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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回故乡之路

沿着河走,是回乡的路。

人的一生,都在回乡的路上。

这是一次漫长的秋天散步,

故乡的本意就是如此。

——作者题记

沿着河走,是回乡的路。人的一生,都在回乡的路上。走在回乡的路上,正是天凉好个秋。而每年的这个季节,位于长江北岸西陵峡口的夷陵古城,也就是现在的宜昌市,总会有秋风秋雨从瞿塘峡穿过巫峡飘洒过来,带着峡谷和江水特有的凉气,又沁入田野和人的心灵。鄂西之秋啊,撩得人思潮涌动。于是,我们就这样沿着河走,走向远天远地,走向回故乡之路。

鄂西,武陵山区一方美丽而神奇的土地,每年都吸引来好几批山外的客人。或沿长江中游的楚地溯水而上,或经清秀的湘西入境,或从川东穿出齐跃山屏障而来。为中国历史上增添过绮丽风采的古代巴人,虽然在长江三峡的迷雾中消失两千多年了,但却留下了一个个难解的千古之谜。他们散为民户的后裔在生命的衔接中是如何繁衍生息的?土家族文化和巴文化为什么总有一条剪不断的脐带?其魅力也竟如巨大的磁石?我们遨游在这个博大精深的领域,与古代先民们杰出的智慧、绚丽夺目的风姿不期而遇。

山和水伴随我们的旅途,风和雨磨砺我们的生命,美和爱凝结我们的诗篇。从清江源到水布垭,再到长江入口处,从头到尾看了一次清江。在这漫漫的回乡路上,无论是美丽的,抑或是丑陋的,我们遭遇的事情和人物,都让我一辈子刻骨铭心。

出发那天,下雨,起雾。榔坪到贺家坪的公路正在翻修,坑坑洼洼,泥泥水水。我知道回乡的路山高路远、弯多路窄,心里一直不踏实,打鼓。要想富,先修路,这话真有道理。过去我们说一个地方好,总是说鱼米之乡。现在概念变了,指的是交通和资源。美丽而不富饶的故乡,那条路实在让人难受。不是说路况不好,而是说路太险,乘车时间太长。谁都明白一路顺风的含义,总不能一头栽在家门口吧。对不对?

在贺家坪与榔坪之间,有一个常年难见阳光的地方,人称碑坳。我想很可能叫背坳,山之阴面,刮北风,冬天路面结一层薄冰,汽车带防滑链也得小心翼翼。前几年寒夜,碑坳农民朝路上泼水,天亮后看着过往车辆栽跟头,他们就发不义之财。这几年经过整治,碑坳农民再不做这缺德事了。看见路面不平,他们主动挖土填坑。下雪的日子,他们在路上铺一层煤渣。和司机的关系好了,他们做生意也方便多了,原来的土墙屋都修成了钢筋水泥的小楼房。

车过榔坪时,天就黑了,雨也停了。山顶上挂着圆圆的月亮。晚上抵达野三关镇。我曾有好几次路过野三关。三十多年前,我步行串联到北京时从镇上走过,它给我的印象是荒凉、破败、贫穷、愚昧。一条窄街和两排歪斜的木板房,拍民国时期的电视剧是现成的外景。十多年前,我陪同冯牧老及北京和武汉的作家在野三关看过土家族民俗跳丧的表演。记忆犹新的是,那天夜里下着毛毛细雨,使人倍感山地的神秘、古老、苍莽、沉重。野三关人至今仍盛行以欢乐的歌舞来吊唁去世老人的传统习俗,当地土家人叫它“跳撒尔嗬”。我记得那个雨夜,记得那种粗犷古朴的歌舞。“跳撒尔嗬哟!”随着这一声呐喊,跳丧就开始了。野三关的雨夜被跳丧的歌舞激发出热腾腾的生命的活力。且看那些后生们,像喝多了辣糙糙的苞谷酒,踩鼓踏踢,甩臂旋脚,撞臂击掌,似醉似仙。我们这些山外来客,被眼前的跳丧场面感动了,仿佛雨丝中裹挟着热风,鼓点中跳跃着摇滚,脚和肩也情不自禁地晃来晃去。“跳撒尔嗬哟!”鼓槌一响接一响,呐喊一声接一声,如樵夫调子,如纤夫号子,在野三关的山水间轰鸣回应,此起彼伏。

据《巴东县志》记载:野三关镇位于巴东县城西南角,巴东至杨柳池公路94公里处,海拔1100米,镇区面积3.5平方公里,人口2261人。它是巴东县后乡最繁荣的商业中心和交通枢纽,历来为鄂西山区陆上出入的门户。野三关镇原名“劝农亭”。北宋寇准任巴东县令时,曾来此劝导农民从事农业生产。后人为纪念寇准,在此建亭,名“劝农亭”。清乾隆年间,距县城西南三百五十华里的野三关巡检司移驻劝农亭。从此,劝农亭之名遂被“野三关”取代。

别看这地方偏僻而又穷困,百多年前就有比利时传教士于此建天主教堂。六十多年前,贺龙率红三军于此击溃川军。抗日战争时期,由于武汉、宜昌相继沦陷,难民流入野三关,商号达百余家。日本鬼子妄图打开鄂西通道,进逼陪都重庆,但终因野三关地势险要而罢手。1984年早春时节,胡耀邦总书记视察野三关,提出打开山门,发展商品经济,搞活商品流通。从“劝农”到“劝商”,野三关跨越了自给自足的农耕时代,进入了商品经济的现代社会。那天夜里,趁吃饭之前,我从梯级台阶走到老街。记得这里的街道原来是石板铺成,不知什么时候都改成水泥路了。街两旁的木质结构的板壁楼房,现在大多数是砖混结构的多层楼房,外墙贴了瓷砖,屋内灯火通明。南北走向的新街又长又宽,各家商店酒楼的霓虹灯闪烁光彩。我们投宿的野三关大酒家,二楼就有歌舞厅,当地许多青年男女正在唱歌跳舞。我看见有个描眉涂唇的姑娘从舞厅出来,她学着大城市********的派头,穿着超短裙和厚底鞋,手里夹着一支香烟,左顾右盼地走下楼。她见我注意她,就说:“先生,我们跳舞吧。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包你满意。”我心里掠过一道悲哀的阴影,摇了摇头。难道商品经济的发达注定要以道德的滑坡作为交换的代价吗?那些清纯而又质朴、美丽而又聪慧的野三关姑娘呢?

我知道野三关出白果,是全国有名的白果基地。饭前,有人在厨房抓了一把白果,放在灶火上烧熟了,捧给我们吃。我剥了几颗白果,那肉绿莹莹的,嚼在口里绵软喷香。这情景使我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蹲在树下烧白果吃的样子。转眼之间两鬓霜,人啊,说老就老了。

白果的学名叫银杏,又称公孙树。在巴东县许多地方,都可以看到树龄千年以上的古银杏群落。银杏是巴东县的县树,更是野三关人脱贫致富的一大特产。不仅有银杏苗圃基地,还有百里银杏长廊,银杏产品深加工已在市场上初试锋芒。这树也怪,雌雄异株,风姿不同。雌树如果得不到雄树的粉,就结不了果。野三关人说,银杏树又是风水树,因为它有王者之相,秋来树叶金灿灿的,起风了像摇动满树金扇子。当地流传着这样一首民歌:“白果树,白果丫,白果树下住人家。嫂嫂出门骑白羊,哥哥出门骑白马,白果树下好人家。”追根溯源,野三关栽种银杏的历史已有三千多年了。清太坪一带的银杏树,五百年以上的就有近三百棵,其中有棵银杏王,树龄就在三千年以上。野三关最初栽种的4棵银杏树,就是清太坪人黄姓祖宗亲手所植。可惜后人不知道爱惜,清朝末年有乡民躲在树林里抽鸦片烟引起过火灾,大炼钢铁时又把银杏树砍了做高炉的风箱。直到现在,野三关人总算明白了银杏树是个宝贝,白果是值钱的俏货。每年收获季节,打白果的竹竿响声此起彼伏,一棵大树白果要卖几千元,野三关人终于有了自己的“摇钱树”。

那天夜里我睡不着,虽然天气很冷,盖着厚棉被,但心里老想着银杏树那金扇子般的叶子和蚕豆般的白果,那应该是一幅山地秋日的风景画啊!始终记得那天夜里是有月亮的,小镇沐浴在月色中。我靠在床头写日记,似乎日记也浮动着月光。哦,这美丽的野三关之夜,真的是如此安宁而又幸福地静卧在月光里。那些曾经沧桑阴郁忧伤的日子,早就悄无声息地随风而逝了。

真想喊一声:“跳撒尔嗬哟!”

野三关至恩施路上,有许多农民在路边卖各种装在竹笼子里的飞禽走兽。市场经济的风已经越过野三关而浩荡于整个鄂西地区了,令人担心的是野生动物保护法是否落在实处。

果然,同伴中有人眼尖,隔着车窗玻璃一下子就看见竹笼子里关着一只“催生子”。据同伴介绍,“催生子”就是飞鼯,武侠小说中的“雪山飞狐”那种东西。它长得像狐狸,但有翅膀,是哺乳类动物。母鼯每次来月经时,其血凝结在岩壳上,人称“血碣”,是治妇科病的一味良药。于是,就有人从山上吊着绳子到悬崖陡壁上取血碣,以此换钱。可飞鼯一旦发现,就拼命地扇动翅膀,并以翅为锯,甚至能把绳子呼呼啦啦锯断。人与自然界生物对抗,确实隐藏着严重的危机。

路经崔坝镇,小街两旁卖羊肉的极多,若买整只羊,六元一斤,很便宜的。木架上倒挂着剥了皮的羊,卖主则坐在旁边打麻将。在秋天温煦的阳光下,喝着茶说着话,边打牌边做生意,倒也是悠闲自在的神仙日子。但,山里人知足而乐,往往又局限了他们的生存与发展。

我们是当天中午到达恩施市的。这里是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首府。恩施州位于鄂西南边陲,与渝、湘毗邻。全州23942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居住着379万各族人民。因地域偏远,恩施州过去被人们称做“湖北的西藏”。从恩施市到武汉市,陆地距离648公里。你算一算吧,这才叫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然而,这又是一个生态环境独特、土特资源丰富、历史文明悠久、民族文化厚实、自然风光优美的好地方。恩施市就像沈从文笔下的凤凰城一样,素朴而又美丽,美丽而不富裕。

同伴们去五峰山了。他们要在山上登连珠塔,俯瞰山城全景,还要在烈士陵园祭刘惠馨烈士,她是马识途先生长篇小说《清江壮歌》中主人公原型。我到《恩施日报》副刊部拜访老朋友,老朋友告诉我一个好消息:“你们来得正好,今天晚上在湖北民族学院有民俗表演。”

我们驱车赶到湖北民族学院时,大操场上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观众。原想看这种表演如同看京剧,很可能老者居多,没想到几乎都是年轻人,都是民族学院的大学生。许多男女青年站在人群后面的凳子上,伸长脖子看得津津有味。观众中不时爆发开心的笑声和热烈的掌声。我突然想到那句众所周知的话:“愈是民族的,愈是世界的。”这是有一定道理的。

月亮依然很圆。临时搭起的舞台上灯火辉煌。

锣鼓声中,三个人登台表演傩戏。他们表演的是一家主人做法事时,冲撞了妖魔,于是请法师驱赶妖魔,终于将妖魔送上了天堂。为什么要将妖魔送上天堂而不是送下地狱呢?这叫人百思不得其解。既然傩戏是中国戏剧的“活化石”,那么远古时代的土家人就是这样唱着巫歌出现在生活的舞台上吗?只见表演者都戴着杨木面具,法师执剑,妖魔持锤,哦哦呀呀,且唱且舞,有时一句唱词要唱老半天。我记起鲁迅先生看社戏的感觉,也是在他的故乡,也是这么古朴荒诞。如果魔幻主义大家马尔克斯到此一游,定会触动灵感写出超越《百年孤独》的新著。恩施傩戏所保存的古代文化信息是这样的丰富,这样的多姿多彩,难怪它被人称为鄂西文化的奇葩。

我在恩施工作时,曾到东郊三岔区实地考察过傩戏。当地农民戴上面具,扮演土地公公、铁匠和他的幺儿媳妇,与鼓手一唱一和、一问一答,演得妙趣横生,戏文具有浓厚的乡土气息。傩的古意为驱鬼逐疫。傩戏蜕生于原始祭祀歌舞仪式,是原始宗教文化、民俗文化与艺术文化相融合的产物,而面具则是傩戏的重要特征和造型手段。当地人把傩戏叫做傩愿戏,又称“还傩愿”。从中,是否可以发现巴文化历史演变的某些痕迹呢?在三岔区,那朴拙而夸张的面具与周围苍莽的自然景色十分协调,尤其在秋风秋雨中,带给人一种强烈的艺术震撼。

跳丧歌舞,则被人称为土家族生死观之绝唱。人死了,不是哭啼送亡人,而是通宵达旦地载歌载舞,以此表达对死者的送别。这种习俗很长时期不被山外人所理解。其实,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文化,每个民族的丧葬礼俗都有极深刻的文化背景和历史渊源。这次我们看到的跳丧,是由巴东清太坪人表演的。他们穿着白衣白裤,戴着白头帕子,踏着鼓声,做出各种模仿飞禽走兽的动作。其中,最有名的是燕儿衔泥,表演者双手从背后朝天,作燕儿飞翔状,慢慢地俯下身子,用口叼起地上的手巾。观众掌声雷动,跳丧的人更加投入。那发自生命深处充满激情的啸声,尖锐而细长,在校园夜空久久不散。

一群老汉表演摆手舞。《华阳国志》记载的居渝水左右的山民锐气喜舞,跳的所谓巴渝舞,就是现在的摆手舞。研究巴文化的专家们认定,巴渝舞这一民族珍宝其基因仍活跃于土家这个非常优秀的民族的血液中。集体摆手舞,包括了狩猎、军事、农事、宴会等七十多个动作,记录了他们过去崇拜图腾、崇拜祖先的勇敢善战并歌颂他们劳动生产及经营的业绩。它是土家族的具有代表性的舞蹈,其地位相当于汉族的扭秧歌。我以前只见过年轻女儿摆手,从没见过老汉摆手。这些老汉真精神啊!其中最长者田老汉已七十九岁高龄了。他们摆手的动作很朴素,也很笨拙,或蹲下弯膝微微一颤,或仰头握拳对着嘴巴作喝酒状,完全是生活的原生态。我以为这才是最地道的摆手舞,才是这个民族坚韧而乐观的性格写真。

摆手舞的正宗在酉水流域,也就在鄂西与湘西交界的一带地方。那里至今还保留着舍米湖乡的摆手堂遗址和在县城新建的摆手堂。一般来说,每年正月初一到十五,土家人都要在摆手堂跳摆手舞。摆手舞并不复杂,伴奏只有锣和鼓,但锣鼓声激越铿锵;摆手只有左摆和右摆,但动作富有旋律和力度。有一年我下乡采风,山寨一位村姑教我跳摆手舞。她的脚手顺边颤动,双臂摆弧不过双肩,每个动作结束之时,双膝同时上下颤动一次,其舞姿相当柔和优美。她在月光下俏俏的样子,现在回想起来还是那么的清亮迷人。土家族古歌唱道:“正月日子到了也,土家村寨好热闹,摆手舞儿跳起来,摆手歌儿唱起来,盘冬盘,嗬嗬也!”让我骄傲的是,只有在我的故乡,才有这么形式简简单单,内涵却复杂精美动人的摆手艺术啊!

秋夜一阵阵悠悠凉风,从校门朝操场吹来。舞台上,锣鼓更加热闹。恩施人把打锣鼓叫做“打家业”,报幕人说这是一种特殊的锣鼓表演,叫做“打溜子”。四个人各操锣、鼓、夹钹和小钹,用简单的打击乐,表现八哥戏水、山鸡拖尾、鲤鱼漂滩的音响效果。那打鼓佬是指挥,那鼓有面无底,像个小脸盆,乡下人说是“盆盆儿鼓”。那夹钹发出的声音,扑扑的,极似鸟类扇动翅膀的响声。那四个表演者都是土生土长的山民,他们旁若无人,紧敲慢打,时轻时重,完全沉醉在民间艺术美的享受之中。

湖南吉首大学一位教授演唱《诗经》。他说土家人成婚时,告别祖宗之后,要唱《诗经》,这种风俗至今还保留在许多偏远的土家山寨里。他本人不是在学堂里学会的,而是自孩提时代起,跟着父辈学会的。他分别用高腔、平腔、拗腔三种腔调演唱了《诗经》开篇:“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抑扬顿挫的山歌般的演唱,使我感到反复吟咏诗歌的优美意境。清代学人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解说:“读者试平心静气,涵咏其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旷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我的感觉就是如此。

《诗经》是我国第一部诗集,也是我国各民族诗歌最早的集成。可是,在全国少数民族中除土家族外,其他兄弟民族都无歌唱《诗经》的遗风了。这的确与土家族的族源有很密切的关系。因为土家人高歌《诗经》,并不是歌唱《诗经》的所有篇章,而只是歌唱“周南”和“召南”。周南、召南原是地域名称,周南在今陕西以南,湖北、河南之间;召南在周南之西,包括陕西南部和湖北一部分。高歌《诗经》,还与土家人的品格有很大关系。在生活与劳作之中,土家人为了抒其情志,叙其事义,借助反复咏叹的重叠手法,以优美动听的南国地区的民歌,表达“勤而不怨”的思想感情。

哦,清江河畔,巴文化星光灿烂!

古老的巴人,衍生在长江主要支流之一的清江流域,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他们创造着生活,同时也创造着独具风格、绚丽多彩的民族文化。巴文化与长江中游的楚文化、下游的吴越文化,各擅风骚,曾是盛开在长江流域的三朵上古区域的文化奇葩,成为上古中国灿烂文化的表率之一,而与它同时代大致相当的古希腊和古罗马的文化遥相辉映!

在我们身后,操场上架起了一大堆柴火,只等民俗表演结束后,人们就要在这里围着篝火唱歌跳舞。可惜明天我们还要去几百里外的利川市,那热闹场面看不成了。踏月归来,余兴未尽,同伴们留下了深深的遗憾。我想举杯问明月:那碧秀清江穿城而过的恩施啊,我的故乡,你何以绵延着如此古老而又鲜活的风情?难道是你以自己付出的不得开发和开化的历史代价,为巴文化的“保鲜”提供了相对的真空?

清江流域是古代巴人繁衍生息之地,山城利川是清江东流八百里之源。它东连恩施,南接咸丰,西与四川黔江、彭水、石柱和重庆万州毗连,北与重庆云阳、奉节为邻,总人口82万,总面积4607平方公里。利川,如深山一颗珠,藏于武陵山脉与大巴山脉之交汇处。

10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天,我曾陪北京两位编辑有过一次难忘的利川之旅。我们住在一个小招待所里,烧一大盆炭火,盆上架着火锅,喝酒、吃肉,聊天,然后盖着两床厚棉被呼呼睡去。半夜醒来,都喊头疼,都觉得呼吸困难,猛然意识到,这是炭火燃烧产生的一氧化碳中毒现象。于是,只好开着窗户和房门睡觉。温暖的被窝变得冰冷,北风摇得门窗嘎吱嘎吱响,所有的梦都被“嘎吱”跑了。从利川回恩施时更糟,我们的北京吉普不敢载人从海拔1600米的石板岭上开下去。坡上树上都是雪,路面结了冰凌,弄不好就会车翻人亡。我们三个人是从石板岭走下山的,走了好几个小时。多年后,其中一位编辑忆及当年情景,依然是一往情深地对我说:“老甘啊,我们那次利川之行可真有意思啊!”

这次来利川,我们住在地税宾馆,条件很好。利川这几年的城市变化也很大,正在建设大众广场和过街天桥。洗头城、洗脚屋和浴池随处可见,夜市的大排档摆了一条街。当天晚上,我与在《利川报》工作的昔日文友上排档吃夜宵。一碟鸡翅,一碟鸡爪,一碟花生米,一碟节儿根,一瓶枸杞酒。正喝得耳热心酣之际,两个小姑娘掀开尼龙布帘子进来了。高个儿姑娘抱着一把吉他,小个儿姑娘对我们说:“叔叔,我给你们唱首歌吧?”我知道她们是卖唱的,但她们年纪太小太小了啊!我问:“你们是本地人吗?怎么不上学读书?”高个儿姑娘抢着答道:“我们是安徽的,家里遭了灾。”我没有做声,我在想她的话是真是假。昔日文友便对她们说:“我们现在要说话,你们先去别处,等会儿再来。”两个小姑娘走后,我们说起利川市昔日一批作者的近况,有的去广东打工了,有的改行了,没几个人写小说散文了。相反,像这种街头卖唱的商业文化,倒畸形地繁荣起来了。抚今思昔,不禁令人大发感叹。

到利川,游腾龙洞是必不可少的节目。走进腾龙洞,我再次感受到此洞之大,之高,之恢宏壮观。洞内水沟里,发现小虾,拿手电筒的光一照,晶莹透明。同伴中有人把手伸入水里,那小虾立即感受到人体的温暖,一会儿就爬上手掌。清江流到腾龙洞,潜入地下若干公里,再从出洞口喷涌而出,这一壮丽景观被人称作“卧龙吞江”。我看“卧龙吞江”,与黄河壶口瀑布大同小异。悬崖处,巨瀑三跌,余沫若雾,激流撞击,涛声如雷。同伴们都选择清江从甑子口潜入卧龙口的咽喉地段摄影留念。从这里转上栈桥,我们乘船沿地下河从另一洞口出来。那洞内之水极深,极绿,极凉。水道空间也极低,人只能坐着,一站起来,准要碰得头破血流。

翌日,晴,雾。出利川城,朝西,又折向西南,经汪营镇,过后坝,行约32公里,到达齐跃山西南部山麓之龙洞沟。此处即清江之源头,此地亦名清源村。踩着田埂路去探看龙洞沟,我耳畔仿佛响起《北京人在纽约》里的那首流行歌:“千万里,我追寻着你……”我们在寻找清江源。

老远,就听见轰轰哗哗水响。近看,水流清澈湍急,腾起一簇簇雪浪。真不敢相信,难道这就是一泻八百里的清江吗?源头不宽,大约横一根扁担足矣。然而山势险峻,乱岩横陈,且须穿过灌木刺丛和野竹林,方能窥见半月形洞口。洞口的水有多深?不知道。水是从地底冒出来的吗?也不知道。或许,它知道鄂西山区干渴已久,便无私无畏地劈开高山峡谷,以自己的生命去滋润这贫瘠山地的生命。它的温良宽厚的爱心,灌注生活的睿智,如虎啸般的呐喊和歌唱,不就是这条河与土家人心灵对话的方式吗!水,好清好清。岩,湿漉漉的,滑溜溜的。太阳照得晃眼,清江源头的流水在阳光下跳跃着奔赴征程。此刻,我们一个接一个地很小心地站在岩石上照相,我明白,那是为了纪念。

返回汪营,又朝西,去谋道镇。车过齐跃山,山下是毛槽,风大,由凉变冷。司机说:“冷了吗?齐跃山的雪,毛槽的风,利川城里落雨像过冬。”同车的市委宣传部部长介绍:“这里的气候就是这个样子。我们利用毛槽的大风,发展风力发电,已经请德国专家来考察过了。引进外资开发本地资源,借鸡下蛋,是件很理想的事情。你看公路边那些树,是不是跟别的地方不一样?”是的,树很矮,顶秃,干粗,靠公路外侧没有枝杈,全向内倾斜。为什么会这样呢?宣传部长说:“风啊,四季风啊,才把树吹成这个样子。”我想现在冷点没关系,以后发电了,就热了。

谋道镇原来叫磨刀镇,后来当地土家人以为不仅要尚武,而且要谋道,遂改此名。这个地方群山环抱连绵不绝,山谷纵深,风景秀丽且历史悠久,为历代兵家必争的入蜀要地,有被贬谪迁客的悲叹,也有威武雄壮震撼神州的场景,如今又是水杉树的母地。大约从六十年前开始,以利川小河为中心,方圆600平方公里的地方,数以千计的水杉大树成群生长所形成的奇特的水杉自然群落,成为世界上仅存的一块水杉原生地。邓小平同志1992年南巡讲话中曾经说到一棵很大的水杉树,指的就是谋道镇的这棵古杉。这位德高望重的中南海的老人为什么对一棵树记忆如此深刻?一棵树又何以享有如此盛誉?站在公路边,我们就看见了那棵号称“天下第一杉”的水杉树。树干极粗壮,需六七人合抱才能围拢。它于平地突兀而起,苍老而坚挺,直指云天,像雪松,威严而雄峻。当看见这棵树后,又想到水杉树是经过冰川期遗留下来的植物学奇迹,我才若有所悟。也许,邓小平同志赞赏它几起几落大难不死仍然造福人类的精神,喜爱它主干通直没有媚骨始终进取向上的性格,所以记忆才那么深刻吧。吸取以往曾遭雷击的教训,在树顶上装了避雷针。但对这棵稀有古杉仍然保护得不好,老百姓在树下烧香,在树枝上挂了许多红布条,逢年过节求树神保佑平安。树附近做水泥空心砖的场地越逼越近,尘土污染,使人担心。树旁有几户农家,屋檐下挂着金黄玉米,屋顶上飘着淡蓝色炊烟。此景美则美矣,而对古杉之威胁,亦日甚一日。

凡是有山有水的地方就有风景。多年以前,我在建始县长岭岗林场看到从日本北海道引种的落叶松,参天蔽日,在萧瑟秋风中起伏着一浪盖一浪的金涛,那雄浑的景观至今想起来依然是秋色撼人。水布垭不同。水布垭的秋天,山肥水瘦。木梓树叶子铁锈般红,清江流水澄澈碧透。木瓜子像山楂一样挂满红果,柿子树的叶子落尽,枝头上只剩下光溜溜的柿子,让人一看如读唐人绝句。当我清早站在水布垭工地,才发现这里的秋色格外浓,染尽了高山峡谷。晨风里我点燃一支烟,看着远方的薄雾和清江的流向,层林斑斓,峰峦峻拔,我用心感悟着水布垭秋天的语境。

水布垭镇是由原来巴东县的长岭和泗淌两个乡合并而成的,距水布垭工程坝址还有很长的一段路。水布垭水电站是清江流域梯级滚动开发的最上一级龙头工程,上距恩施117公里,下距隔河岩92公里,总装机160万千瓦。记得昨夜乘车下山到水布垭,曲里拐弯的路程,充满野外作业的神秘和惊险。

清江公司工程基地的王处长带我们上山,登高而望,看一看整个水布垭工地的全貌。他指点山河,侃侃而谈。南边,也就是江右岸,那地方叫马岩。北边,也就是江左岸,那地方叫三友坪。清江从西南向东北流来,在三友坪与顾家坪之间拐了个弯儿。这S形河段上,就是水布垭工程坝址所在地,天造地设,属最佳选择。

远望,水布垭镇大岸村,工程的主基地黑马沟,正在修建中的榔坪至水布垭公路,以及可载重300吨的水布垭特大桥,均历历在目。水布垭大桥由铁道部大桥局承建,我们看时已矗起三个桥墩,大概明年五月竣工。附近山坡上,农户散落,许多葛洲坝集团的施工人员就租住在农民家里。包括水布垭大桥在内,还有肖儿河大桥和招徕河大桥,都已陆续动工。伴峡路和榔水路等五条公路,开山炸石声,奏响了水布垭工程的序曲。

建镇前,水布垭是个穷地方,许多山里孩子不但没见过汽车,而且连自行车都没见过。当地人说过一个笑话,说的是兄弟二人第一次看见自行车的情形。弟弟问:“那是什么东西?”哥哥答:“脚踏车。”弟弟又问:“只有两个圆滚滚儿,怎么站得稳呢?”哥哥又答:“你没看见吗?那人的屁眼里,戳着一根铁棍子。”弟弟说:“那不疼么?”哥哥说:“怎么不疼呢?你看疼得他两只脚乱蹬嘛!”同伴们听了一笑了之,说是编的,我倒相信它是来自起初的生活。我又记起昨夜在黑黝黝山路上,汽车前灯的光柱中,不时会照射到站在悬崖陡壁边的学生,他们正对我们招手,嘴里喊着:“搭一个吧,搭一个!”如此艰辛的求学路,证明了水布垭人穷则思变的精神。

在接待中心背面的山坡上,当地农户已经办起了小卖部、招待所、娱乐厅和酒店。酒店卖的散酒和瓶酒,被本地人一律叫做“水布垭白酒”。据说有个农民很有经济头脑,看中了水布垭的品牌效应,不掏钱就是广告嘛,于是生产了水布垭牌系列白酒,近几年在武汉、宜昌、恩施、巴东打开了销路,生意越做越红火。

水布垭满峡谷都是秋天的颜色。越来越红火的峡谷,越来越红火的世界。河边呢,这样的早晨,水是清浅的,山是成熟的,山和水闪耀着青铜般的润泽,把所有水布垭人的心思都给滋养得旺旺的了。

隐约地,就听见有男女唱歌的声音,男的粗壮,女的尖细,唱的是鄂西山区流行的五句子情歌。那男的唱道:“秋来芭茅白绒绒,劝姐莫嫌哥哥穷。有钱未必有恩爱,无钱之人心更忠,水里荷花照样红。”隔了一会儿,那女的唱道:“河边阳雀喊哥哥,你要过河就过河。灯草搭桥你莫走,麦草扎排你莫过,成事少来败事多。”

如此秋歌,听来悦耳,想来动心。水布垭人抒发的感情,这么热诚、真挚、细腻、纯洁,构成了水布垭人的风景和生命。

水布垭工程大坝是混凝土面板堆石坝,最大坝高233米,为目前此类坝型世界之最。水布垭电站是引水式地下厂房,年发电39.2亿千瓦时,是清江干流上梯级电站之最。水布垭工程是带动湖北特别是我的故乡恩施州经济发展的重点建设项目,不仅有防洪效益、经济效益、航运效益,还有旅游效益、养殖效益、拉动效益。我们站在清江岸边,仰望山峰耸峙,俯瞰流水奔涌,眼前仿佛有巍峨大坝横江出世,为峡谷风光抹上了浓墨重彩的秋色。

八百里清江是湖北境内最大的一条长江支流。将来水布垭工程的升船机建成后,300吨级船舶可从长江口直抵恩施。昔日不通航的山溪性河流将形成深水航道,成为进出鄂西南的“黄金走廊”。那该多好啊!那是我的父老乡亲梦寐以求的光景啊!我也梦想有一天乘着客轮回到恩施和清江上游。

我看水布垭,总觉得那空旷潮润的山谷,是一个温暖美妙的子宫。在这里,将孕育蓬勃刚健的生命,且最终将从这里诞生播种光明与幸福的人。清江固有的美,被水布垭激活了,在这个秋天.在这样美的生命里。

去渔峡口镇路过盐池温泉。

盐池温泉有许多美丽传说。

传说此地从前无盐,无论男女皆白胖无力。有天清晨,一位白衣仙子出现在清水泉边。她捧起一掬泉水要众人品尝。众人发现泉水变成了盐水,于是惊喜地跳进泉中喝水、洗澡。没想到水温由冷变热,洗澡之后通体舒泰,肌肤随之光洁润腻。这位白衣仙子即是土家山民尊奉为德济娘娘的盐水女神。

又传说清道光年间,近地居人是不另制浴盆和另备浴水的。

男人在沟内近山之地洗澡,妇女在沟外近河之地洗澡。妇女夜浴,炷香为标,习惯自然,从来就没有人笑话。我曾经看过宜昌摄影人偷拍的几位妇女在盐池温泉洗澡的照片,证明此说不虚。

如今盐池温泉再不像过去那样,水涌于岩罅间,沟流在大路中;而是引流入池,修成浴室,供当地村民和外地慕名而来的观光客洗浴。当然,现在洗澡是要花钱买门票的,温泉这种商品也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都能买到的。

我们下车走向浴室。浴室是平顶砖房,内有瓷砖铺砌的方形浴池,水色清亮如平板玻璃,有明显硫磺气味。我伸手试试水温,热乎乎的,极宜洗澡。有一老农正在池中泡澡,问及,说是筋骨疼痛,常来泡泡就好了。

围着浴室转了转,见是男女浴室分设,互不干扰,只是正中有两间小屋关门上锁,不知作何用场。同伴中有人问卖票的大姐,大姐说:“那是洗鸳鸯浴的单间。先生想洗么,我给你喊个小姐来!”

她这一说,倒把我们吓跑了。离开盐池温泉乘车东下,行约20公里,就到了渔峡口镇。

渔峡口镇东接资丘,南邻五峰,西与清太平接壤,北靠乐园榔坪,距隔河岩水路80公里、陆路160公里。镇不大,近两百平方公里,两万多人。但镇的名气很大,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遗产,境内有商周时期文化遗址三处,据说集镇就是向王天子“君乎夷城”之处。这里出产的伴峡桠柑被誉为柑中之王,优质白肋烟远销省内外。小镇上长街平路,商贸繁荣,不仅有酒楼发廊,而且有文化中心和希望小学。

这次来渔峡口,我和同伴们放下行李,直奔香炉石。不远,小镇东南,清江北岸,走路不过十几分钟,属典型的河旁山寨型文化遗址。大概是来看这类风景的人极少,风景区大门上挂着一把“铁将军”。看景心切,也不顾礼貌了,我们像猴子一样,一个接一个地爬上墙头,跳进园里。

“啊,那就是香炉石!”同伴们欢呼起来。此处地势东高西低,山岩陡峭,一片石壁,临江挺立。仰望,东北方向有垂直状山石,上石下崖,上粗下细,上方下圆,形若香炉。这便是香炉石了。我们沿林间小路拾级而上,攀至最高处亭子间,顿觉大风扑面,高处不胜寒。远望,清江流至峡口,南转北流,复又东去,河道狭窄,可谓险曲。俯瞰,山脚客轮码头,像儿童拼图玩具,小巧,精美。

下山路过两处深坑,就是在这里发掘出土了早商时期巴人遗物近万件。其中有石器、陶器、骨器和铜器,还有甲骨和两枚西周初年的陶印章。这里出土的陶器风格独特,其造型与北方中原夏商文化的陶器特征迥然不同,考古学家将之命名为“香炉石文化”。香炉石遗址风景区树立的石刻说明牌上介绍:“根据历史文献记载,清江流域为我国巴人起源和频繁活动的地区。巴人的早期历史,应在距今3000到4000年之间。香炉石遗址出土文化遗物,有巴文化的明显特征,其时间正好与我国早期巴人的活动时间相吻合,所以香炉石文化即为早期巴文化。”

我的土家族的老祖宗们,几千年前就在这三面峭壁一面临江的香炉石下,以渔猎为生。巴王的部下,就驻扎在附近的鱼坪、蛮子洞、白虎垅一带。如果不是配合清江隔河岩水电工程建设而组成专业考古队,巴人始祖故里和巴土渊源关系就仍然是个难以破译的谜,难怪湖北省考古研究所王善才研究员为此欣然命笔:“巴蜀先巴是何方,寻根溯源到清江。考古发现有物证,巴人始祖在长阳。”又有诗曰:“土家儿女源于巴,寻根长阳访渔峡。出土文物作依据,喜见夷陵古文化。”我匆匆抄下这两首诗后,就和同伴们沿老路翻墙出园,回镇上的招待所去。

走着,镇街边,碰见一位老妇背着一背篓红薯,靠在石坎上歇息。司机任师傅走过去问道:“老人家高寿?”老妇答道:“77岁了。”又问:“这一背篓红薯有百多斤吧?您老背得动?”又答:“做惯了,我们镇上七老八十的人都是这样,自己种,自己收。儿女嘛,成家的成家了,打工的打工去了,我们不背谁来帮你背?”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未必这也是古代巴人源远流长的遗风?我脑子里突然冒出来在巴东县盘山公路上骑车旅游的两位上海老人,人和人的境遇真是不能比啊!骑车老人是老有所乐、老有所为,背红薯老人是生活所累、生存所迫。这就是我们的现实,我们的生活。我看见老妇人捂着耳朵望着我们,我们能对她有什么帮助呢?活着确实很难,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她背红薯了。

站在镇招待所门口,一眼就看见河对岸的笔架山,如巨形蝙蝠迎面而立,又如雄鹰展翅冲天而起,气势咄咄逼人。晚上小雨,我独自沿街散步,行人寥寥,几家商店也无人光顾。一伙武汉客人寂寞难耐,便在镇招待所食堂里唱歌跳舞。哦,这就对了,生活或日子就是如此简单,就像今天,我们从浪漫主义很自然地就过渡到了现实主义。

从渔峡口到资丘镇,从资丘镇的锁风湾到桃山汽渡口。然后,过清江,沿天池河,经纸坊头,进入五峰县境。

原计划去看柴埠溪风光,因雾大,作罢。遂取道柴埠溪至渔洋关。我们选择渔洋关作为鄂西之旅的最后驿站。《五峰县志》记:“渔洋关镇位于县城东部,古为长阳地。产鱼、羊得名鱼羊寨。代设关,有河经此,故名渔洋关。改土归流,划归本域,距县70公里。东出宜都长江码头,西扼鄂西数县要径,南北流客汇聚,历为湘鄂山地通向江汉平原必经之道。地区面积约2平方公里。”

虽是弹丸之地,但是经济发达。抗战时期,此地茶叶加工作坊就有八九家之多。街头巷尾,店铺四布,纸厂油坊,百业兴旺,素有“小汉口”之称。新中国成立后,渔洋关镇是五峰县粮食和茶叶的主产区。我们上街逛了一圈儿,觉得渔洋关镇确实比五峰县的地理环境要好。小镇地势平坦,视觉开阔,不像县城处在狭谷地带,让人觉得转不开身子。有一条渔洋河,水势大,也清亮潺潺地流入清江。大街上高楼林立,商号众多,邮局、医院、文化馆、书店、电影院、车站、宾馆、发廊,组成小镇的现代风景。我在街上洗头连带修面,还掏了耳朵剪了鼻毛,小姐用传统手艺,很地道,收费却便宜,5元钱。

桥那边有本地人与德国人联办的企业,还有工商银行和农业银行的办事处。街上居民穿着不俗,特别是年轻女子打扮得都很时尚。入夜,我上街散步。毕竟是小镇,与城市夜生活到底不能同日而语。街上清静,行人稀少。河风轻拂,凉而柔,抚摸着人在旅途的身心。

第二天,阳光灿烂。天气好人的心情就好。同伴们在车上欢声笑语。精彩的笑话故事接连不断。路过宜都市清江大桥,在桥上就可以清楚地看见清江是怎样汇入长江的。清江的碧澄与长江的浑黄是那样对比鲜明,渐渐地,清入浊,融为一体,消失得无影无踪。所谓神龙见头不见尾,清江就有这么神奇。又所谓泾渭分明,在这里一看便知。过去,清江流域的植被保护得很好。回想我们在利川看到的清江源头,再去寻觅清江的尾巴,就真切体会到这条长河的命运是何等艰难曲折、坎坷沉浮,又是何等勇往直前、自强不息啊!

是的,这条河真美,真美。

美的,总让人铭心,刻骨。

后来,回家很久了,感情仍泡在那条河里,回忆夜宿野三关,那月色就在离我不近不远的地方浮现出来。怀念恩施好风情,那锣鼓铿锵就如约而至。那清江源头水杉树,依然挺拔在流水汩汩的高寒山地。那盘山路上骑车人,是黄昏时分落在我窗前的晚霞。那水布垭的秋天,总像银杏树叶般透出金灿灿的诱人光泽。那渔峡香炉石,与我有藕断丝牵的血缘。那渔洋关一瞥,如秋风吹皱了我心灵一池碧水。我一直在追忆旅途,追忆足迹。我始终认为,旅途就是沿着河走,就是踩着红叶回故乡之路。而故乡,不但生长包谷洋芋,而且生长文学艺术,不管我走到哪里,伴随我的民族风情总在骨子里流动,如清江,把我的骨头泡成醇酒,醉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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