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道一途在三千大道中一直是独秀于林,这座即使是千峰竞秀也能超拔不群的巍然高山,向来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无论何时,总有一些惊采绝艳的剑道大材出世,将这座山峰一次又一次的拔高,九十九座剑道高峰看似不可思议,其实都是那些一生都不曾放下过剑的剑士前仆后继的成果。
春秋剑阁初代阁主,那位一剑可屠龙的大剑仙说过,世间可无剑经,无剑宗,可只要还有练剑之人,剑道便可万古长存!
世间道统大多如此,即使一时衰落,但只需根袛存在,便会生生不息,像是绝壁间生长的种子,总有一日会破土而出,傲立巅峰。
剑道之中其实并无境界之分,只是三百年前从上阴宫中流传出一份甲子评,其中剑评上附着千余字,是剑士从低至高的境界描写,这就是如今剑道三境的由来,那位神秘无人知的上阴宫主居然为传承千百年的剑道划出了一道道门槛,泾渭分明,事后有人将这份剑评送与春秋剑阁,据说当时还不曾出世的春秋剑阁阁主点了点头,说了句“大善”,就再无其他言语,自此以后,天下剑士便有了三道高低不一的门槛要跨过,剑评中更是有言,凡及冠之前登上第二境者,便有望以剑证道,可入剑评前十。
天下剑士百万,能做到年轻一辈的第十人,是何等殊荣?
剑道三境,一为驭剑,下境十步,中境百步,上境千步;二为御剑,下境生气,中境养意,上境孕神,至于而后的第三境证剑,也就是世人口中所言的陆地剑仙境界言语不详,少有人知。
但是想来也是可以杀仙屠龙的无上境界了吧?
左千炀眼见那柄水龙吟如同醉汉一般,摇摇晃晃飞出十步,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青衣少年欣喜若狂,虽然不过只是飞出区区十步距离,还没有丝毫飞剑的轻灵飘逸可言,但是今日能驭剑十步,他日未必不能有搬山倒海的大神通!
即使达不到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左千炀仍然心满意足,他有一朝御剑千里的志向,也有懂得知足的良好心态。
无论是驭剑还是御剑,都不是一蹴而就的简单事,捏着手中精致飞剑,左千炀心中踏实许多,没了那份时不待我的心急如焚,剩下的是无畏前路的勇猛道心。
左千炀按照养剑法上所说,凝气屏神,将气机放出贯注水龙吟剑身,如同一块绿玉的袖珍飞剑微微颤动,波纹流动如水,煞是好看。
左千炀眉头紧皱,即使经历过一次这样的痛苦,他也有些承受不下剑器本身的金铁气在经脉中来回乱窜的苦痛,就像是皮肉骨髓中有千千万万根针扎一般,刺痛如骨,令人难以忍受。
左千炀咬紧牙关,默念养剑口诀,鼓动周身气血运行,不过几息光景,他手指间就逼出一点殷红。
一滴精血落到剑身,水龙吟中那道形似龙蛇的纹路扭动,将精血吸纳入剑中,一捧江南春水沾上了几许血红颜色。
如此这般,一连七次,这柄水龙吟方才饱足。
左千炀头疼道:“好大的胃口啊!”
亏得他服下那枚小金丹,不然光这七滴精血就要让他元气大伤!
左千炀投注一道心念于剑身之上,经过一番养剑后,水龙吟果然没了先前那种艰涩凝滞,虽然还谈不上如臂挥指,但运转之间已经较为如意,不再左右摇晃不停,如同小孩挥舞大锤一般,已有几分轻灵之意。
左千炀自语道:“这血炼之法果真是速成法门,百日后大概就能驭剑百里,略有小成。”
此后,这个青衣少年如同陷入魔障,除却每日必要的养剑之外,日以继夜,发疯般练习驭剑。
一旬十日内,左千炀已由驭剑十步迅猛递增到五十步。
起初前三日更是以一日十步的恐怖速度增长。
达到五十步后,左千炀开始驭剑劈斩青竹枝叶,他四周青竹没有一棵幸免于难,皆逃不过枝叶凋蔽的凄惨模样。
第十日里,左千炀已经能驭剑成网,达到剑随念至的小成境界,五十步以内,他自信可以斩杀任何同境界修士。
一本入门驭剑术,一座剑池竹林,一柄水龙吟,便让这个青衣少年真正走进了剑道的第一道门槛里。
十日后,左千炀那股疯魔势态不减反增,那股急迫下山的心态平和下来后,青衣少年却更加拼命练剑,就像一个饿汉见到了一桌珍馐美味,不管是什么,先塞到嘴里再说,对于俗世中的冷漠他见得很多,山上可以与世无争,山下也能这样?
春秋乱世中,要想安然行走世间,只有凭手中三尺之剑!
终于。
在第十一日里。
左千炀驭剑八十步。
离驭剑中境只差一线。
这是连澹台长明都没有想到的进度,在他眼中,这个徒弟心性坚毅,根骨不俗,可在剑道之上,着实没有什么天赋异禀,将近一旬光景,能驭剑三十步已是难得,至于八十步已经超出他能想象的极致了。
左千炀不知疲倦驭剑劈斩青竹枝叶,甚至一剑能轻松斩断一棵挺拔青竹,这般景象,落到凡夫俗子眼中,便就是能飞剑杀人的仙家神通。
累到全身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的青衣少年,躺在青竹下,大口喘息,口中依然默念着《钓气经》的练气口诀,导引气机游动周身,顺便自省驭剑术中的错漏与疏忽。
能在十一日里,驭剑八十步,离中境只隔一线,左千炀靠着不只是枯燥练剑的耐心,更多的是自身触类旁通的惊人悟性,于剑道上一无所知的他,根基自然是浅薄,比不得那些出身剑宗甚至天生便是剑道奇才的怪胎,可是单凭着这座剑池竹林里处处浮散的剑气剑意,加上胸中那股潺潺流动的浩然气意,纵使不敢说能超过白苇这般天赋出众的剑胚子,可平常剑子想力压左千炀一线只是妄想。
又过一日。
左千炀已驭剑九十步。
只差临门一脚,便能驭剑百步,登顶中境。
左千炀再次力竭躺在地上,透过青竹稀落的枝叶,望着浮云变幻的天穹,眼神缥缈,“老头子,我也能驭剑了,说不定下次见到你时,还真能乘云驾雾在你面前显摆两下!”
青衣少年挣扎起身,颇为艰难的站起,准备今日的第一百四十次驭剑,看看能否一次性断去十棵以上的青竹。
“我说,左千炀,为何本宫每次见到你,都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好熟悉的嗓音。
左千炀抬头望去,一身黄裳醒目的停在竹林半空中,一剑横空,北宫青瑜脚尖轻点在剑身,身姿曼妙,形似剑仙。
“你不说话的时候,倒还蛮像个公主的。”
北宫青瑜皱眉,出奇没有去理会左千炀的讥讽言语,出声问道:“不过区区十五日,你已经稳步入了通玄下品,还能驭剑九十步!这种进境速度放在西昆仑也可名列前茅,虽说你本身根骨不俗,可剑道上你又哪来的天赋,能轻松离驭剑中境只差一步?”
轻松?
左千炀撇撇嘴,这位燕国公主可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四岁观剑经,六岁能口诵剑诀,十岁一剑之下,天下剑士莫不俯首,到了如今,放眼天下,也无一人值得我出剑了。”
左千炀一本正经的乱扯,对于这个燕国公主谈不上讨厌,当然也算不上喜欢,北宫青瑜性子是傲气,可谁叫人家出身好,是一国公主,金枝玉叶,自小便是天潢贵胄,享尽人间尊荣,骨子里他其实是不讨厌喜怒外露毫不掩饰的人,因为这样说是真性情也无不可,而那种逢人堆笑暗藏机心之人才是令人不喜,山下话本里有一句话一直让他记忆深刻,至今仍记在心中。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老头子也常说,茶倒七分,话说三分。事事不必去强求圆满,白璧微瑕最是可贵。
这些话,他以前觉得不过只是大道理,后面逐渐见过一些事,遇过一些人,才略微明白一二,小事中见大道,藏书阁的圣贤书中百万言,说到底还是人情世故四字。
北宫青瑜似乎被这个废材的天大口气惊到了,半响无语,最后颇为艰难的挤出一句话,“果然无耻!”
左千炀一脸谦虚道:“过奖,过奖。”
原本清秀的眉眼在北宫青瑜眼中格外面目可憎。
左千炀好不容易能在跟这位燕国公主的斗争中占得上风,还想多说几句,结果看见就北宫青瑜面如冷霜,双手掐成法诀,然后,被就一匹浩大剑气打翻在地。
“本宫向来不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下次说话,先试过手中剑再说!”
左千炀心中懊恼,却谈不上如何生气,怎么就忘了这是个从来不讲道理的主,他掸去身上泥土,自我安慰道:“就当是还她的赠丹之情。”
竹林寂静,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一人踏剑御空,一人抬头仰望,正如他们的地位一样,世俗子和皇家女,注定是两座没有任何联系的天地。
“那不知殿下这次前来,又有何事?”
左千炀率先出声,打破僵局,他实在不想跟这位公主殿下耗下去,她有的是时间,可他还得去为下山闯关拼命练剑。
北宫青瑜直接道:“西昆仑有十座洞天开府,八宫弟子皆可以前往修行,砥砺自身修为境界,本宫缺个会烧火烤肉的杂役,想带上你。”
左千炀不去计较燕国公主口中~将他贬为杂役,心念转动,如今驭剑术已难有很大进境,不妨跟着北宫青瑜去洞天修行,不但身边多了一重保障,还能锤炼自身斗阵杀伐的技艺。
左千炀笑着道:“多谢殿下提携了。”
北宫青瑜没什么好脸色,十分不喜面前青衣少年的这副没甚脾性的模样,剑士当有剑士的风骨,只会低头应声算是什么剑士!
她转身准备御剑离去,听得身后之人问道:“请问殿下,这一次有十大洞天开府,你我要去哪一座洞天,仙气最盛的青玉坛,还是适合闭关坐定的玉真宫?”
北宫青瑜嘴角微微翘起,心思转动,轻声道:“是杀伐第一,有阎罗冥府气象的森罗小境。”
左千炀一愣,然后气急败坏。
这疯婆娘找死不成?
森罗小境,那可是八百年前酆都的一座残存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