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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梁鼎芬:忠贞,永不终结(2)

作为张之洞最得力的幕僚,梁鼎芬非常合格。有人说,梁先生其实是借了张之洞这张梯子,来实现自己作为士大夫的理想之一面。最终,国士,仍旧是要在庙堂之上为君分忧,为国筹划的。

传统道德与传统中的“天下为己任”的士大夫行为规范,使梁鼎芬即使身不在朝廷,仍有实现自身价值的强烈愿望。张之洞的洋务新政,尤其是文教兴革,梁鼎芬就是积极的拥护者与倡导者,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一个实践者。

在他的促动下,两湖书院被建成为培养通经致用人才的新式书院。被世人称赞的张之洞所筹办的农务、工艺、军事等各类专业学堂都是梁鼎芬背后的谋划。这些专业学堂开创了武汉近代留学教育事业,创办近代军事教育。张之洞改革封建传统教育体制,梁鼎芬也努力辅佐之。

我们之所梁先生是国士,还有一个原因。他虽然与康有为是挚友,可当他的国士价值观与康有为发生冲突后,他立即反戈相向,对康有为的口诛笔伐,从来就是发自肺腑,苍天可鉴。而后来清廷退位,梁鼎芬又与康有为惺惺相惜起来,因为两人此时已经意见一致,都是铁杆保皇派。

这段做幕僚的岁月可能是最能体现梁鼎芬作为国士寻求忠君爱国、救国济民面目的了。要知道,晚清时期,强国靠科技与文化入侵,大清内忧外患,实是数千年未有之变局。他不去留恋古人留下来的《四书五经》,而是放眼四海,吸纳吞吐,容天下之技而为己之用,攀着张之洞这张梯子来完成自己的国士使命。

张之洞几次的摇摆不定,都让他痛心无比,他几乎到了苦苦哀求的份上,原因无它,当时,也只有张之洞可以证明他作为国士这一身份的存在。时人有“梁是张的影子”之说可谓定论。与其说梁鼎芬是干将,不如说他与之洞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共同的救国理念使他们走到了一起。

这种救国理念必将让他走到前台,而不是永远是一个影子。

终究不是省油灯

梁鼎芬再回官场,是注定的。眼界开阔,惜才如命的张之洞不可能让他一直给自己做秘书。尤为重要的是,作为一心为国为君的国士,梁鼎芬必将会被执政者重视。

他想要再做回官,就必须征得慈禧的颔首。当年他让这个老女人大怒,女人心胸狭窄,自然还记得他。当八国联军兵临北京,慈禧挟光绪帝仓皇西窜时,梁鼎芬首倡向逃往西安的“二圣”呈进食物、药品等,饱尝流离之苦的慈禧感动了。

湖北学政王同愈得知这一消息后,就奏荐,梁鼎芬遂于当年十二月得赏还“翰林院编修”原衔之恩典。1901年三月,张之洞上《保荐人才折》,称梁鼎芬品行好、才力强,建议送部引见,优与录用。不久,梁鼎芬被任命为武昌知府,旋又升任湖北安襄郧荆道。在此期间,鼎芬还兼任新军参谋所、执法所提调、学务处总提调,参与编练新军,创办省城警察,管理湖北学务,成为张之洞得力助手,当时人都称其为“小之洞”。

在武昌知府任上,梁鼎芬把自己的住宅取名为名“食鱼斋”,这个名字用的是“武昌鱼”的典故。他还在宅中贴了一副自撰对联:“零落雨中花,旧梦难寻栖凤宅;绸缪天下事,壮心销尽食鱼斋。”如果说这是有感而发,那么,我们就可以看到梁先生对曾经的往事,实有不堪回首之落寞。

然而,他对大清之忠心,始终未改。对在自己传统道德层面上认为的有才之士,始终以礼待之。他就曾经称赞一个叫孔庚的读书人道:“有孝子才有忠臣,有忠臣才有孝子!”

孔庚是湖北的一个秀才,目睹清王朝腐败无能,丧权辱国,山河破碎,心中愤愤不平。在新思想的影响下,他积极参加废除科举制度的斗争,于是被逮捕关押到武昌监狱。

春节前,孔秀才因不能回家过年,很愤怒,就托狱吏买来一张红纸,亲书一副对联贴在狱门口:

天将丧斯文,未丧斯文,羡里示良谟,玉汝于成担大任;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神州沉苦海,问君何术救同胞。

恰好梁鼎芬来视察监狱,发现了孔庚撰写的对联,读后他大为惊奇,顿生惜材、恻隐之心。时隔不久,梁鼎芬提审孔庚,为他开脱罪责说:“你虽触犯了大清律法,但本官念你年幼无知,所以决定对你免于追究,并批准你入经心书院深造。”

孔庚回答说:“多谢。不过,我想回家看看老母,再来就学。”

梁鼎芬听后,就发出了“有孝子才有忠臣,有忠臣才有孝子”赞语。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当时大清的文官是不好做的,因为读书人的心已经野了。有一次,他与端方一起主持湖北乡试,又有人造谣他与端方勾结作弊,在贡院外面贴了一副对联:“梁本绿毛龟,串通监生监临,竟使文闱成黑界;端是赤眉贼,可恨胡儿胡闹,敢将科举博黄金。”

这种恶毒到极点的人身攻击,让梁鼎芬头痛不已。

可梁鼎芬仍旧为这些读书人着想。

当时的读书人,尤其是贫苦知识分子,读书是十分不容易的。清人袁枚就说自己:“幼好书,家贫难致。有张氏藏书甚富,往借不与,归而形诸梦。”由此可见一斑。

梁鼎芬一面当官,一面又对书院进行建设,在《丰湖藏书四约》中,他定立了“借书约”规定:“每月以初二、十二、二十二这三日为限,借书者,是日清晨亲到书藏携取,用洁净布巾包好,徒手者不借……借书之期,限以十日。借书不得全帙携取,五本为一部者,许借一本,一本读毕,再借第二本。若一本为部者,许在书籍桌中翻阅,不得借出。”此外他还规定地方长官、衙署幕友、学校教授官、监院等不借,因这些人“公门转折,事繁弊杂”,怕书借出后收不回来。

而他所做的这一切,并未得到读书人的理解,还如此恶毒的攻击他。当然,在他看来,攻击是别人的事,他不可能跟这些愤青一般见识,他还有别的事要做。不久,他给朝廷写信,希望能化除满、汉界限。朝廷未置可否。

光绪三十二年(1906),在张之洞的举荐下,他被任为湖北布政使(常务副省长),朝廷赏加其二品衔,以示鼓励。

按照朝廷惯例,梁先生要入宫谢恩。

可是,他当年的毛病又犯了。他觐见皇上和太后,当面弹劾慈禧晚期宠臣、庆亲王奕劻不是好东西。而想要让他变成好东西,有一个办法,就是给他月薪三万两,希望不要他再贪污。(以养其廉)。

这件事还没有平息,他又上疏弹劾直隶总督袁世凯,说他“权谋迈众,城府阻深,能陷人又能用人,自得奕劻之助,其权威遂为我朝二百年来满、汉疆臣所未有,引用私党,布满要津”。

在奏疏中,梁鼎芬痛心疾首道:“我皇太后、皇上或未尽知,臣但有一日之官,即尽一日之心。言尽有泪,泪尽有血。奕劻、世凯若仍不悛,臣当随时奏劾,以报天恩。”

这可真是一盏不省油的灯,慈禧太后算是见识了。这位老得脑筋已经不善于旋转的婆婆愤怒下诏“诃责”,梁鼎芬失望之极,叹息数声,就上表说自己年纪已大,身体不好,想要回家养老去。慈禧立即恩准,有人看到,梁先生黯然神伤地离开京城。

这恐怕又是造谣,不省油的灯,是从来不会失去信心的。一年后,有人在江苏镇江焦山海西庵见到了梁先生,梁先生当时正襟危坐,读着书。

早在梁鼎芬为翰林编修时,就对人说,要做一“骨鲠之臣”。“骨鲠之臣”的一大特点就是,不顾君王的感受,认为有人危害君王,就直言不讳。这可能是中国传统士大夫的一大优点,但于个人而言,却是不折不扣的缺点。

梁先生在为国为君上谨慎无比,但对待自己上,却是洒脱得很。在弹劾庆亲王奕劻与袁世凯的事情上,他之前连张之洞也没有告诉。张之洞后来得知后,叹息不已,他是最了解这位幕僚的,之所以不告诉自己,是因为怕牵连到他。

梁先生之洒脱,或者说在对待个人问题上的立异颇受后人钦佩。他被点翰林那年,他的老师龚镇湘将侄女许配给他,龚氏美丽如花,又是大家千金,梁先生当然高兴异常。名所居曰“栖凤苑”。良辰月夕,二人唱和为乐。

早在他第一次出京时,他居然将这么漂亮的老婆交给了好朋友文廷式。文廷式是个正常的男人,可不是君子,没过多久,他就与龚氏有染,上演了有悖古训的“朋友妻不可妻”的丑剧。后来,两人干脆回文的老家江西同居去了,梁鼎芬听说后只是一笑,竟由他们而去。

后来,文廷式死了,龚氏生活拮据,得知前夫在武昌做知府,就从江西跑到武昌跟梁要钱。梁先生大家风范,居然公服出迎,坐定后,很是礼貌,然后将三千两银票压在茶碗下,端茶送客,龚氏收好就走,梁恭敬送出大门,依然微笑着。

对待女人,梁先生是这样一副不以为意的态度,对待朋友,他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光绪三十四年(1908),皇上和老婆婆先后死去,梁鼎芬闻知后,立即从江苏赶往京城。当时,张之洞已以军机大臣入阁管理学部事务。可梁先生并没有去拜谒。张之洞也没有在意,因为他了解梁鼎芬,梁是不想让人引起误会。

但第二年,张之洞死后,梁鼎芬亲往送葬直至原籍南皮。在发丧的路上,他蹒跚而行,号啕大哭,老泪纵横,痛哭之声,使张之洞的许多儿子自愧不如。有人提醒他:“小声些,孝子们的哭声都听不见了!”可他哪里忍得住,这是悲从心出啊。他为张之洞作挽联道:

甲申之捷,庚子之电,战功先识孰能齐,艰苦一生,临没犹闻忠谏语;

无邪在粤,正学在湖,讲道论心惟我久,凄凉廿载,怀知那有泪干时。

又云:

老臣白发痛矣,骑箕整顿乾坤,事粗了;

满眼苍生凄然,流涕徘徊门馆,我何如?

深切缅怀之情已毋庸多说,在送殡完毕后,梁鼎芬在张之洞老宅子门前徘徊多时,以此来实践挽联中“徘徊门馆”之语。后来,他乘车每过南皮(张之洞归葬处)必肃然起座,面向东敬立,神情默然。

斯人已去,梁鼎芬还得活着。为了他心中的信念和一直未完全实现的理想而做一盏不省油的灯。

闹出一个“无赖”来

1911年,大中华重新开天辟地。传统政治顷刻间土崩瓦解,令人叹为观止。梁鼎芬立即出山,到北京。他找到时任直隶总督的陈夔龙,将自己一腔报国之情尽皆注于文字奉上,陈夔龙就推荐给朝廷,朝廷给了他一个三品京堂候补职。不久,让他到广东任宣慰使,其时,南方已不需要任何宣慰,革命党代劳了。梁鼎芬自然无法赴任。

他做不成事,心上难忍。就跑到西陵去与死人光绪皇帝谈天。在梓宫前,他大哭不已,痛叹天已不是从前的天,星星已不是昨夜的星星。光绪皇帝自然听不到,梁鼎芬痛苦之下,就想为光绪皇帝做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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