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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你醒了?”

韩谦站在沈瞳所躺的沙发旁,带着居高临下的角度,平静地说。

沈瞳撑起仍有些疲软的身子,揉了揉头,眼神是澄净的,“我晕倒了吗?”她显然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所以反应很直接,“谢谢,韩先生。”即便是晕倒过后的混沌状态,她也总是能清晰地理出来龙去脉。

“今天又是怎么回事?”他走到房内的长桌边取过杯子,满上了水,又走回她身边,“又忘了带药吗?”他已经尽量平静了,语气却仍旧泄露出不悦。

她坐直身接过他递来的水杯,轻浅的笑意有些无奈,“正好用完,没来得及去买便就这样了。”她似乎总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地出丑。

“觉得怎么样?”他在她面前坐下,问,“要叫医生吗?”

她细微地皱了眉——在他的面前,她已隐隐地学会了释放自己,因为她知道无论怎么隐藏,眼前的人也总是会将她看透,“不必了,我不想去医院。”她一向不喜欢医院特有的味道,麻烦别人也是她所讨厌的。

韩谦笑了,为了心里一抹小小的得意,“那就先把药吃了吧。”他从口袋中取出尚未拆封的药包,连同重新满上的水杯递到她的面前。

“这药……”是她一贯吃的,沈瞳没有立即拆开,却抬眼看向他。

自从那次她忘带药后他就也准备了一份时刻带在身上,“临时起意买的。给你用上,正好。”他的语气分明是轻描淡写的,而那眼神,却是认真的。

她从来都是观察入微的女子,清澈的目光直直迎上他,最后竟是她先避了开去——她太敏感,那双墨色的眸瞳已经令她感觉到了一些不同,而她不会期待这种改变。

匆匆拆了药包服下,她没有再提出任何疑问,“回去吧,他们会担心的。”她站起身说道,不想再面对他深不见底的眼神。

他,没有异议,因为他也还没有看透自己,在那之前,就这样吧……

她走在前面,打开了门,却停住了脚步。他在她身后,同样停了下来,越过她的肩头看到了她所看到的。

就在拐角处,是那对永远横亘在他们面前的男女。斯文温和的莫聿庭,纤细娇柔的傅澄昕,同时出现在拐角,交谈着。

他们的距离与他们并不算远,交谈声毫无遮掩地传了过来,隐隐约约,字句却很清晰。

她低下头,退入房间,掩上了门却没有关上。那道不大不小的缝足以使那一头的交谈顺利地传入房中,她立在门边,没有进也没有退,甚至没有转头。韩谦自始至终都沉默着,对于她的反应未发一言。

“小昕!他们正在休息,你别去打扰他们!”不远处的两人纠缠了起来,莫聿庭拉住一心前行的傅澄昕,语气有些急切,也是关怀。

“你不觉得奇怪吗?”傅澄昕转过身,看着莫聿庭,“他们两个人,韩谦和沈瞳,你不觉得他们两个人很奇怪吗?”奇怪到让她的心沉重得透不过气来。

莫聿庭没有反驳,也无法反驳,可是……“小昕,那是他们的事,你去了又能怎样?”

“我要谦亲自告诉我。”面对韩谦的事,傅澄昕永远执着,“他一定和沈瞳没什么关系的,那个沈瞳,她是你的女朋友啊,谦不可能和她有什么的,他只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对不对?”她希冀地看着他,希望能得到他肯定的安慰。

而他避过了她的眼神,“我和小瞳已经分手了,谦是知道的。”他诚实地回答。

傅澄昕没有料到莫聿庭的答案,怔愣了,“分手了?谦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和她分手?”她突兀地问他。

“我……”莫聿庭一怔,正要回答,傅澄昕却已继续了下去。

“你为什么要和她分手?”她喃喃地重复,情绪有些激动,“你去追她,向她道歉,让她继续和你在一起,好不好?聿庭,你去追她,这样子她就不会和我抢谦了。聿庭,你帮我啊!”她有些语无伦次地拽着莫聿庭殷切乞求。她看得出来沈瞳对于韩谦的特别,她不想冒失去的风险,一点也不想。

“小昕!”莫聿庭也激动了起来,“我和小瞳已经分手了!”他大声吼道,希望能使混乱的傅澄昕冷静下来。

但她的回应却是愈发激烈,“你为什么不愿意帮我?你说过不管怎样都会站在我这边的,你说过的!沈瞳她本来就是你的女朋友,你为什么要和她分手?为什么?”

握在门把上的手紧了,沈瞳的头垂得更低,而韩谦看着她,目光深沉。

“为什么?为什么?”莫聿庭在傅澄昕的逼问下终于爆发了,那种忍耐了多年的痛楚悉数宣泄而出,“我告诉你为什么!”甩开傅澄昕的手,他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因为我从来没有爱过沈瞳,从来没有!我爱的人一直是你,傅澄昕!”

门同时关上了,在莫聿庭脱口而出的瞬间,立时地、迅疾地把所有声音阻隔在了厚实的门外,她转过了身,而他阻在了她身前,没有避开。

“想哭就哭出来。”低头看着她的发顶,韩谦缓缓地说,语调没有一点波澜。

“我没有要哭。”她仍是低着头,声音自下而上地传来,听起来十分平静。

然而他并不相信,“又要忍耐到夜半无人时才失声痛哭吗,沈小姐?”他双手环胸,语调冷淡至极。

她抬起了头,让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眸底的清澄——那份平静是真诚的,“我不会再哭了,韩先生。”对她来说,一次的放纵已经足够,“我确实没有要哭的念头,你不必这样试探我。”在他面前她原本就没有必要隐藏,因此也没有必要说谎。

他相信了她,但也同样看到了她平静深处的忧伤,“不想哭,却仍是受伤了,是吗?”

他,真是敏感得过分啊!沈瞳垂下眼,越过韩谦走向房中央的沙发,“或许吧。”她倒了一杯水握在手中,坐了下来,水的温暖透过水杯传递到她的手上,“虽然早就知道,但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有点打击呢。”她自嘲地笑了,浅浅的。

“你早就知道莫聿庭对傅澄昕的感情了?”韩谦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什么时候?”

“大学开始时吧。”许多事很多年了始终埋在心里,却能在今天对他道出,连自己也感到诧异,“进大学的时候就认出了他,然后就开始留意,他对傅澄昕的感情并不隐晦。”她回忆起多年前的一段日子,脸上的笑意朦胧而深远。

他看向了她,目光深邃,“你明知道,却还是去向莫聿庭告白?”眸中闪过一抹了然,他又追问,“所以你只是要求一个约定,却没表白?”

她转头向着他微笑,那笑意很娴静,“我知道他喜欢的是别人,如果我告白,只会被拒绝。”就像其他爱慕莫聿庭的女生一样,“但如果是要求帮忙的话,他会答应的。”她扬起了笑容,有小小的满足,“我是他惟一的女朋友,不是吗?”她的决定是正确的,至少她得到了接近他的机会,别人不曾得到过的机会。

值得吗,以永远隐藏真实的心意为代价去交换一个注定失败的过程?韩谦敛了眼神,没有说话。

自始至终,他们的交谈都平静且从容,同样不疾不徐的语调,轻柔似风的语气,那份宁静弥漫在整个室内使空气都安静了下来,一边饮水机的水咕咕地响着,成为这空间里惟一的声响,这样的环境,令人的心也沉淀。

“其实,”他开了口,却无故地轻咳了一声,“你有没有想过,你对莫聿庭,并不是真正的爱情。”他说给她听,也像说给自己听,“你对他,或许只是因为小时候的一种憧憬,那种感觉是虚幻的。”

她的笑容依然浅淡娴雅,甚至在他的质疑下也没有露出迷惑的神情,“我有想过的。”她轻轻说着,“在大学重遇莫聿庭时我就想过这个问题了,或许你是对的。”杯中的水渐渐冷了,她倒去又重新满上,“可是那种感觉很难用言语形容,我用了一年的时间去思考,在大二的时候还是决定不放弃。”她的眉眼淡得隐去了颜色,“我想或许一开始是因为憧憬吧,我总是不自觉地注意他,他的笑容很温暖,像阳光一样,我想接近它。”她顿了顿,看向韩谦,笑了,“我不知道,韩先生,我不知道对于聿庭是憧憬多一些还是相处后被吸引得更多一些,我想,都有吧。”这就是她的结论。

确实像她的作风,他知道,像她这样的女子,那么理智,不会仅仅因为儿时的憧憬而贸然作出要求交往的决定,但他又多么希望面对爱情时她会像常人一样失了判断的能力,这样至少他可以告诉自己,他并不是全无机会。但是,她却该死的那么理性!

“韩先生?”她不解他的沉默,但敏感地感觉到了什么,所以尽管疑惑,却什么也没有问。

他抬眼看她,想说些什么,然而仍是什么也没有说——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休息室的门被推了开来,是原本在拐角处纠缠的两人,傅澄昕一向粉色的颊是苍白的,而莫聿庭则是疲惫的,但两人都不再激动了——他们似乎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那协议会是刚才他们所争执的内容吗——让莫聿庭重新追求沈瞳?

莫聿庭没有看身边的傅澄昕,径直走到了沈瞳面前,面容仍是倦色的,但唇边的笑容却很真实,“小瞳,你醒了?”他一向是一个温柔的人——对身边的所有人,“太好了,我刚才吓了一大跳,你没事吧?”他关切地拉起她的手。

“没事。”沈瞳笑着,任莫聿庭握着她的手,“昨天没睡好而已。”她的回答云淡风轻。

手中的柔荑是温暖的,不复刚才的冰凉,莫聿庭舒了口气,“你也该多休息啊!”

“谦,不,韩先生……”一直静静站在门边的傅澄昕始终只看着一边的韩谦,“我想和你谈谈。”今夜她原本就是要和他深谈的,现在,她更有了这份坚持。

细柔卑微的声音令莫聿庭又凝起了眉,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拉过了沈瞳,“小瞳,我带你去花园吹吹风。”他有意把空间留给另外两个人,也不想再听到他不愿意听的语言。

轻轻点了点头,沈瞳没有拒绝,任莫聿庭拉着,向门外走去。

他有一种错觉,仿佛沈瞳就这么随莫聿庭去了,完全地离开了他……韩谦站在原地,没有回应傅澄昕的恳求,却盯着莫聿庭与沈瞳交握的手。如果莫聿庭真的再次追求沈瞳,她是否会随他而去?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权利和能力去阻止。

“沈瞳!”真的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吗,连试都不试?在莫聿庭与沈瞳走出房门之前,韩谦忽然拉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沈瞳转过了头,原本是有礼微笑的眼,在接触到他的眼后隐去了笑意,她没有说话。

莫聿庭同样转过头,然后拧起了眉,“谦,有事吗?”他的疑惑是礼貌性的,从他的角度看不到韩谦的眼神,也看不到沈瞳的。

他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个人的感情永远无法凭三言两语传递给另一个人知道,但他只有这一次机会。眼神黯了又黯,只一瞬间,他作出了决定。

倾身向前,他吻上了她,同时听到了另外两人不约而同的抽气声,他没有理会。

蜻蜓点水的一吻,甚至不及他和她两年来任何一个吻十分之一的激烈,只是单纯地印上她的冰冷,还没沾染上气息便已经急急地退了开来。那一吻,极短暂,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稚气,然而她没有闭上的双眼却清楚地看到了他严肃到让人心悸的认真。

他松开了握住她的手,然后,最后地看了她一眼,居然什么也没有说,竟是他,先走出了门外,没有再回头。

那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用这样拙劣的方式来向一个女子表达自己的心情,而他自己至今也没有想透令他一时冲动的理由,他惟一知道的是,她明白了他的意思,非常清楚地明白了。

她真的是一个聪慧异常的女子,在那短暂的一吻过后,他分明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了然,所以他逃了,有勇气让她知道,却没有勇气去接受她知道后的结果。两天了,他躲了她两天,甚至因为她搬回了始终逃离的家中——只要想到她与他在同一个饭店,他就会慌乱。

两天里,他让自己什么也不想,一心地处理公事,而当一切圆满解决,他再也没有理由留在这里的时候,他知道他已经避无可避了。

“我知道,好的,我明天就回去了。”酒吧中,韩谦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把玩着面前的马克杯,意兴阑珊地讲着电话,“随你说……明天下午,对,好。”无意回应简晟暧昧的调笑,他草草结束通话收了线。

“真的决定回去了?”身边的桃花眼男子即时地靠了过来,半好奇半认真地问着。

他睨了他一眼,又转过了头,“你不是都听到了……”

“可是,”靳毅笑眯了眼,“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可刚捅了一大堆娄子,连收拾都不收拾就急匆匆地跑路,很不像你的作风啊!”虽然几个当事人什么都没有说,但光凭那晚几个人异常的反应,他就已经猜出了大概,戏才刚开始,谦却要离开?

“你想太多了。”冷冷一句阻住了靳毅狡猾的打探,韩谦始终不习惯与人分享自己的感情。

靳毅了解地笑笑,拍上了韩谦的肩,“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他语重心长,“感情的事容不得逃,错过了就再也追不回来了,别让自己后悔。”

韩谦的眼神一颤,然后他笑了,“你觉得我会逃?”笑容和往日一样飞扬跋扈。

知道韩谦已经有了决定,靳毅的眉眼又恢复了平常的万种风情,“不敢,韩少爷什么时候逃过?”笑着捶上韩谦的肩头,靳毅不再纠缠那个他无以插足的话题,“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这次回来他终于得到了家里人的谅解,以后便可以更加无所顾忌地在外闯了,“很久吧。”这片土地上没有他的追求,他或许不会再回来了。

“是吗?”靳毅拧了眉,笑骂开了,“你小子,好,今天不醉不归!”

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选择的路,如果真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离开了那些关心自己的朋友,韩谦执起杯,也笑了,“好,不醉不归!”

和靳毅在酒吧门口分道扬镳的时候已经是入夜,韩谦独自走在街头,让微寒的晚风吹醒有些醉意的头。真的喝多了,连他都有些醉了,不过靳毅比他更惨,想起桃花眼临走时摇摇晃晃的样子,他不禁肆意地笑了。

正是夜。尽管路边依然亮着灯火,夜却仍然是真实的黑。街道上人不多,却让他遇上了不该遇的人。韩谦眯起眼,酒醒了大半。

“我还可以叫你谦吗?”傅澄昕一身合体的长裙,在夜色下越发的楚楚。那种柔婉甜美的气质在此刻淋漓尽致——或许是因为她纤巧的眉宇间不再有以往决绝的执着,相反锁着一种化不开的忧伤。她站在他的面前问,依然是忧伤的。

她果然还是来找他了,“在你彻底死心之前,叫我韩先生。”面对她的请求他直接地回答,那一晚过后他就知道她一定会来找他。

“韩先生,”她还是不能死心,“我听说你明天就要走了。”她还是没有打算这么快来找他,她还有太多的事情想不通,但他却从来不给她犹豫的机会——他又要走了,她这一次别无选择。

“对。”他点了点头,不想始终停在原地,他径直越过了她又向前走去,甚至没有回头去留意她是否跟上。

从一开始,就是她执意地跟在他身后,“那一天我问你的,我想要个答案。”她的步子远不及他的,因此她追得辛苦,在他身后喘息着问。

是那一天他没来得及回答的……他转过了身,黯了眼神,沉默了。

“我并不讨厌你,从来没有过。”对这个执着于他的女子,他第一次坦白自己的心情,“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我没有把你当做恋爱的对象,也不可能会爱你,无论试不试结果都一样,你的纠缠让我厌烦。”

“厌烦?”她一颤,抬起晶亮的眼,很忧伤,“我让你厌烦了?”

“没错,我厌烦了。”他不是没有看到她的受伤,但该说的总是要说,“我厌烦所有人都认为我绝情,厌烦身边的人都来劝说,更厌烦你总是以受害人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他并没有欠她什么,但她却总是他负了她的样子,这令他反感。

是她用错了方法吗?

“可是我真的爱你……”她只是一心想爱他,错了吗?

“你爱错人了。”他只能这么说,“而且我现在已经有了爱的人,你放弃吧!”他深色的眼瞳直直地望向她,“我永远不会接受你的。”

“你……”她似乎费了很大的努力才将接下去的话说出口,“爱她?”

他知道她想要怎样的答案,但他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他浪费了太多时间,但现在的他不会再迷惑。他爱沈瞳,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爱上了那个冷漠的女人,“她明明不是我爱的类型,”想起她淡雅的容貌和冷泉般的声音,他的目光柔和了——酒般温醇的颜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忍不住会去在意她,怜惜她,爱得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一个爱着别人的女人,他自嘲地笑了。

而她,静静地听他说着,然后低下了头,“我明白了。”轻到几不可闻的语调,或许是因为不甘心……爱了十几年的人,从来没有得到过注意的一瞥,到现在连最后一点希望的机会也失去了,她还能不放弃吗,在他已经有了爱人以后。

“知道我为什么爱你吗?”她忽然抬起头,对他露出了甜蜜而又伤感的笑容。

他挑眉,没有应声,知道她要的只是一个倾诉的对象。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刚上小学,你是聿庭的同学。”她的眼神是朦胧的,像是坠在了遥远的记忆里,“刚开始的时候我有些怕你,明明还是个孩子你却总是离着群,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心里想着要离你远一些,但却总是不自觉地去在意你,只有把你从一大堆人中找出来才会觉得安心,到最后见你竟然就成了一天中最大的期待。”她笑了开来,浅浅淡淡漾出花一般的颜色——她一直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孩,漂亮也温雅,“你一定不知道,”她俏皮地眨眼,黑白分明的眼里却有可疑的亮光闪烁,“有一段时间我总是由聿庭接送上学,那时的我每天都要花好多时间去打扮,因为跟着聿庭就能见到你,我希望哪一天你终于转过头看我时,我是最漂亮的。”

她的感情比他所知的还要深远……“你不必这样的。”她是一个好女孩,却因为他浪费了太多时光,以前的他不会觉得愧疚,可是现在他知道了爱一个人需要的勇气和毅力,所以也懂得了她执着下的认真,虽然他仍然只能说抱歉。

他果然变了,或许是因为爱了,所以温柔吧……她黯了眼神,然后笑了,“其实,我以前也不懂让我这样迷恋你的原因,可是后来我想通了,”她抬手比出一个小小的圆状,“因为你的眼睛,我喜欢你的眼睛。”

眼睛?他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不明白她的意思。

“乍看之下好像无底的深海一样,没有一点光亮,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溺在里面。你的眼睛,有一种寂灭的沧桑。”她眯起一只眼,透过手比成圆筒单眼看着他说,“一开始我害怕的就是它,那里太空了,什么也没有,但后来却觉得空无一物的海才是最好的盛载,因为虚无所以惟一。”她放下手,背在身后,对他笑着,“你可以说我自不量力,但我真的想住进你的眼睛里,一直这样想着。”不是只有男人会想征服女人的,女人也是一样,因为可以想象得到韩谦爱上一个人后的专一与痴情,所以才会扑火般地跌了下去,也正因为知道,所以她才会在今天决心放弃,爱上了就不会再回头,她知道他就是这一种人,而她是不会再有机会了。

对于她的比喻,他只是拧紧眉,心里并不大明白,女人的想法,有时候真的很难理解。

她又何尝不知他的不解风情,看着他的表情,她笑开了,笑声散开在寂静的夜里久久不绝,“简单地说就是我想成为你惟一心动的人啊!”她执意地解释给他听,在这个夜里,她一心想把多年的心情悉数告诉他知道,“你从小就那么骄傲,目中无人的样子,我想成为你在意的人,让你为我驱策,那样多痛快。”知道他不会懂,于是她开起了半真半假的玩笑,“现在也不错,能看到你被女人俘虏的样子。她也很痛快吧?”不想问的,明明决定不问的,可话还是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了。

“如果可以,我倒希望她能这么对我。”会因为他的在意而得意,会对他呼来喝去,会像对恋人一样……对他……

“她还没有接受你吗?”傅澄昕却一愣,“为什么?”她是真的诧异了,“总不会是因为聿庭吧?”她纯粹猜测。

韩谦没有回答,无语地站在原地。

“真的是这样吗?”傅澄昕把他的沉默理解成了肯定,难掩惊讶地反问过后她笑了,她、韩谦、沈瞳、莫聿庭四人怪异的关系,真的很奇妙……“我可以帮你。”她忽然说,“你知道的,聿庭喜欢我,只要你拜托,我可以让她对聿庭彻底死心。”

就像当初沈瞳希望他拒绝傅澄昕一样吗?韩谦不禁地想,似乎是很久以前他也曾这样威胁诱拐过沈瞳,当时她的回答呢?“感情的事外人是没法左右的。”现在他已能体会她当时的心情,更何况如果沈瞳的感情是那么容易被左右的话,她也不是她了。

“聿庭对你的感情是真诚的,你、我都不能把它当做交易的筹码。”那是一种侮辱,“如果你接受了他,我会很高兴,但即使你拒绝了他,那也不是我该去改变的。不过作为朋友,我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他会是个好的对象。”他所能给的只有建议,别的他不会勉强。

“朋友?”她眼神一颤,说不清是喜是悲。最后,笑了,“好吧,听朋友的话,我会考虑的。”

“再见。”他该走了,去下一站——离开前必须面对的另一站,“保重。”对她,他只能这样说。

“保重。”而她,重重地点了下头,“谦。”艰难地,也坚定地,她说出了口。

她终于放下了。他松了口气,释然地转过身,离开,在他隐没在街角的瞬间,她失声痛哭。

她知道,她永远失去他了。

几声轻微的叩响之后,门从里面打了开来,“韩先生?”是两天不曾见过的冷淡眉眼,那清泉般的冷音依然独一无二。她站在门边,带着盈盈的笑意道。

“沈小姐。”他轻轻颔首,神情是一贯的冷漠,放在裤袋中的手却极轻微地颤动着,“我能进去吗?”他问,虽然明知她不会拒绝。

她侧开了身让他进入,又随手关上了房门,仿佛毫不在意深夜两人共处一室的尴尬。紧闭的房门仿若她坦然心境的写照——因为无畏,所以反而不需要有大开房门的欲盖弥彰。

她是真的对他放心,还是压根毫不在意?在明明知道了他的心意之后?看着她平静淡然的笑脸,他不禁去想。

“请喝茶,韩先生。”她为他泡上了一杯茶,送到沙发上的他面前,仪态从容。

那一晚以后,他们似乎更加生疏了,他就好像真的只是她的客人一样,他皱了眉,“我听说你正在考虑再次留在这里?”他还不想这样提起那一晚的事,所以只是问。

“嗯,家里有这个意思。”她在他对面坐下,手在面前的另一只杯面上划动着,静静回答,“他们不希望我离得那么远,所以希望我能回来。”

那个曾经将她锁在高楼的家又要束缚她了吗?尽管心里不悦,他却知道他没有立场说些什么,那是她的家人,而他什么都不是,“你的决定呢?”他问,话出口后觉得似乎意有所指于是又补上了一句,“你决定留在这里了吗?”

划动着的手指停住了,她抬起眼迎上了他的,然后浅浅地笑开了,“不,还没有,虽然家里人这么说,可是南方有好多东西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所有还在考虑。”

那些令她放不下的东西里是否有他?他看着她清透到发亮的眼神想到,“是吗?”然后垂下了眼,“我明天就回去了。”他突然转了话题。

“是的,我听说了。”她的回应是轻轻地点头,“韩先生的话,应该是会留在南方了吧?”

她的问句是出于礼貌还是有一些真正的关心?他不愿再费力去想,“嗯,这次过去后就不会再回来了。”他干脆放弃了单向的猜测,径自说着,“家里都已经谈过了,大家也都接受了,所以这次应该是真正地离开。”如果以前只是任性地流浪的话,那么这次是真正地告别了。

“是吗,已经得到理解了吗?”相处两年,她知道他身上背负的家庭压力,“很好啊。”那笑意是真诚的,她为他的解脱而高兴。

对啊,她有把他当做朋友,她说过的。隔着茶杯感受茶水的温度,他沉默了。

原本宽敞的房间因为他们间诡异的安静莫名狭窄了,谈完了该谈的,聊完了能聊的,他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或许是因为他们谁也不想提起那个敏感的话题。

“那一天,”他始终低着头,没有看她,声音由下而上地传出,是闷闷的,“我是指靳家订婚宴的那天。”他终究不是逃避问题的人,更何况他的时间已经有限了,“那天的事让你困扰了。”她是不愿引人注目的人,但他却使她莫名成了焦点,“可我不会道歉,虽然很突然,但我不后悔,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是认真的。”事情的发展超乎了他的预计,然而始终会有这一天的,他希望她能明白。

她竟没有回应,只是沉默着,沉默着,最后,“我知道。”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么,”他深吸了口气,抬起头,目光坚定,“答案呢?我想知道,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她又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他的心都快停窒了,那冷到澈寒的声音才缓缓飘散了开来,“我不知道。”她的回答竟只是如此。

他一怔,原本决绝的心情一时空落了,然后他垂下了目光,“不知道……吗?”果然像她的回答啊!

她或许冷淡,却不冷漠,因为知道他的认真所以才会无从回答了吧!毕竟她也曾经像他那样,惴惴地去请求一个渺茫的机会,她得到了,然后又失败了。因为真实地感受过,经历过也痛过,所以更加谨慎而无所适从。究竟是给对方一个爱的机会却最后失败呢,还是狠下心来罔顾对方的执着一开始就拒绝呢?哪一种才是温柔的做法,哪一种会更痛?即便是她,也会迷惑吧?如果让她重新选择,恐怕连她也不知道自己希冀的是哪一种对待。

或许他该庆幸遇到的是同样经历过两难的她,如果换作是像他当初一样坚持快刀斩乱麻的人,他无法想象自己此刻的心情。

“虽然这样说没有什么立场,”缓缓地,他说着,“不过我希望你一起考虑,回南方的事也好,我的事也好。”这并不是全不相关的两件事,事实上两者根本无法分开考虑,“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那么就回到南方,相反,如果你会为了家人而留下的话,那么直接地拒绝我。”这是一个赌博,自不量力的赌博,他要她在家人和他之间作出选择,几乎是以卵击石的决定,在她连对他有无感情都不能确定的情况下。可是与其她给予了他机会却又在远距离中蹉跎掉的话,他宁可一开始就不抱希望,因为那样,他会恨她,得不到全部,他宁愿取零。

“可是,”她轻淡地拧起远山般秀雅的眉,“这样的事……”太决断了。

“我知道!”他打断了她,不想给自己任何反悔的机会,那样的事……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断了后路的决定,“但是,如果你真的打算给我机会的话,就给我一个彻底努力的空间,否则我不会甘心。”

“即使我真的给了你机会,”她又叹了,对他的固执,“结果可能还是一样的。”

他却笑了,带着自信的骄傲,“我知道,你是认真的人。”只要她作出了给他机会的承诺,她就一定会努力地、认真地试着去爱他,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他已经决定了,不是吗?“好吧。”从一开始,她就总是无法拒绝他的决定,“我会一起考虑的。”拒绝他并从此离开他的生命,或是为了他留在背叛家庭的城市。

他是真的没有退路了,“那么,”他苦涩地笑了,终究不得已地假设,“如果答案是拒绝的,你也不要再来见我了。”他没有自信能继续坦然面对她。

“韩先生!”她皱起了眉,第一次显出了一些波动的情绪,“我不认为需要这么决绝。”

“对我来说,需要!”这就是他的回答。

“你……”她似乎有些恼,但看着他的眼神却化成了一声叹息,“为什么我们不能只是朋友呢?”如果做朋友他们或许可以走一世,可他却打破了这种平衡。

他是否可以把这理解成她对他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有眷恋?他笑笑,没有答话。

而她也平静了,“如果这是你希望的话,我会做到。”她说得很轻缓,隐隐竟透出了对他霸道的不满——这算是一点安慰吧,他想,或许事情没他想的糟糕。

“再见了。”不想说自己会在南方等待她,因为不想使她增加无谓的压力,也因为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悲惨。

“再见,韩先生。”她站起了身,最后说。

还会再见吗,他们?

在登上班机的那一刻,他问自己,答案只是——

但愿……

他回到了南方,回到了一个人的公寓,也彻底回到了一个人的生活。她果然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不知道她究竟是仍在考虑还是已经决定了拒绝,然后才想到自己当初要求的矛盾,曾经想过再去找她追问结果,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说不清心里的感觉,只是宁愿就这么僵持着。

回来的第一天,他就搬到了客房睡——她原本就打算搬出公寓,如果她真的回来,却又旧事重提一切就都没有了意义,所以就让他搬出来吧。明明是她的行李比较少,可他却还是大费周折地整理出自己的东西搬到了客房——同样为了他自己也说不清的理由。

工作结束的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待在家里的,他不确定她是否带了公寓的钥匙,初回来的时候他在公寓里遇到了一次骆舞衣,沈瞳留了钥匙给她托她照料公寓,那个高傲麻烦的女人自然一番追问,他答得意兴阑珊,半真半假,说了些什么自己也忘了,总之她最后甩下钥匙,火焰般气冲冲地走了。他不知道她是否会和沈瞳说起这件事,也不知道她究竟怎样向骆舞衣解释他们间的关系,他不去关心也不去想,只是等着。

当初是决定了不等的,但到现在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在等她了,因为考虑到她极有可能没了公寓的钥匙,所以时刻地待在家里,甚至拒绝兄弟的邀约。这种状况发展到后来甚至演变成了他的夜不闭户,他终于还是沦落到了连自己都觉得悲惨的境地……

然而,他因为她的改变又岂止这些?

阳台边的盆花是她带来的,鹅黄的颜色,与他的公寓完全格格不入的色调。他曾经反对她在公寓里养花,尤其是这种看来就不好养的东西,可她却坚持说这花令人感觉温暖,于是他留下了花,而她被迫将花搬上了阳台。

从没想到,现在,竟是他在照料这据说能让人温暖的娇弱小花,谈不上多少怜爱的感情,只是在浇花的时候他总会不自觉地联想起她每次看着花朵时露出的轻和微笑,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继续地住在客房,继续地浇着花,直到那一天。

大约七八点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没有开灯,独自一人站在阳台,捧着花盆正打算走回暗色的房内,然后前厅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这,确是第一次。大楼的管理不算差,所以即使他夜夜虚掩着房门,也从来没有小偷上门过。但这也并不表示他就会乐观地把那声响理解成期待中的人。他,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等着答案。

灯在下一刻亮了,刺目的白令他本能地闭上了眼睛,还没有睁开,却先听到了时常会在幻听中出现的清冷声音。

“韩先生?”那声音依然冷冷淡淡,从容平静,连那一点迷惑也是以往轻薄的样子,“我见门开着,所以就自己进来了,很抱歉。”

他没有说话,只缓缓地睁开了眼——入目的是记忆中的无色素雅的面容,依然水墨画一样清远。

“那是我的花。”她看到了他手中鹅黄色的娇蕊,“我以为它已经不在了。”

他还是没有说话,连眼的颜色也黯到了无际无边。

“韩先生?”她拧着眉,为他怪异的沉默,“因为决定得有些突然,所以匆忙就来了,可是我……”她的归来是认真的,她想告诉他。

“你回来了?”他却打断了她,问得那么轻,那么缓,几乎稍不留意便错过了。

她一怔,然后说:“我回来了,韩先生。”

他的笑容,温暖得如破冰的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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