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刚把小蕊爸爸的邮箱地址发给老严就接到了大伯的电话。
“小光,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大伯的声音显得非常的焦急和害怕。我被问的一头的雾水。
“出了什么事?”
“你哥被警察带走了。你爸的电话也没人接。这是怎么了?”
“带哥走的警察有说什么吗?”
“说他受贿和篡改数据。小光,这不会是真的吧。你哥哥不会干这种事情的。”大伯在电话那头急的似乎要发疯。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击的不轻。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我觉得我爸可能和这件事情有关。但是嘴上我极力地安慰大伯,“不用担心,可能就是检察院例行请去问问话。我联系上我爸就知道了。”
“那你赶快打听一下。”
“好的,好的。大伯,你先不要急。我等下回你电话。”
可是挂了电话之后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打电话给爸爸,电话根本没有通。我打电话到老爸的局里,接电话的是个陌生的声音。
“喂——”
“请问李局长在吗?”我问。
“李局长不在。”
“请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我们不是很清楚。
得到这样的回答,我可以确定爸爸和堂哥一定是出了事。我不敢告诉大伯,急忙开车往老家赶。我一边开车一边疯了似的拨打我妈的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
我还是一遍又一遍地打。等站在贴着检查院封条的家门前时,我才彻底地停止这一徒劳的举动。
我绝望地坐在楼梯间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不出谁现在能够帮我。我在想,我该怎么办?我是老爸会怎么办?
对,他有他的老关系。我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在手机里留下老爸那帮“老关系”的电话。我打电话给我所能认识的人脉最广的“大神”。
“大神,我遇到点事。你得帮我一下。”
“什么事?”
“有时间再和你说。你知道局里有一个刑侦大队长,鼻子上有颗黑痣的吗?”
“你和我开玩笑吧?这是竞猜游戏问答呀?”
“我是认真的。我没时间。真的。”我想他能从我焦急的口吻中听出事情的严重性。
“哥们,不是我不想帮你。这么不清不楚的,我怎么回答呀。”
“那大家都称呼‘主秘’‘主秘’的是哪一位?厅里的。”
“公安厅的主秘?要不你明天一早打到秘书室问问吧。”
我现在恨不得天立刻亮起来。但是着急是最于事无补的。在这样的晚上打电话给任何人都显得不合适了。但是我想了一下,还是拨通了小蕊的电话。
“想我啦?这么晚。”电话那头传来小蕊甜蜜的声音。
“不好意思。小蕊,我家出事了。我爸爸好像是被检察院拘捕了。”
“什么?”
她也是吃了一惊。
“我爸爸可能是因为受贿被抓了。”
“你不要急。我马上就和我爸爸说,让他想办法。”
“明天再说吧。今天都这么晚了。我就是和你说一声,最近我可能会很忙,没办法照顾到你这里了。婚礼的事情还是延后吧。”
“好的。你爸爸的事情要紧。我明天一早就和爸爸说,看看他那里有没有办法。”
“谢谢!你早点睡吧。”
“你还好吗?在哪里?要我过来陪陪你吗?”
“不要了。我马上睡了。”
“好。你好好休息。我明天有消息告诉你。”
“嗯。”
可是挂了电话的我,怎么可能入睡呢。我在想办法,在想一切能够救老爸的办法。我想起之前爷爷过世的时候,爸爸就老是喊堂哥谈事情。上次过年,他们俩个人聊的正投入,我从旁边走过,他们也很警惕,明显是不想让我知道。现在,我能断定他们两个一定是一起干了什么。
天刚刚亮,我就冲到了办公室,我要找内部联系电话。上班时间一到我就打到了办公室。
“请问主秘在吗?”
“您是?”
“我是缉毒局的李丰亮。”
“额,你好。我是主秘张伟民。请问你有什么事?”
从对方生疏的口吻,我想他应该一时没有想起我是哪一位。
“张叔叔,我爸爸的事情……”
“稍等一下,我这里有个重要的电话。我一会儿给你回电。”
没等我说完,对方就打断了我。
“好的。”我机械地回答,心想他这才知道我是谁吧。我猜他是不会回我电话了。大伯又电话我。
“有消息吗?小亮?”
“嗯。有一点,还不是太确定。您先不要急。”
“小光是不是和你爸爸两个人搞了什么事呀?”
“大伯,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呀?”
“我不知道呀。但是你爸爸前段时间跑我这里跑了好几次,老是来找小光。我觉得他们俩肯定是有事。”
“大伯,你先别瞎猜。我这边再找找人问问。”
我能去找谁呢?我坐在食堂里,看着同事们进进出出。只要有人小声说笑,我就开始怀疑是不是在说我的事。我感到一种紧张和孤立,后背发凉。小娘也电话过来问怎么回事。看来这事已经传遍了。我拜托她照顾好奶奶。
我告诫自己要冷静。我的的专业告诉我,找律师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我联系了金陵最大的律师事务所,请了一位号称打这类官司的专家——张律师。张律师很快申请了与我爸爸见面。他对我说,
“你不要担心。我已经见到你爸爸了。他目前状态还算正常。”
“好的。那检察院要以什么罪名起诉他?是贪污吗?”
“贪污罪和伪造国家机关证件罪。他篡改、捏造户口。然后你堂哥篡改国土资源系统的内部数据,以谋取政府征用土地的高额赔款。还受贿了好几家企业的贿赂,授权出具虚假证明。”
“可以取保候审吗?”
“不可以。涉案金额巨大。”
“证据确凿吗?”我焦急地问。
“嗯。刚才我说大的还只是案件的主要部分。细微部分还没法一一说明。检方现在手上有一本账本,里面详细记录你爸的每一笔非法收入,日期、行贿人、金额。这个比较让我头疼。”
“什么账本?”
“应该是举报人在举报的时候上交给检察院的。你知道你爸爸是由实名举报者举报的吧?”
“不知道。是谁?”
“检方目前为了保护举报人,暂时没有透露姓名。”
我心里怀疑是我爸爸在外面的那个情妇干的这事。我恨透了她,我想杀了她。她把我们一家给毁了,把我也给毁了。
“那我爸爸除了认罪,没有别的选择了?”
“也不要太悲观。可能还涉及其他人员和问题,我们再找找突破口。”张律师安慰我。
我一边为老爸的事情忙碌着,另一面我在担心我妈。我不知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为什么躲起来?是因为害怕还是要隐瞒一部分财产。我胡思乱想着。原本应该是大哭一场的时候,可是我却哭不出来。已经疲惫到没有多余的力气来怜悯自己。比起噩梦,真实的可怕在于永远醒不来。醒来也是再继续昨天的噩梦,永远没有真正的入睡。
在案件还没有审理之前,大伯就倒下了——中风,脑梗塞。婶婶似乎在一夜之间像被霜打过似的。她面色憔悴,白色的头发从之前染过的黑发下面恣意地暴露出来。看着她吃力地推着轮椅上大伯,我的心揪的厉害。
“多多,就麻烦你接到金陵去,交给他外公。我们现在真的没办法照顾他了。”婶婶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和我交代。
“婶婶,你也别难过。多多给他外公带也是暂时的。等一切过去之后我们再把多多接回来。好吗?婶婶?”
“嗯!”婶婶一边哭一边点头。
轮椅上的大伯也跟着流泪,时而还流点口水。多多抱着大伯,隐隐呜呜地哭。
“爷爷要乖乖,要听医生的话。吃好多药就会好。到时候,多多就给爷爷带玩具回来。一起玩。”没想到,多多安慰起了爷爷。
“一,一,一起,玩!”大伯含糊不清地和多多说着话。由于答应带多多坐高铁,他还是屁颠颠地和我到了金陵。我把多多交给了很久不见的莎莎爸爸。对方没有推辞,很怜惜地抱起了多多,亲了又亲。
“叔叔,多多就拜托你照顾了。”
“好好。多多是我亲外孙。我就是担心照顾不好他。我会联系莎莎让她来接多多的。”
“好,那麻烦你了。”说实话,我现在也不想见到莎莎。
把多多安顿好之后,我觉得自己憋的难过,就打了小蕊的电话。对方已经停机保号。我第一时间就明白,我被抛弃了。呵呵,这感觉再熟悉不过了。抱着些许的愤怒,我拨通了小蕊家的电话,我要她给我一个肯定的回答。我要亲耳听到她自己说自己是个落井下石的小人。可惜对方接电话的只是他们家的保姆。
“陆小蕊,让陆小蕊接电话。”
“小姐前两天就去美国留学了。先生说,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联系他。”显然保姆听出了我的声音。
“不用。”
我粗鲁地挂掉了电话。我仅有的那点耐心和涵养早就被内心的苦水冲刷的一干二净,露出我疯了的样子。在无眠的夜晚,我想起了大学选修课上过心理学。我试着用自我,本我,超我来分析一下自己,怕自己真的疯了。但是也没什么结果。那个时候我记得是和菲菲(这个名字我也费力地想了好久才想起来)出去玩儿了,课没听一点。
终于到了庭审的日子。我上过很多次模拟法庭,没有想到第一次登上真正的法庭却是听审自己的父亲。奶奶年纪大了,我没告诉她,并让小娘留在家里陪她。大伯身体不好,再加上堂哥的案件也要在上海开庭,我也没有通知他。妈妈始终没有出现,所以到场的家属只有我一个人。平日里那些热情的亲眷们早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新闻记者,各路媒体倒是济济一堂。
我远远地看见爸爸被两名戴着白色手套的法警押解着走上被告席。爸爸颜色憔悴,形容枯槁,穿着我前几天送进去的藏青色夹克。但是我仍然觉得那个人根本不是我爸爸。我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让我骄傲的人,虽然我之前还总是在刻意回避。记得小学的每个寒暑假,学校都会安排公安局的民警来学校做安全知识普及。那个讲台上神采奕奕,英姿煞爽的警察才是我爸爸。那个可以让我耀武扬威地说:“我摸过枪,看过真的子弹。”的那个警察才是我的爸爸。那个在我第一次开车上路,在前面一直为我鸣笛开道的局长大人才是我的爸爸。现在,我怎么也不能相信那个坐在被告席里的像一片树叶一样卷曲着的小老头是我的爸爸。这怎么可能?我的眼睛紧紧盯着他,我希望他能看我一眼,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可是他没有。他就那么低着头,偶尔抬起的眼睛里也早已空无一物。在如此肃静的法庭上,他早已不是一活物。
在书记员核对过当事人和诉讼人都到场后。审判长根据开庭流程开始陈述案由:“两江省检查院于二零零九年五月二十日接收到当事人配偶吉月琴的举报……”
当我听到“吉月琴”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的耳朵忽然间就懵掉了,我再也听不清法庭上的任何声音。虽然我也怀疑过有可能是妈妈,但是我不敢相信。我还是不相信,真的会是妈妈。我的脑子已经没有能力来思考除此以外的任何事情。一直到第一次庭审结束,我都在心里强调一个事实——妈妈举报了爸爸,放弃了我。我跑到走廊上去给舅舅家打电话,打听她的消息。我要让她出庭,说账本是她捏造的。她是因为报复爸爸的出轨杜撰的。可是舅舅说妈妈没来过,对于我说的,他们完全不知情。
看着对面的大楼在雾霭里显现出的那不清晰的轮廓,我想起小时候妈妈给我买的《希腊神话》里的一个故事:一个女神背叛了自己的父亲,杀死了自己的兄弟,下嫁给了一个英雄。她还为英雄生了一对可爱的儿子和女儿。可是,英雄背叛了她,抛弃了她,又娶了一位更年轻的公主。女神发怒了,掐死了自己的孩子,烧死了公主,留下绝望的英雄。自己带着满心的悲伤回到了神殿。如果我没有记错,那就是我妈妈的星座保护神。大家都只看到她的温柔贤淑,却看不到一旦受伤后玉石俱焚的决心。
就在一审开庭的那天晚上,我接到了小蕊的电话。虽然隔着世界上最浩瀚的海洋,但是她的每一句,我都听的那样的清楚。
“亮,我想你。我好想你。”
“嗯。我也想你!”此刻,我说了谎。除了那个想和她聊聊的晚上,我再也无暇想过她。
“我现在在洛杉矶。我的护照被我爸妈收走了。爸爸好像是和领事馆的人打过了招呼,不给我补办护照。你来吧,你来救我吧。没有你,我活不了。”
“我爸爸今天一审。”
短暂的停顿后,她说:
“哦。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个时候和你说这些的。”
“没关系。和你没关系。”
“你还好吧?”
“嗯,还行。”
“那你那边结束后,你能来美国找我吗?”她仍然不死心。
“到时候看吧。”我敷衍道。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她的声音平静了很多。
“爱。”
“那你会来找我的,对吧?”
“嗯!”
挂了小蕊的电话,我躺倒在床上。我并不担心小蕊,不是因为我不爱她,而是我相信我终将会变成她青春里一段小插曲。我们花了大把的青春去迷茫,但总会在几个瞬间里成长。而我终将成为她的那个瞬间。
虽然之前也会偶尔为爱情或是人际关系暗自神伤,觉得自己是孤独的。和现在这种深入骨髓的的孤独相比那不过是无病呻吟罢了。我就像背着空气瓶独自沉入海底的潜水员,四周除了涨眼的蓝色还是蓝色,又时刻担心着会有大鱼刺破这无边无际的蓝。至于气瓶什么时候空掉,只是或早或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