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昆仑当年汇集半数精于炼器门道的长老,耗费半甲子炼制出来一座近乎小千世界的洞天秘境,就是这座有“小酆都”之称的森罗小境。
这座洞天有百万厉鬼横行,终年不见天日,鬼气森森,兼之的确太过凶险,故而西昆仑很少有弟子选择此处秘境砥砺修行,太多都是去仙灵气盛的青玉坛,或者是适合坐定闭关的玉真宫。
久而久之,这座名头响亮的森罗小境差不多已被西昆仑上下遗忘。
天幽峰下,满是浩气浮游,如一尾尾白鱼游动,神异无比,充盈浩气像是一潭清澈湖水。
澹台长明一袭白衣如雪,负手静立,不言不语,不呼不吸,如一座朽木雕像,毫无生气,像是道教真人神游天外,元神出窍,徒留肉身在此。
片刻光景,澹台长明抬起手,揉了揉眉心,眼中有些许疲惫之色,白衣尽风流的中年男子呼出一口气,道:“俗子跟天地做买卖,果然是只亏不赚。”
白衣两指并如剑,轻轻一斩,大地轰隆,下陷百尺,裂开一道狭长口子,一人大小,白衣如白虹,一掠而逝,不是如天人登天,反是向幽深地底而去。
……
西昆仑洞府秘境中凶名在外的森罗小境,如今残破不堪,比之那座让北宫青瑜用滚雷炸成废墟的古城还来得凄惨,就像是被千万道凌厉剑气来回犁过无数遍似得,沟壑丛生,杂乱如草堆,不忍直视。
这座被恢弘剑气斩成两半的洞天中,一声狂怒大吼如雷轰响,语气中满是不甘、悔恨和无穷怒火,“澹台长明,你敢算计我!”
青衣少年袖袍鼓荡,黑发乱舞,神情狰狞,犹如魔头。
一身凶戾煞气竟是堪比立地成魔后的上古八尊神魔。
坐在一旁身形枯槁的老和尚,神情复杂,先是不敢置信,再是凶狠暴怒,最后缓缓归于平静。
青衣少年刚刚吼出一声,眉心中便绽出无穷光芒,他眼中似有无数细微篆字闪现,如龙蛇扭曲,如佛陀盘坐。
佛门两篇无上法门之一,《心印经》。
青衣少年眉目间尽是不甘、挣扎之色,双手在刹那间变换六十四道法印手诀,有道教清凉印,佛门红莲火印,甚至还有魔门失传许久的遁破虚空的法门,种种手印结为一道阴阳鱼,可依旧挪不动半分身形,有如中了仙家的定身术,两脚扎根大地,动弹不得。
隐隐可见数十道青气白芒萦绕在青衣少年周身,丝丝缕缕,包裹住一袭青衣。
尽全力使出压箱底手段也无法脱身的青衣少年,似是认命,撤去法印,散开气机,单单站在原地,闭上双眼,犹如等死之人。
“看来你是笃定我不敢对你如何了。闭目等死?我看是以在下徒弟的肉身作为要挟吧!”
一袭白衣如谪仙,飘然落地,
看似平静的声音中,如同蕴着惊雷,炸开青衣少年的紧锁心神。
青衣少年不惊不惧,从容道:“即使你原来证得过剑仙又如何?跌境之后的你还能再重新登临巅峰不成?如今的你不过只是借着儒家的浩然天象,才能稳稳站在九天之上,不过半个时辰,你依然会从云端跌下。”
澹台长明平静道:“半个时辰,足够我将你连同那八尊魔头杀死七八回。”
青衣少年冷冷一笑,讥讽道:“刚刚才斩断一座堪比小千世界的洞天,你真还能有余力破开我身前的清净法界?近乎仙人,可毕竟还不是仙人,要知道人力终有穷时。”
澹台长明戏谑道:“貌似你成竹在胸。”
青衣少年不再言语,蓄养精气神,这具肉身底子太薄弱了,许多玄通手段难以使出,但是面对一位跌境之后借外力重回境界的剑仙,他觉得自己无需太过畏惧,一是因为残魂本尊睥睨天下的眼界心态,二是这位白衣剑仙手段再凌厉,多少还是得顾忌自家徒弟的这具肉身,修行中肉身鼎炉有半点损毁,此生都不要指望证道,几乎是绝了登顶大道的希望。
一袭白衣洒然一笑,右手虚弹,密密麻麻的浮游气机萦绕在澹台长明修长手指上,好似缠着一匹白丝绸布,一指弹出,沛然气机凝成一柄细小飞剑,凌厉中透露出森然杀机,斩向闭目不动的青衣少年。
一剑飞出,先是气势凌厉,一往无前,可是越离青衣少年越近,飞剑就越发慢下来,最后如陷泥潭,不得寸进。闭目养神的一袭青衣身前的一尺天地,气机凝滞如铁,垒成坚不可摧的一道高墙。
澹台长明并不意外,一剑不成,再出一剑!
一手如弹琵琶,大弦嘈嘈如急雨,如银瓶乍破,似铁骑突出,一柄柄飞剑如骤雨倾盆,向着那一袭青衣泼洒而去,一气换一气,气气相连,澹台长明以气机化剑不过是通玄境界都能使出的小术,但这一剑又一剑飞出如雨,却是返虚宗师才能有的生生不息,天地共鸣,法天象地,气力无穷,这便是只差一步便可飞升的半仙境界。
十剑百剑,千剑万剑,如一泼又一泼不停歇的箭雨,笼罩天地间的一抹青色,飞剑瓢泼而下,一剑挡在青衣身外,折断消散,再一剑飞出,继续轰击,毫无花俏,这样枯燥无味甚至乏味的斗法,在凡夫眼中可能比那些拳来脚往,刀光剑影的江湖比斗还要来得无趣。
青衣少年睁开眼,缓缓道:“你正心诚意求来的浩然气机还能撑多久?你又还能待在剑仙境界多久?即使你早就埋下伏笔,那日在左千炀眉心打入一道剑气,明里是诛灭魔头煞气,实际上藏下一道识念隐于三百余窍穴,可你早已算计好也无用,打不破我身前的清净法界,一切都是空谈,老和尚功亏一篑,我可没半点损失,你杀不绝我,迟早有一日这具肉身得归我。不若你我谈笔买卖,将这具肉身给我,舍弃一个不过通玄境界的弟子,能换得八百年魔门宝藏,如何?”
澹台长明玩味一笑,轻声道:“你可不像传说中的那位,气概雄伟,霸气睥睨,居然还与我谈起买卖来了,看样子你是打定主意要夺舍这具肉身,再世为人了!”
一袭青衣理所当然道:“再雄奇的气概也不能当饭吃,你瞧旁边这位枯槁老鬼不就是信了佛门那套佛法慈悲可渡彼岸的说法,才落得这般下场,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再去自诩什么磊落正大,风流意气,都是狗-屎!若我能长生不朽,倒是想看看千年之后,谁还会记得你们这群风流子!”
澹台长明不再弹剑不止,笑道:“果真是春秋意气不敌流水光阴,佛门的大慈悲变作了枯槁老鬼,魔门的大气概沦为了蝇营狗苟,可悲,可叹!”
不等青衣反驳回话,澹台长明啸出一口百年郁积难以吐出的锦绣剑气,浩浩荡荡,化作三尺青锋,“谁说我只能斩出剑仙一剑,八百年的风流意气,到了如今真就颓散不见?澹台长明今日让你看看,可谓陆地剑仙的风流!”
天地轰隆作响,九天之上有雷霆响彻,似是应和澹台长明这一番话语,以他为圆心,浩然无匹的凌厉气机层层向外炸起,有如浪潮翻涌!
那股一吐而出的锦绣气机化成的三尺青锋,被澹台长明一手抛入高天,愈攀愈高,如青龙飞天。
青衣脸上首次浮现恐惧神色,身形再度挣扎起来,猛烈气机不断从周身荡出,却就是无法突破紧紧锁住肉身的那一层禁锢桎梏。
“澹台长明,莫要逼我玉石俱焚!”神情狰狞的一袭青衣已经感知到那股浓密杀机和生死之间的恐惧,大声呼喊,“杀了我,你徒弟也活不成!”
澹台长明置若罔闻,正衣袍,宁神意,拱手朗声道:“澹台长明修行剑道三百年,今日立誓为剑士证道,教春秋意气剑士风流重现世间!”
“皇天后土,请证此誓!”
白衣双手合拢,竖起一掌。
九天之上,落下一剑。
天幽峰高千丈,高耸入云端。
只见天上有一剑缓慢坠下,天地浮游浩气纷纷涌去,如同万千游龙衔尾而至,轰隆一声,整座山峰裂开一线。
天光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