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赵府隔着三条巷子的中平坊，此时还是夜末人眠之时。
一个上身赤裸，右手持着一把断刃，左手按着腰下的蒙面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坊中，蒙面人一现身便跪在了地上，元力的匮乏与腰下拦腰的伤口已经让他无法再保持隐蔽的状态，他甚至都很难在清醒状态时赶回天缘堂。黑衣人右手撑着断刃，跪在地上努力深吸了几口气，抬眼望向前方。
一阵微风拂过，黑衣人双眼一瞪，他的世界便已经陷入永恒的黑暗之中。一个同样全身黑衣的蒙面人悄然现身，一晃即逝。
“咻——”
细微至极的破空声突兀响起，距离蒙面人消失的地方不足十丈位置，一颗蒙面人头凭空飞出……
“天缘堂那边想干什么？”夜幕散去，赵天羽吃着早饭，随意地问着。
赵老头才不管赵天羽在想什么，一心吃着自己的早餐。
“说不过去。”赵天羽往赵老头方向凑了凑：“师父，天缘堂既然决定动我，不应该只派两个辟体后期的手下。”
“哦。”赵老头夹一筷子炒鸡蛋，颇有些应付道：“你觉得是为什么？”
“这事儿本没有必要试探，除非他们不敢动。”赵天羽眯了眯眼睛：“但现在他们动了，却更像是试探，只是变味了。”
赵老头伸出去的手顿了一下，抬眼扫了一下赵天羽：“怎么变味了？”
“有点儿不对……”赵天羽忽然眉头一拧，没有立刻回答赵老头的问题：“他们不敢动我，不过是因为他们那两个不确定的强大存在，毕竟赵家曾经与那两个男人关系甚密，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舍小取大的过程罢了。”
赵天羽放下了筷子，坐正身子：“但现在他们来了，是因为一些猜想的验证不必舍小取大……是什么事呢？我觉得我想的跟天缘堂那边似乎准头有点儿不对付，所以我觉得这件事有点儿变味了。”
赵老头笑了，眼中精光绽现。他知道赵天羽聪明，但从未想过他竟然能聪明到这种程度，简直如妖孽一般：“你觉得会是什么事？”
赵天羽颔首，目光深邃：“刚才那两个家伙是弃子，他们确实是来试探我的，唔，应该是还有什么事跟我有关。——不对，是跟我身边的人有关。“
赵天羽猛一抬头，目光灼热地盯着赵老头，直盯地赵老头一阵愣怔。
“跟您没关系？“赵天羽看着赵老头的反应，眨了眨眼睛。
“跟我能有什么关系？“知道赵天羽想偏了，赵老头撇撇嘴。
赵天羽使劲摇了摇头，想把自己脑中一些不靠谱地想法甩出去：“不知道，想不明白。我得知道天缘堂昨晚都对哪些人动……“
赵天羽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嘴，皱着眉头看着赵老头。
“想到什么了？“赵老头好奇道。
“赵府就这么几个人，直接动老爹老妈他们还不敢赌，跟我走得比较近的就只有大河子跟小四了。“赵天羽猛然站起身来，转身就向外走去：”小四家里五六七八代贫农，根红苗正，只能是大河子！“
可是，刚走出几步，赵天羽却又马上停下了脚步，原地沉吟起来。
“怎么了？不去看看？“已经站起身来的赵老头愣了一下。
“师父，你说……这事儿天缘堂那边是谁在管？“赵天羽转过身来，一边往回走，一边沉吟道。
虽然清楚地知道昨晚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赵老头依然已经开始有些跟不上赵天羽的想法了：“我怎么知道？“
赵天羽看了一眼赵老头，缓缓坐回了原位：“二主管邱林，应该是他。“
“哦？怎么说？“赵老头来了兴趣，探探身子问道。
“还记得那天我跟您转述的谈话场景吗？“赵天羽目光明暗变换：”称呼上，管何玉叫那个老头‘大人’，而且，将‘大人’放在‘殿下’之前；而邱林叫那个老头‘九重阳神卫大人’，并且把‘殿下’置于其上。孰亲孰远可想而知——有些人本身太强大，活得也太久了，汉元帝国上层之间矛盾必然也不浅。“
赵老头暗中点了点头，却还是追问了一句：“这样也不能说明这件事是那个什么邱林在做。“
“首先，那个管何文很明显属于‘空降’，只负责寻找那两个男人，这些杂事自然不会找他去弄；其次，那个‘殿下’现在能来辛风，除了说明他有魄力，还说明这人的野心大的吓人，但凡这种人，最受不了猪一样的队友跟手下，刚入辛风就发生这种事，这已经远远超出他的忍耐限度了，管何玉不是他的人，自然也不愿上赶着趟这个浑水，这气只能撒在邱林身上。——邱林就是个可怜人罢了。“赵天羽摇了摇头，沉声道。
“就算这样，你刚才不是说昨晚他已经对王大河动手了吗，怎么现在又不着急去看看了？“赵老头目光异常明亮，身体向着赵天羽探来，屁股已经有些离开座位，继续追问。
“呵。“赵天羽嘴角一翘，轻笑一声：”试探罢了。不管大河子出了什么事，只要不是赵府过来人告诉我，我只能是——不知道！“
“你难道就不好奇他们在王大河那里发现了什么？“
赵天羽挑了挑眉：“大河子现在正在调查天缘堂，我想也许就是那些信息让他们有些怀疑了，又因为摸不清大河子的出处，不确定这件事是不是我指使的。“
“那可用不着专门搭上两个辟体后期手下来试探你。“赵老头坐回座位上，笑着道。
“所以我很好奇这之间还发生了什么。“赵天羽抬头看着赵老头，目光灼然。
赵老头沉默，然后苦笑着摇头：“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竟然这么妖孽！“
赵天羽不说话，还在看着赵老头。
“王大河是修行者，昨晚那两人先去的王大河那里，不敌退走后才来的你这里。“赵老头沉声道。
赵天羽还是不说话，一直看着赵老头。
“我就知道这么多了啊。“赵老头耸耸肩。
“你之前不知道大河子是修行者？“赵天羽皱眉。
“我当然知道啊。“赵老头不以为意。
赵天羽眉头终于缓缓舒开：“那就没有问题了。“
“啊？“赵老头诧异：”你不奇怪王大河是修行者这件事？“
“我为什么要奇怪？“赵天羽没好气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再说了，大河子懂修行是好事。总之，现在就等着邱二总管那边怎么办喽。对他来说，我们现在处在暗处，他是睁眼瞎，我是既不奇怪也不着急啊。“
赵老头皱眉半晌，摇了摇头，终于承认搞不懂自己这倒霉徒弟在想什么：“你就不怕邱林狗急跳墙，双眼一闭直接来个拼命碰运气？这种事情，可都会有个期限的，办不了必死，碰运气也许就能活命。“
“碰运气这件事儿，终究有人会干，因为汉元帝国不会因为两个可能存在的猜想而一直等待下去，所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赵天羽沉声：”不过，邱林不会干，我相信现在受怀疑的人不光我一个，而且就算只有我一个——毕竟有的时候，做事情是不必那么死性的。这件事，死性的必死，碰运气可能死，灵活一点儿反倒没那么容易死。“
赵老头眯了眯眼睛沉默半晌，忽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时候不早了，我去坊里打点打点。“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十一岁的小徒弟有点可怕了，而且……跟他聊得多了有点儿打击自己的智商。不过，有些事情毕竟没有自己的小徒弟想的这么简单，所以，他也需要做点什么。
“今天在家好好休息把伤养好，哪儿都不要去，晚上跟我一起出去！”
赵天羽怔了一下，紧接着瞠目结舌——师父果然强悍！
天缘堂储藏室地下，邱林沉默地坐在上位，脸色略显苍白。
他已经坐在这里整整一夜了。这一夜，他派出去的手下没有一个回来的。天已经亮了，属于黑夜的人在天亮之前还没有回来，便是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要知道，他派去收尾的那个手下可是这里除他以外唯一的一个精骨后期了。
这说明了什么呢？邱林苦笑了一下，做他们这一行的，最信运气，也最怕出乎意料，很显然，霉运跟意外他都碰上了。这一场博弈，还没开始就已经输了。现在，他要做一个选择，一个有关生死的选择。手下的丧命是一个信号，可以看做是对他的警告。对上边他当然可以就这件事把前夜那场偷听事件说死，然后请求帝国的帮助，然后帝国的帮助来了，或者大家一起死，或者劳师动众之后毫无所获，他还得死。另有一个比较好的方法，他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像一根筋的疯狗一样只咬死王大河一个人，但这需要人家主人的配合，独角戏显然也不靠谱，但这家主人的身份本身就敏感，这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混得了一时也瞒不过多久。最后一个方法……对不起，爷伺候不了了。
邱林咬牙咬得两腮鹳骨高耸，目光不停地闪动着。这个选择对迥然一人的他来说其实并不难，只是邱林实在没想到自己堂堂精骨后期修行者竟然有一天会被这种或有或无的模糊事情吓住。
“去把管大人找来，就说我有重要事情需要与他商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