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元的老家是在黄土高原农村中一个破旧的村落里。这时候虽已是2000年了,但在西北农村的某些角落,依然是一穷二白。从穷的方面来说,世元的家是三弟兄和一个姐姐,再加上他的父母全家人共住在一个院子里,这个家是用土砖彻墙的平房,是个老四合院,在这之前是住窑洞。这土砖平房还是在改革开放的1998年才建起来的。
这个四合院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房屋,大小共有8间,但能住人的仅有4间,另4个小间是做厨房或用来放杂物的。他们三弟兄都在家当农民,老大叫新元,是个泥瓦匠,在家种田,农闲在外搞泥工,但是只在周围农村做工,不外出打工,因为他老婆有病,需要常年照顾妻子,还有3个孩子。老大一家人住了西屋两间房。老满叫界元,还是一个高中学生,他当年已有18岁了,如果考上了大学,他的家人都得为他凑钱去读书,如果考不上,他也要分一间房,就在农村当农民了。
但他现在还没有分房,他与父母住在一起,他父母加满崽共住东屋两间房。南屋的两间房现在是世元的姐姐和姐夫住的。因为他姐姐不愿意嫁出去,她以照顾父母为由,要在娘家安根,因此招了一个上门女婿,这个姐姐叫银英,姐夫叫岭生,他们原来在省城做生意,现在也撤回老家了。这两夫妇和3个孩子住了两2间房,因没有厨房,又占了北屋的一间做厨房。现在这个四合院仅剩下北屋的一间了,而且这间房是个小间,只够摆一张床、一张桌子而已。因为世元在家从来不安心,也很少在家住,因此这间房又被老大借用做了杂屋,里面堆满了柴草和各种杂物,这房子矮,窗子小,光线暗,要低着头才能进去。
世元从城里带着雪清回来了,家里人见了雪清,看她长得一表人才,文文静静,看样子不是一个种田女,他爹妈、大哥、大嫂都很高兴,都以为世元真行,能把城里的女人搞到手的男人不简单啊。大嫂端来一杯水给雪清喝,他妈马上做饭给他们吃。吃了饭,坐了半天,雪清还不知道自己应该住在哪里,她就问世元,世元只有问他妈:
“妈,安排我们住哪间房?”
他妈说:“现在只有北屋还有一间空房了,你大哥放了一些东西在里面,我叫你大哥把那间房腾出来给你们住。你们明天去买张床、买个桌子、炊具什么的,就可安家了,今天暂时在我这里搭个地铺吧。”
没有房屋,没有床,没有桌子,暂时搭个地铺,这就是她与世元结婚的家吗?
雪清真感到不可思议,她的落差太大了。她这时回想起她与天晴结婚时的那个家,那是省委大院的别墅:那是多么豪华、气派、宽畅、明亮、舒适、整洁啊,那房子里家具琳琅满目:空调、冰箱、彩电、录放机、洗衣机、电脑、煤气炉、微波炉、消毒柜、大书架一应俱全,那是一流的客厅,一流的卧室,一流的厨房,一流的卫生间……可是,时过境迁,那个她曾经住了几年的别墅,已经永远不属于她了,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失去了,这都是因为她心爱的天晴走了,她再也无权去享受那个家庭里的一切了,何况她是自己受气而走的,她也永远不可能回去了。
她又回忆起她父亲的那个家,那也是既豪华又简朴的干部房呀,那里虽没有天晴家那么气派,却集中了一个高级知识分子的东方文明和智慧。那里有一个堆满书刊的书房,有一个既简朴又素雅的小客厅,还有一个既可做卧室又可作下棋弹琴的休闲处。她爸的那套房,她在那里也住了一段时间,可惜也不是属于自己的。
真正属于自己的,她曾经也有两套,那时她下海经商,搞长途贩运挣了不少钱,第一次在省城买了一套,那是四室两厅,两个厨房,两个卫生间,一共150个平方,多么豪华气派的现代化的商住楼啊,非常可惜啊,她自己却没有住一天,就因为她要投资公路建设而卖掉了。她后来又在渭县城买了一套舒适宽畅的房子,又因为替别人抵债还贷款,被封了。她也根本没搬进去住过,就成了债务的抵押品。她又回忆了在学校当教师的时候住过的公房,又想起在小时候在淡南铁路工区住过的小房子,她回忆自己走过的路,住过的房,做过的事,她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她竟然从省城走到了县城,又从县城走到了小镇,再从小镇走到了这个封闭落后贫穷的乡村。
她怎么老是一步一步往下走呀,走到今天,连个安身之处也难找了,这是怎么啦?她与世元在省城做生意的时候,听他的口气,她以为他家里有一座又宽又大的房子,可哪知道,她跟世元回到他的家,只能靠别人腾一间放柴草的杂屋来住,还要自己去买床和桌子,她怎么这样糊里糊涂的跟着一个穷小子,又来到了这么一个穷地方,她是不是犯傻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