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九关中的第五座山峰,声声巨响震如雷,滔滔云海如沸水翻腾,汹涌奔流好似大江东去。
迎客亭中,一直坐着的清溟峰长老立起身来,两手掐出镇山手印,一股清圣之气铺散弥漫,沸腾云海上空如有一座巍然大山镇压而下,震荡轰动的滔滔云海顷刻间平稳下去,西昆仑八百年间经过数十位宗师不断完善的云海大阵,玄妙无穷,聚散如意,天下山脉发乎昆仑,这座恢宏云海演化的护山大阵,勾连西昆仑祖龙气脉,大阵运转之时,从无有人可凭一己之力破阵。
白鹿峰长老冷哼两声,须发皆张,怒极笑道:“宵小之众,也敢来犯西昆仑?!”
这位十二峰长老中修为最为深厚的老人,大袖飘摇,宽博袖口汹涌冲去一道天火罡煞,炽烈火气犹如赤焰火龙,从衣袖间炸出,轰向震动如擂鼓的第五座山峰。
此时,第五峰终是承受不住山洞中连接百声的轰隆炸雷,整座峰头炸裂开来,一道浓厚血云从山洞中掠出,清静仙气的西昆仑山下,一朵血云凝成,污浊腥臭,上面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浓眉大汉,披着件血光流动的衣袍,一看便知是邪道中人。
那名浓眉大汉五指掐诀,头顶垂下一道浓郁血光,一口吐出血气洪流,如同波涛滚荡,卷住天火罡煞,两股性质截然相反的法力轰然相撞,僵持一阵,赤焰天火终是敌不过血气洪流的消磨,渐渐消散。
白鹿峰长老两条眉毛微微挑起,轻呵一声道:“修罗宫的邪道宵小,犯我西昆仑作甚?”
浓眉大汉敛去浑身气焰,浑然没有邪道高手的嚣张气焰,语气恭敬道:“曹某不过修罗宫下一名弃徒,哪里敢犯仙宗西昆仑。方才不过是与那名守关老兄斗法酣畅,一时收不住手,不想惊动诸位长老,真是失礼。”
白鹿峰长老冷笑两声,显然是不信这番低劣说辞。
“你可知八百年间,从未有邪魔外道可以在西昆仑来去自如。你今日既然来了,便留在山下填补第五峰,做守关人吧。”
相貌颇有威严的白鹿峰长老清清淡淡说出这番话,八百年的仙宗魁首,这座西方高山虽然独立世外,可是从来不容人轻侮!
浓眉大汉脸色霎变,轻轻撩拨西昆仑是一回事,可是要真正面对这座庞然大物,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在这座清静仙山中清修的得道高人不知有多少,执掌八座恢弘宫殿的宫主俱是宗师级的绝代人物,如此庞大势力,哪怕是站在他身后的那人,也不愿意与之正面相对。
那作为一名马前卒的他,又拿什么去挡下西昆仑的怒火?
浓眉大汉张口欲要解释什么,谁想白鹿峰长老听都不听,双袖一卷,两条赤焰火龙冲起,与此同时,身穿广袖袍服的老人脚尖轻点,稳稳站在火龙身上,御龙飞天,十分有神仙气态。
“西昆仑虽藏有大道三千,可从不与旁门邪道讲道理。”
白鹿峰长老驾驭两条火龙飞腾云间,炽烈火气瞬时将浮云蒸干,这位修道有四百年的老人,修行源自密宗的一门上乘法诀,名叫《日轮经》,观想煌煌大日,接引日精火气,大成时修出一轮-大日法相,借取天日浩瀚之力,诸邪不侵,群魔辟易,可以说是至大至刚的密宗正法。
浓眉大汉摸着衣袍里的那道符篆,想起那人的神机妙算,心中立刻便有决断,长啸一声,魔音灌耳,天地骤然有无数道血色流光纵横,形状似一支羽箭,一支支血色羽箭泼洒向两条凶猛火龙,势如瓢泼大雨,封住站在火龙上的那名老人的躲闪去势。
白鹿峰长老淡然一笑,盘坐在赤焰火龙上,两手掐出密宗心印,脑后火光铺展延绵,恰如一片滔天火海浮现,滚滚热浪排开云气。
虚空当中,火海滔滔,如同燎天大火!
千百道血色羽箭还没泼洒到火龙身躯,就被熊熊火焰燃烧殆尽。
“修罗宫的小辈,如此不济事么?当年叶真君的一手血魔秘术,可比你要胜出太多了。”
浓眉大汉听闻此言,心中煞气暴涨,好个不知死活的老头,西昆仑的长老又如何,老子今日拼去这身修为也要灭掉你的威风!
大汉魁梧身躯骤然干瘪下去,头顶一颗森然可怖的白骨舍利浮出,阵阵阴风呼啸,其中还伴着勾魂摄魄的迷心魔音,四周更有数头面目狰狞的魔头半隐半现,浑身血光浓郁,几成实质,犹如从幽冥中冲出的食人恶鬼!
流石峰上三人安静观战,毫无出手意向,这场席卷西昆仑的滔天狂澜注定不会雷声大雨点小的收场,这名修罗宫弃徒不过是打头阵的小卒子,真正的大人物还坐在幕后,好戏既然登台,浓墨重彩的精彩戏份还在后头,他们三人自然要拭目以待。
穆清轻声道:“此人叫做曹彰,原是燕国的绿林豪强,后来不知得了何种机缘,入了修罗宫叶真门下。甲子前因误了叶真炼丹之期,而被逐出师门。”
澹台长明看着西昆仑山下的正邪斗法,皱眉道:“白师叔只差一步,便能聚拢日精火气,熔炼成一颗昊阳火丹,成就宗师境界。山下那名修罗宫弃徒,学得是残缺不全的血魔经,修得神通也不算上乘,不入流的血神子。这样的货色,不但能连过五关,还败去五位守关人,他的底气依仗是什么?”
韩相如眼神凛冽,寒声道:“敢算计西昆仑,何来的胆量?!”
峰上三人心思不同,却无半分担忧,无论这场算计出自何人之手,对于这三人来说,都不值得一提,西昆仑屹立世间八百年,何曾惧过谁?!
山下战局愈发紧张。
浓眉大汉的魁梧身躯在浮出那颗白骨舍利后,干瘪得如同一张薄纸,他强自在提起一口精气,吐出白骨舍利上。骤然间,那颗通体苍白,凝练着一尊魔头法相的舍利,大放光华,天地飘起一声清音,比之先前的穿脑魔音更加厉害,犹如拨动心头丝弦,勾动人心底处隐藏着的种种欲念。
白鹿峰长老修得是心志坚定的密宗正法,走得是玄门正宗循序渐进的路子,面对勾心魔音,丝毫不为所动,眼中神光闪动,清明如常,手中印诀变换,一道天火大印结出,轰隆一声炸响,上百道火光凝成丝线,划破虚空,比之飞剑罡气还要来得凛冽。
白骨舍利滴溜溜旋转一圈,泛出猛烈法力涟漪,一波一波如同潮汐震荡,大日精气聚集凝成的火光丝线,织就一张赤红大网,锋锐如刀剑,笼罩向那颗转动如丹丸的白骨舍利,炙热刚烈的大日真火,霎时间就能将这颗与浓眉大汉性命相交的舍利打碎!
浓眉大汉桀桀一笑,从怀中掏出那道荡漾着魔焰气息的符篆,狠狠捏碎。
符篆中封禁住的邪魔气息轰然一下炸开,黑色流华激射高空,然后飘洒坠落,如同一道倏然盛开的烟火。
大小如明珠的白骨舍利似是受到某种刺激,疯狂旋转,汲取空中飘散的黑色流华,不断壮大,舍利四周半隐半现的凶戾魔头发出兴奋吼叫,滔滔魔气凝成的身躯撑开壮大,如同拱卫着白骨舍利般,气势更是逐渐攀升。
待到魔头气焰攀升至极致时,白骨舍利剥落而下,像是一朵白莲花盛开凋落,竟有一种由生到死的绝美姿态。
穆清见到这一幕奇景,脸色大变,脱口而出道:“白骨花开,舍利生魔。那人修有白骨教的白骨生莲秘法!”
韩相如当即果断掐出剑诀,一匹锋芒难挡的剑气飞快卷出,斩向那颗凋谢如莲花的白骨舍利。
剑气如电闪,顷刻便至,却仍然慢了一线。
白骨舍利凋落四散,虚空震荡,隆隆声音响彻天地,几道古怪音节串成的字符,吟诵出声,透着上古苍凉的气息。
一具巨大的苍白尸骨从虚空走出,气息威严莫测,身形虽然虚幻,可是仍然让四周虚空泛起波浪水纹。
那匹剑气白芒斩在那具白骨尸身上,发出一声金石击响,竟只切出一道浅浅的长痕。
巨大的白骨尸身似有灵智,空洞眼眶看向立在流石峰上的韩相如,无声咆哮,五根苍白骨指张开,一朵白莲开放在手心,冰冷霜气四散开去。
坐在赤焰火龙上的白鹿峰长老脸色平静,心念一动,另一条火龙盘起熊熊烈焰的身躯,一道大日真火吐出。
白莲盛开绽放的冰冷寒霜,借着隆冬大雪,势头愈发猛烈,扑卷那道炙热的大日真火。
流石峰上的韩相如静观局势,手中萦绕淡淡辉光,意欲再次出手。
白衣飘动的澹台长明拦下这位师弟,韩相如冷声道:“西昆仑哪能容得下这等外道邪魔肆虐!”
澹台长明洒然笑道:“白骨教的吹骨魔神,这等邪教大魔,我当年在北地魔门可不知斩杀过多少。西昆仑容不得邪魔撒野,这第一剑不妨让我先来。”
韩相如眼眸神采绽放,散去手中剑气杀机,脸色露出笑意,澹台师兄在世人眼前出得第一剑,会是何等的惊艳?!
一旁把玩着驱山符诏的穆清也是一脸期待,这是封剑百年的师兄,再度出世的第一剑啊!
澹台长明一手轻轻抬起,云纹白袍衣袖滚荡。
一袖青气满盈。
白衣卷袖,两指并如剑。
轻描淡写如一剑斩出。
天地初始并无异象,平淡如常,韩相如怔然呆立,眼中那抹欣喜如狂。
白骨尸身虽已失去血肉身躯,看不见脸色表情,但是浓眉大汉还是感受到了那股惊惧之情,不可遏制的从心底浮现,元气大伤的浓眉大汉疑惑不解,世上还有什么能够让战力堪比绝顶宗师的白骨魔神流露惧意?
很快他便看见,白骨尸身双手护住头颅,丝毫不作为,然后全身苍白骨头寸寸裂开,化为齑粉!
即使被双手以滔滔法力护住的头颅,也不过只是多坚持几息,便就飞灰散去。
浓眉大汉呆滞无语,身处这一剑中的他觉得,即使站在世间巅峰的陆地神仙在此,也要被这一剑干净斩杀!
第三座山峰中,一位穿着朴素长袍的中年人走出,脚下萦绕淡淡云气,缓步走上高空。
突兀插入战局的中年人,相貌普通,而立之年,眼神深邃,似有千百种情绪表露,幽深得如一口古井。
中年人伸出五指,丝丝紫气流泻,裹住面无人色的浓眉大汉,声音中正道:“今日能得见澹台剑仙的精彩一剑,不枉此行。”
澹台长明轻声道:“我已避世百年,不理世事。像先生这样的奇人异士绝然不会籍籍无名,请教先生姓名?”
中年人笑意温和,似是与友人相谈般,说道:“我与澹台剑仙在北地双仙台倒是有一面之缘,不过当年的你意气风发,可能并不曾记得我。”
“在下席元真,乃是范公门下一走狗。”
天地寂静。
十大魔头第六人,半面魔君席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