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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野狐蛊,蛊术中最凶险的一种。古书记载:选山中野狐,埋于土中,只余其头在外,每日早晚焚香沐浴更衣后念巫语十遍,七七四十九日后如此狐仍然存活,则于阴日子时掘土取出。生饮其血,蛊主与蛊狐血液交融,再寻四十九年前死去的青年骸骨,滴血其上。即可成蛊。

成蛊后如尸如魅,幻形莫测。言语谈笑间可往复千里,杀人于无形。掌中藏有剧毒,蛊狐随手擦拭一物,即可令其含无解剧毒。

青狐再次醒来时,自己正困在土坑内,土齐颈埋住,只留头颅在外。它头晕目眩,神魂颠倒,不知所在何处。抬目远望,那个人类女子正跪在一土堆前,土堆上不知供奉着什么,她浑身雪白,手持香檀,插烛般拜下去。

等她再起身时,青狐忙吱呀乱叫。她仿若未闻。它急得呀呀乱叫,她终于回首,一双秀丽明眸中神光清冷。它突然明白了什么。那双温暖柔和的双手,原来就是她。

它一生聪明狡猾,恣意妄为,再聪明的猎人,再诱人的香饵,也没诱惑住它。

现在落在这女子手中,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想到自己不知遭受何种命运,它一口气上不来,歪头晕过去。

埋在土中已不知多少时日,开始口干舌燥,腹内饥饿,恨不得生喝那女子的血,将她的肉一口一口咬下来。但周身无法动弹。就这么想一会儿,晕一会儿,渐渐的腹内饥饿感渐渐消散,只是口中干渴,像吞了日头下肚,片刻舒服时间也没有。

它仰着头,阳光刺目。白花花一片,真盼望着下场大雨解渴。

可叹天公不作美,竟是爽日微风,青狐想,平日此时正在林间畅快跑窜,捉住山鸡野兔饱腹,越是回忆过去,眼前的日子越是难熬。若是埋在地里的时日能告诉它,有个盼头也稍稍安慰些,最可怕的就是前途茫茫,一无可知。

它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只得闭上眼睛歪着。开始只是假寐,后来真睡着了。痛苦烦恼一并消失,无影无踪。再醒来时,又到了晚上。这么傻睡着熬过一段时日,后来是再也睡不着了。

刚刚好像做了个丝网般的幻梦,转眼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如果梦境和现实能调个个儿,那该多好。

面临死亡如此接近。它日日想着死亡究竟是什么。

长眠于地下,究竟是否完全失去了知觉。如果还有感觉,还有梦境,变成骸骨以后,会做什么样的梦呢?或者就如最甜美的酣睡一样,毫无知觉?

它精神恍惚状态下,脑子里天马行空,奇思异想不断。想到那个高高的身影将它默不作声地推入土里,推下去,掉进无底洞里,一铲一铲的土劈头盖脸撒下来。隐约觉得恐怖,又像遗忘了什么。记忆全部混乱了。

冷不防,又听到动静。它挣扎着竖起脑袋,听着声音,“扑通扑通”,这是什么?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的心脏怦怦乱跳,传到耳朵里。然后又听到声音,感到了动静,周身一片刺痛,千百件长刀乱箭招呼到身上,地狱一样的痛楚。

难道……难道……它想着,难道自己早就死掉了,只是不知道而已。那这里是哪儿?还有那个人类女人,也是梦境的一部分吗?它已经分辨不出虚幻和现实的区别了。

实际上这时它已被掘出土地,身体猛然裸露在空气中,冷风吹到身上,比针刺更加痛苦难忍。

它不敢睁开眼睛,它害怕看清自己在什么地方。

爪子无力地滑下,“啪”的一声撞在硬邦邦的东西上,它费力地张开眼睛,漫天的星光下,那人类女子取出匕首。

那动作实际上迅疾无比,但在它眼里缓慢成一格一格的。它看着那匕首在夜晚的月光下反射着柔波荡漾的寒光,看到那匕首慢慢接近自己。它无能为力,看到那匕首刺入它的咽喉,最后一刻,它身上湿漉漉的,黏糊糊的。它奋力瞪着她,那是一张它一辈子也不会忘却的脸,然后脑袋一歪,死去。

野狐蛊从未流传于世,即使是苗疆地带专门养蛊的人家也不一定听说过,主要就是困在难炼成。

想那苗疆地处僻野,要什么古怪毒虫毒物找不到,但要找到一只通灵性的野狐极为不易。这是其一。其二,埋野狐入土时,火候难以掌握。若埋得过深,那狐狸当场便窒息而死,自然不能成蛊。若埋入太浅,野狐狡猾万状,自然会等待人不在时,偷偷破土而出。再者,即使野狐当时不死,要挨过七七四十九日,亦不是容易做到的。野狐大多顶不过十余二十日便一命呜呼。最后天时地力人和齐聚,炼成此蛊,蛊主也要万分小心。盖因为野狐野性难驯,又死于蛊主之手,一股怨气难发,虽为蛊主控制,若反噬其主之心,一日不会消散。而炼蛊成功后,蛊主一生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能摆脱蛊狐,稍有不慎,就会被蛊狐所害。所以千百年间,听过此蛊之人甚少,炼成此蛊的更是听也没听说过。

她将汩汩流泻而出的鲜血一滴不剩地喝下,温热腥苦的液体喝进嘴里,腥膻欲呕,但她仍然喝得非常仔细小心,决不漏下一滴。

已经走到最后一步,说什么,她也不能失败。

月光下,三步之外一具骨骼俱全的骷髅在微微反射着寒光。

她抽一口气,缓步走到骷髅面前,那骷髅骨节纤白,不知生前如何潇洒倜傥,死后只得白骨一堆,黄土一?。由此想来,如何的荣华富贵,如何颠沛流离,到头来都只剩下一副骨架,光秃秃地看不出美丑善恶,聪明愚笨。倒是公平得很。

她缓缓伸出莹白一截手腕,另一手持匕首,飞快在腕上深划一下。寒光一过,腕上已经猩红一片。鲜血如泉水涌出,溅落带骸骨之上。奇的是并未滑落到地上。那骸骨箱黏土铸成,血水一滴下去,即刻消失在骨骼间,一点痕迹不见。盏茶工夫,她的脸色惨白如烛,恍惚间,竟以为那骸骨站立起来,张大空洞的口,伸出粘腻腥臭的黑舌,缠绕着索取无尽的血液。

她忙一定神,方才摒退幻象。她血流过多,已很难支持,但眼下骸骨毫无动静,书中又没有写明血液多少适宜,若不多流些,怕功亏一篑。心里踌躇,终于放开左手,任鲜血继续淋漓而下。

那具骸骨突然焕发出湖水一样摇曳的光泽。

如同巨大的喝饱鲜血的水蛭,散发着透明的水红色光泽,诡异的画面让人生出呕吐的欲望。一道道殷红色如蚯蚓的血管缓缓浮现在骨骼之上,如疯狂生长的野草蔓藤,一圈圈扩散开,布满整个骨架。

空气中又开始弥漫血腥味。她想,这个味道怕是一辈子也无法从鼻端挥去了。

然后鲜血在血管内流淌,欢快如清泉,奔流,她似乎能听到如泉水叮当作响的清脆声音。血液从血管里渗出来,沾染到一处,那一处便慢慢长出白肉。白花花的肌肉伴随着筋骨,如一朵朵雪白带红的花朵绽放。

她仰望星空,今夜只有这星月伴她见证恐怖诡秘的情景。

骨骼如人一样站立起来。原本只剩下三个黑窟窿的脸庞上密布血红色的筋肉,他仿佛很痛苦,每向前走一步,脸部裸露的筋肉便微微颤动着,像琴弦一样,张大嘴,混沌着要说什么。嘴上还没有嘴唇,光滑暗红一片,一张一合。

她想,他到底想说什么呢。

你杀死了我,我要找你报仇?还是怨恨地质问,你为什么要杀我?又或者,什么都不记得,只是甜甜地喊着,你是我娘亲?

她自己也佩服自己。胆子实在是很大。记得还只七八岁的时候,在花园那棵老梧桐树下玩耍时,有孩童说西花园里的废宅是鬼宅,曾有失宠的姨娘在那里上吊自尽,从此下人常听到鬼哭声。她从小胆大妄为,当时孩子中一个不服她的就说,你既然说自己天不怕地不怕,自然不怕鬼的啦。如果你能在那鬼宅里待上一个晚上,白天再出来,我们就都服你管教。有什么好东西全部奉给你。如果你不敢,就是小狗儿。

她哪里愿做小狗,当时便同意了。半夜溜出去,在鬼宅里躺了半个晚上,一个鬼没见到,却着了凉,重病一场。当时娘又气又急,见她病得脸蛋通红,又不能说她什么,只用纤长好看的手指头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这孩子,皮成这样。将来长大了还得了?还不和孙行者一样翻了天了?她犹不觉得错,傻笑着说,娘的手指头冰冰凉凉的,点在头上真舒服,娘再点一点吧。急得娘连声唤下人到地窖取冰块出来。现在她已长大,而娘却永不在身边了。

她在胡思乱想的工夫,那骸骨已站在她面前,那黑洞洞的眼窟窿仿佛紧瞪着她。明明只是两只黑洞,却让人有种被紧迫盯上的错觉。

她的双目一寸也不移开,就看见雪白的两只眼球从黑窟窿里一跃而出,动作过猛,鼓到外面,大半个圆鼓鼓的眼球掉在窟窿边沿,转了两转,才缩回去。

她脸色煞白,凉气仿佛从脚底直沁到心里。

从头顶向下,雪白柔韧的皮肤覆盖到细嫩的红肉上,青渗渗的头顶上,一根根黑发接踵而出。先是数得出数儿的,渐渐成为一片轻雾漂浮在头顶。凉夜微风,那绺绺长发无风自动,在头顶盘旋,扭曲如舞,是异域舞姬的舞蹈,扭腰动胯,柔靡动人。片片黑发丝绸一般飘拂下来,落在雪白透明的脸颊边上。那骷髅低下头,好像和她一起惊异地注视着皮肤在下身茂盛的成长着。转瞬间修长结实的长腿出现在她的面前。

刚刚还躺在地上无知无觉的骸骨,现在已经是健康正常二十岁左右的人类青年,站在她的面前,宽肩细腰窄臀,脊背劲瘦有力。

他缓缓抬起头。

方才凸出的眼球现在准确地落在略略深邃的眼窝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看着她,那双眼睛里盛满盛怒和怨恨。

她从没见过一双眼睛能表达如此多复杂的感情。欣喜、迷惑、忧伤、震怒、愤恨到最后如潮水一波波拍打心房的可怕恨意。

“是你。”

她平静地说:“是我。”

他双目中精光一闪,立刻敛去。仔细看着她的脸庞。和为狐时完全不同的感觉。那时它认为包括她在内的人都是庞然大物,从它的视线只能看到她一双笔直的小腿。当她俯身向下时,它才能以仰望的姿态看她的脸。

现在他比她高大。她显得很娇弱,脖子纤细薄弱,一扼下去,是否就能解决她?

他琢磨着,仔细看着她的脸。他要牢牢记住这张脸。

鹅蛋脸儿上一双漆黑深幽的杏仁眼,纤秀挺直的鼻梁下小巧的嘴唇紧抿着。肌肤如冰雪,容貌如桃杏。就算是刚刚成人的青狐,也略吃一惊。原以为像她一样冷酷无比的人,定是浓眉冷目高鼻薄唇,但她生得一副薄命红颜相貌,反而让人吃惊。

这样纤秀柔美的容貌,给她真是糟蹋了。

他突然注意到边儿上黑糊糊一团柔软的事物。犹疑着走上前去,顿时血气冲顶,雪白的脸色骤然通红,而后脸上颜色又褪得干干净净。

地上那团毛茸茸的事物,正是死去多时的小青狐。

刹那间,他都不知道该做何反应。试问,世上有什么人像他一样,亲眼见到自己的尸体?他蹲下身,目不交睫地看着青狐的尸体,尸体上沾满赭褐色的污迹,皮毛失去光泽,纠结缠绕。四爪散开,露出淡青色的肚皮,直到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他才猛地将青狐的小小尸体抱在怀里,发足向林中奔去。

他浑然忘记一切,山野中的一切都十分熟悉,他双目不看路,脚下飞奔如电,转瞬间已将整座森林绕了一圈。他死了,他还活着,他到底怎样了?怀里小而冰冷的一团,就是他的前生,或者他已经再次转世成人?

他脸上不知是汗是泪,狂喊道:“为什么,为什么!”终于不支倒地,一头柔软光润的长发披拂在身上,他周身光洁如玉,不沾纤尘,也丝缕全无。但他常年为狐,并不觉得赤身裸体是羞耻的事。

再是痛苦,也不能为狐。但将青狐尸体放在林中,不久就会被豺狼叼去,他苦恼无比,随手一指,地上竟出现丈深的大坑。他大喜,回望自己的手指,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什么,只想着,这样大的坑,将尸身埋入再合适不过,即使野兽闻到味道,也万万掘不开深坑。

他拣来干净细草铺在底下,再仔细将狐尸放在其上。反复抚摸着它僵硬的毛发,终于长叹道:“我正在埋葬我自己,真是难得的经历。”

说着推土下坑,看着青狐渐渐消失在眼前,知道此生再难回到从前,怅然若失,神魂颠倒。

是以他竟没注意到那厌憎的女人已接近他身边,挥手砍断一棵小树,制成简陋的墓碑,以指血书写“青狐之墓”四个大字,插在微微隆起的土堆前。

“你以为这样做就可以收买人心?”他语带讥讽地说,“可惜我不再是那只愚蠢的小狐狸了。”他顿了顿,双目射出冷酷无比的光芒,冷冷地说,“我一定会杀死你,以报我四十九天生不如死,最后被你血刃之仇。”

说完,他即想离开。

“等等。”她说,“不错,我是你的杀身仇人,可我同时是你的主人。青狐,我不想强迫于你。但是你留在我的身边,会更容易地杀死我。”

他缓步转身,双目精光四射,瞪视着她,突然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他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响彻山谷。林鸟为笑声所惊,纷纷振翅飞离。

“好。”他只答了一句话。

她思虑周密谨慎,万事万物都准备妥当。惟一没想到的,就是当青狐幻化为人时,身上是不穿衣服的。方才情绪激荡间,他还没有感觉。暂时安静下来,他就不住打起喷嚏来。他不愿叫她发现,转过身子面对山崖,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打出去。

她带了几套女子衣服,但手边再无他物。想来想去,只得将身上的漆黑大氅解下给他披上御寒。

他不情不愿地披上大氅,瑟缩着发抖,又一个喷嚏冲鼻而来。

她忙转过身去,想到那只玲珑可爱的小狐狸为她涉水后,也这样一个喷嚏一个喷嚏接连打个不停,唇边就带上了笑意。

一路不停歇地走着,很快就看到山下小镇鳞次栉比的青砖黑瓦房子,街上行人不多,都诧异地盯着青狐。

他看来不过二十来岁,容貌俊美儒雅。一头漆黑柔软的乌发不梳也不绾,近乎奢华地披泻在身后,身形修长,周身只裹着一件大氅,伸出的手臂,露出的小腿都是光光的,更不用说一双白净的脚就毫不在意地踩在泥泞里。

看来如王侯贵胄的年轻人,难道其实是个疯子?

他却浑然不以为意,见前面转角处一座楼舍精致美观,和小镇上其他朴拙建筑迥然不同,大门处挂着大红灯笼,清晨时分,仍点燃着烛火,隐约还有股怪好闻的气味飘来,便昂首敲门。

一清秀小厮应声开门,半闭着眼睛说:“我们合欢楼晚上才开门,这位大爷……”

青狐说:“我叫青狐。”

小厮迎来送往多少客人,心想姓青的还比较少见,口上说:“青大爷,诸位姑娘刚刚睡下,您晚上再来,如何?”

青狐还要说什么,只听到女子一声轻叱:“快回来。”

那小厮扬目望去,见那女子美貌动人,心说你既已跟有美婢,何必再找到娼家?连忙关闭门扉。

青狐冷声说:“你说要找地方休息,我找到了你又不愿意。”他心里觉得女子难缠,面前的女子更是心思难以捉摸。

她说:“我还道你不是凡人,很有鉴赏能力,未料到竟找到这种下三滥的地方。实在是有眼无珠。”

他冷笑道:“你口气很大,好,你说找什么地方吧。”

她径自走到一间简陋的客栈前,青狐见客栈前横挂一匾,上书四个大字,便问:“上面写的什么?”

她答道:“客似云来。”

小二恭立在一旁,饶是他见惯往来客商,察言观色无比伶俐,也不禁踌躇,这二人里男子雍容华贵,一身贵气,但身上只穿了一件大氅,若他有钱付账,那银子该装在什么地方?他上下逡巡一遍,又看看那女子,容貌秀美,穿着淡雅,但对那男子有问必答,毕恭毕敬的,也许只是个下人?想来想去,他终于作揖笑对青狐说:“这位大爷,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青狐冷眼看看客栈,地上几堆渣滓未扫净,几只桌子风烛残年,幸好四腿皆齐,不至于带着饭菜倒在地上,条凳上满是油腻,他大模大样地拣个干净位置坐下,吩咐道:“你们店里有什么好菜通通上上来,还有,我要两间上房,快去有赏。”

“好咧!”

小二暗暗想,今儿是遇到财神爷了,他刚刚应声,就听那秀气姑娘冷声说:“不用上什么好菜。你就给我们上一锅馍馍,一碗酱菜。还有,你们这里最便宜的客房多少钱一天?”

小二忙说:“姑娘,我们这里的上等厢房也不过三钱银子一天,很便宜了。”

秀气姑娘冷声说:“你不必多说。”

他只得说:“靠近柴房的那间厢房,只要十个铜子一天。”

“有劳了。”

秀气姑娘点点头。

等小二苦着脸离去,青狐冷声说:“我还以为你有多少能耐,就这么个破店子,还有什么馍馍,有什么可吃的?”

她不言语,待在山上最后几天,已经没有存粮,再加上她不惯吃荤腥,所以饿到现在,已是饥肠辘辘,她脸色惨白,慢慢喝着苦茶,说:“我身上带的盘缠不够。从这里到我家,快也要走上半个月。”

青狐一笑,说:“半月距离,我片刻可至。”

“那是你,不是我。你跟着我,只能一步一步走过去。”

青狐气恼,扭过头不再理她。

小二手端盘子,口中说:“热腾腾的馒头,刚出炉的热馒头,两位请慢用。”

她要了热毛巾擦干净手,取过一只馒头,就着酱菜自顾自吃起来。青狐照着她的样子用手拈过一块酱菜,放在馍馍里,送进口中,只觉得绵软香甜,很有味道。他心道,这馒头还真是好吃,脸上却是不以为然,皱着眉头说:“这馒头又干又硬,有什么可吃的?”

她吃完一只馒头,霍然站起身,将一块包裹布交到青狐手上,说:“你吃剩下的就放到包裹里,做我们路上的干粮。”说完转头出门。

青狐嘴上说不好吃,心里却是爱吃得很,见她走了,忙大口大口塞起来,让一旁偷看的小二惊得目瞪口呆。

他将剩下的馒头全数吞进肚里,才靠在床上睡觉。

这间屋子靠近柴房,屋内摆设不齐,一只木桌上满是坑坑洼洼的痕迹,腿上创痕不断,显然马上就要跪倒在地上,墙壁上乌漆抹黑的全是油烟,床上半边帐子垮倒在边上,不知被哪个小二随后放在床铺上,现下正被青狐盖在身上充当被子。

她回来以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她伸手推青狐,青狐动也不动,反而是舒展地一转身,将身上盖的帐子和大氅一起推到床角,他现在周身仍是丝缕全无,她只觉头上一炸,沉着声吼道:“快起来。”

青狐星目朦胧,半晌才回过神,道:“你这女人到底是发了什么病,呼呼喝喝,我可不是你可以随意呼喝的人……”他唠唠叨叨还要说什么,兜头被一件事物砸中脑袋,幸而东西甚为柔软,他伸手取来一看,原来是一套衣服。雪白的里衣,麻质中衣和半旧的青色外衫,“喂,干什么?”

人类女子脸上红霞已尽数褪尽,脸色苍白到吓人,她冷声道:“快把衣裳穿上!”声音尖利刺耳,连她自己也吃了一惊。

青狐喃喃说:“人就是麻烦,还要在身上套什么衣服,哪个婴儿穿着衣服出生的?偏偏要给自己一层禁锢。”他说归说,身上冷得哆嗦,忙将衣服胡乱往身上套。

她斜眼望去,见他里外不分,正反不明,衣服上带子缠成一结,就像掉到蛛网里的小虫一样扑哧,暗暗叹息,过去将他身上胡乱套上的衣服一件件解下来,先取过雪白簇新的里衣给他换上。

他低头看到她靠近他胸口,替他将衣带打结,纤长的睫毛几乎擦在他的胸膛上,他竟不知道女人的睫毛这样长,像两把小刷子,他也不管那些,伸手摸了一把。

她忙向后仰,说:“你搞什么?”

“挺有意思的。”青狐说,“不搞什么,觉得好看,我就想摸摸。”

她气结,正要说什么,听到门外有动静,两人齐齐回头。店小二端着热水毛巾站在门口,结结巴巴说:“两位继续、继续,我马上就走。”说着刻意放轻脚步,顺手将房门带上。

“喂!”

“我不叫喂。”她转身面对青狐,说:“请记牢你主人的名字,邢枫。”

深夜,邢枫仍不就寝,在窗边就着暗淡的油灯,手里拿着一块皮毛,穿针引线,不知在做些什么。

青湖,照他的主人的意思,青狐太过古怪,干脆改为青湖,正躺在床上睡意朦胧。

“男人和女人不能随便接触,是真的吗?”

“不错。”

邢枫一根线用完,眯着眼睛穿针引线,说:“如果你随便触碰未婚女子,你就要娶她;如果你碰的是已婚的贞妇,她就只好杀了你再自杀。”最后一句话说得阴冷至极,青湖明明知道已没人能随便伤害他,还是身上一哆嗦。

“那个……”青湖突然想到什么,指着床铺说,“一间房里只有一张床。”

“不错。”

“那个……你又只订了一间房间。”

“不错。”

“难道你等会儿睡到地板上?”

“不。”

青湖大惊失色,“难道你竟然要和我同床共枕?”

邢枫没吭声,右手手指被针刺中,一滴血水滴落到皮毛上,皮毛上沾着油脂,血滴不能渗入,如露珠在荷叶上轻巧翻滚。回头看见青湖双目痴迷,目涩神荡,知他的野性被血气勾引上来,忙将手指送进口中一抿。顺手打开窗户。深秋的冷风夹着寒霜的冷气吹拂进来,青湖一个激灵,神志清明,他暗暗想,“这邢枫既不是已婚妇人,又要和我同寝而眠。床又这样窄,一个不慎……难道……”

他失声叫道:“你休想我娶你!”

说着就要往窗外蹿出,他胳膊被邢枫一把抓住,“你穿上这背心。”

原来邢枫一夜未睡,替他缝制一身御寒的毛背心,毛是狼毛,粗糙但是保暖。邢枫暗暗想,她从未为男子动过针线,当日读古籍时怎样也想不到,蛊狐会是他这样凡事懵懂不知的样子。真是万事要替他操心。

邢枫好像突然老了二十岁,已经为人妻母一般。备感疲惫。

“你先勉强穿着。等回了家再置办新衣。”

青湖将背心穿上身,顿觉上身暖意融融,他挑剔地看了看背心,针脚细腻,即使是不懂女工的人也看得出是精心制作,他故意啧啧说道:“的确是勉强了点。听说你们女人从小都要练习针线女工,你似乎稍微差了点。”

他一口一个你们人类,说得头头是道,好像对人的生活非常了解。其实他的知识全部来自几个到深山打柴的樵夫。樵夫生性粗直,不谙繁文缛节,他也学到他们肆无忌惮大大咧咧的性情。

邢枫见他挑剔不已,怒极反笑,“不错,我的确做得不好。”

青湖洋洋得意地说:“你还有点自知之明。那就不错了。不过听你的名字叫什么邢枫,不像女人,反而比较像个男人。”

他从狐到人,从不能言语到巧舌如簧,正是担心自己的能耐没处使,自然全用在邢枫身上。

想到他死前所受的痛苦,心里一凛,一般女子哪能像她心狠手辣?

青湖本性洒脱跳跃,本是不会随便记仇,但他死时的痛苦实在难以言表。再世为人,他很想忘记那一切,但又哪里是说忘就能轻易忘记的。想到在她手下受到的苦楚,他顿时血气上涌,双目阴晴不定地看着邢枫。

邢枫知道这时和他目光对上,定要生事。到时候仇恨未报,反而先自受反噬之苦,也不去看他,冷声说:“不错。”

青湖根本忘记了刚才说的什么,听她答一句不错,错愕地问:“什么错不错的?”

邢枫冷冷说道:“我的针线活做得不好,不错;我的名字像男人,也不错。我根本就是个男人。”她冷笑着斜睨青湖一眼,“一路上你都没发现吗?”

说完她在包裹里取出干净油布铺到床铺上,径自睡去。只剩下青湖一人站在灯下。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偷偷窥视躺倒在床上的人,她胸脯高耸,腰肢纤细,难道竟是个男人?或许正因为她是个男人,才不在意两人共处一室?

青湖哪知道邢枫是信口胡诌,几乎想了一整晚,天蒙亮才小心翼翼地躺在床沿儿上,眼睛还不时瞅瞅睡得正熟的邢枫。

走了三五天,青湖仍不时窥探她的胸部,最后确定,她的的确确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子,她只是胡说逗弄自己而已。他也开始明白,人世间最简单的道理,也需要长时间的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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