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妈姓陆,叫陆芬,是淡南市妇联主任,一位精明强悍的妇女干部。在家里,她又是一个贤惠、善良、好客的家庭主妇。她很会疼丈夫,疼儿女,对雪清这位姑娘,有着特殊的好感。为了讨雪清的欢心,她准备好好地招待她。陆芬带着一帮客人来到了淡南市档次较高的丽云饭庄。她在客人刚到家时就打电话订了餐,客人被安排在二楼的雅座,订这一桌酒席大概要花400元,在1979年,已算是相当奢侈的高档消费了。她花这么高的代价订餐,目的却完全是为了讨好一个18岁的雪姑娘,她把她作为第一次登门的“特级贵宾”,真可谓用心良苦。
陆芬带着客人来到饭庄,雪清却不声不晌地找了一个较冷清的角落坐下,她真不想在外面出风头,雪清在社交场合一直是沉稳而冷静的。待宾主坐定之后,服务员端上茶杯、茶壶,为每一位客人倒茶,又有一位服务员拿着菜谱来了,作为席主的陆芬接过菜谱,把它递到雪清跟前,极为客气地对雪清说:“今天请小贵客点菜。”雪清听到小贵客几个字,顿时羞得面红耳赤,不敢接菜谱,她真有点胆怯,因为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进过大饭庄吃饭呢,也从来没享受过这么高档的招待,她对老太太的盛情真有点受宠若惊。丁长生非常理解妹妹,赶紧为她解围,他对女主人说:
“小妹从来没见过世面,还是主人自己点菜吧。”
陆芬这位好客之主,只好亲自出马,她把服务员叫到跟前,干净利索地点了六道菜:水煮鱼、宫爆鸡丁、麻辣豆腐、爆炒猪肚、西红柿炒鸡蛋、羊肉火锅。她点了六道菜后,又把菜谱递给丁长生,丁只点了一个小菜,天晴爸点了一个三鲜汤,最后天晴点了一盘红烧肉,服务员又端来三盘水果:大苹果、大鸭梨、鲜西瓜。加起来一共是12盘,把一张大圆桌摆得满满的。服务员接着又上酒水,拿来了5瓶啤酒,两瓶红酒,两瓶饮料。这一桌丰盛的酒宴,就在和谐温馨的气氛中开始了。女主人陆芬带头举杯,她首先向小贵客雪清表示欢迎,雪清很不自然。接着天晴爸向丁长生和雪清敬酒,天晴也无限深情向雪清敬酒,祝她考取大学。主人敬酒过后,客人又得回敬,这么多的规矩,这么多的客套,雪清从来没见过,她敬也不是,不敬也不是,夹在他们中间,十分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雪清在过去经历的苦难太多,受过的冷遇太多,过去从来没被别人当作贵客款待过,今天她突然从最卑贱的地位,一跃而居为被人尊敬的小贵客,真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啊,她无论如何也感到不适应。她这时在想:这么一桌丰盛的酒席得花多少钱啊,如果在十年前,有这么多钱来救济她,那该多好!那时的她,如果有这么多钱,一年也吃不完呀。可惜社会现实就是这么怪,你越穷,越生活不下去的时候,越没有人来帮你;你一旦地位有了变化,或者你越有钱,越有人来捧场。她想:如果我今天没考取大学,如果我父亲没有平反复职,会有谁来理我?这种世俗现实何时才能改变呢?雪清在当时那个年龄、那种环境,竟会想得那么多,竟会把眼前的事与社会现象、人间苦乐联系起来,真让人感到这个从苦难中出身的大学生实在不简单,她有着深沉的思索,超人的眼光,她的想法当然是在自己心里,不会轻易地表露出来。雪清在此之前,从来不习惯客套,对于今天酒席上的你推我让、恭恭敬敬,既别扭,又不自在。陆芬出于对她的好感,总是把好菜一样一样地夹到她的碗里,天晴更是出于一种特殊感情,在她碗里添菜加汤,弄得雪清想吃又不敢大胆吃,想推又不好意思推,难堪已极。后来她干脆采取了一种故意的冷漠,对他们这种殷勤与客套不但不领情,反
而脸上现出一种不悦的神色。这时,天晴妈又更加热心地问这问那:“雪姑娘,你哪里不舒服吗?”
“雪姑娘,这菜合你的口味吗?”
“这菜有点辣,是不是?”
对天晴妈的细心询问,雪清并不回答,还是那付不笑不哭的脸,天晴妈见她这样,就叫儿子细心地照顾雪清。这个儿子对雪清更是爱护有加,恨不得劝她把这一桌子菜全吃到肚子里去。当他看到雪清在低头吃饭的时候,天晴却用嘴贴着自己的碗边,把筷子插在饭里,两眼圆睁睁地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雪清,雪清偶一抬头,与他四目对视,有点惴惴不安。她想:为什么天晴是这样痴痴地看着她呢?雪清总想摆脱这种不自然的状态,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她低声地问
大哥:
“哥,我们可以走了吗?”她哥却笑眯眯地对她说:
“别急嘛,客随主便,等大家都吃完了,再走。”这时,雪清从心里责怪起大哥来:大哥是一位军官,平时办事都是雷厉风行的,今天怎么变得拖拖拉拉的,进到这个客人家都谈了三、四个钟头了,难道还有什么话没谈完吗?再说马上就要开学了,她现在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心焦呀。她内心忐忑不安,有点不耐烦了,她已经吃得饱饱的了,对菜饭已经腻了,只有停下碗筷坐在桌边,干等着坐得稳如泰山的大哥。因为大哥与天晴爸的谈话还在兴头上,好像无休无止似的。这时,她实在等得不耐烦了,就去洗手间。其实,她并没有去方便,而是静静地站在洗手间的大玻璃窗前,看着马路上来去匆匆、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些行走的人群都好像有急事在不停地奔忙,还有那些穿梭来往的大小车辆,他们都在为生活或工作在来去匆匆。街道边有很多小摊,这小摊大部分是卖水果的,也有卖小吃、蔬菜、香烟的。这些人,都在为生活而忙碌着。
这些人都是普通的老百姓,他们为了生活不得不从早到晚地劳碌奔波,付出辛苦与汗水。他们没有闲情逸致坐在饭店里享受,也付不起这高档的消费,粗茶淡饭对于他们已经是最大的满足了。雪清面对街道上的小摊,想起了很多。虽然只有18岁,由于她年幼时饱经忧患,她的思想比同龄的女孩更深沉、更成熟。她心里总在想着为生活奔波的普通百姓,她真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大学生啊!她还想,如果进了大学,仍要与普通百姓打成一片,她可以利用假期做点小本生意,也可以摆个小摊,搞勤工俭学,不脱离百姓,这样才会永远体恤百姓的痛苦。
正当她在洗手间窗前无限遐思之时,天晴妈来了,她轻轻地摸着雪清的肩膀:
“姑娘,你在看什么?”
“我没看什么,我只想在这透一透气。”
在洗手间透气,真是莫名其妙,陆芬看出了这姑娘好像有心事,为什么与他们有点格格不入呢?雪清并不把陆芬的热情放在心上,还是冷冰冰地回答,“没看什么。”
“没看什么,那就快去吃饭呀,他们都等你好长时间了。”
陆芬一边说,一边拉着雪清又回到饭桌前,这时饭桌上的菜都快凉了。雪清想拉大哥走,但是大哥却没有走的意思,她只好挨着大哥坐了下来。这时她看到大哥脸上很严肃,天晴爸从怀里庄严地掏出一个红布包,双手捧着郑重地递给了大哥,大哥双手接过来,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地打开,到最后一层,看见里面露出一张已经发黄的两个军人合影的照片,还有一封发黄了的信件。
从这包里的照片和信件的颜色看,这是一件珍藏了很久的遗物了。这照片上的人是谁?这珍贵的东西为什么在天晴爸的手里?天晴爸与大哥又要谈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