那个女人,需要一大笔钱。听他说还打算在富美子回来前先逃走呢。我真是深感爱情力量的伟大呀。即使这样的蠢夫也能想出这样绝妙骗人的办法,这可全是爱情的魔力啊……”
我听完后,不禁叹了一口气,难道这件事不令人深省吗?
明智大概也说累了,显得疲惫不堪。两人又坐了好一会儿,相对无言。
不久,明智突然站起来,说道:
“咖啡全冷了,我们回去吧!”
说罢,两人起来各自择路回去了。分手之前,明智突然想起一件事,便把方才伯父送的两千円钱拿出来,交给我说:
“你得空时,把这个交给牧田吧!就跟他说,这个给他做结婚花费。你说呢,真是个可怜人啊!”
我爽快地答应了。
“人生真是有趣啊!我今天竟做了两对情人的媒婆儿。”明智说到这里,不禁愉快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