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赵老大感到下身很憋，他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并没有发现有公厕的痕迹，心里骂道，这城里真他妈的不是个人住的地方，饭店越修越多，厕所却越来越少，到处都还写着“此地禁止便溺”。今儿我就给他来个此处便溺，看他怎么办。他这样想着，却还是有些心里发虚，又转着脖子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并无人注意他，行人也极少，只有马路旁有几个骑车的行人。他就大胆地拉开了前面的拉链，找了一个树坑儿，长长地撒了一泡尿。心里还得意地想，看这树旱的。一泡尿下去，立马连个影子也没了。俺今天可是做好事了，给这棵树施了一些肥，并没有污染环境。
撒完尿，赵老大感到很无聊，就仰起头来端详起场子中央的那座雕像来，他看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他又很想弄清那里面的含意，他就那么仰着头，从东边看，从西边看，又从南边看……看着，琢磨着……琢磨着……
太阳可真晃眼。渐渐地，那三个巨型的环在赵老大的眼里变成了三个巨大的火球，一个燃烧着红色的火焰，一个燃烧着绿色的火焰，另一个闪着灿烂的金色光亮。他的眼前这三个火球流星般地飞窜着。
突然，他感到头晕目眩。随后，就有人看到赵老大像一棵枯树一样“轰”地倒下了。
等赵老大再次睁开眼睛，他看到的就全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了。只见一位中年医生给一个年轻的护士说了阵子什么，年轻的护士就忙活起来了。她给赵老大量血压，又给赵老大测体温，还让赵老大去化验什么什么。赵老大心里直烦，又想晕。
他看到大翠站在一旁，呆若木鸡，就大声地吼道，“老太婆，你愣在那里干什么？让他们别打扰我，我想睡觉。”
护士一听，连忙说，大爷，您不要着急，我这马上就完了。赵老大的手又在枕头旁摸索着什么，大翠走上前去说：“老家伙！别摸了，在这呢！”她把那个装有黄土的红绸袋子递到赵老大手里。赵老大这才安静了下来。仿佛那就是一付最佳的镇静剂一样。
几天后，赵老大出院了。大夫说，他的身体没检查出什么问题，也许是心情太郁闷，让他回家后不要太辛苦了，多参加些娱乐活动，并且要多休息，多和人交往。于是，人们便看到一个整天嘴里叼着烟卷百无聊赖的赵老大晃晃悠悠地出现在社区娱乐场所里。
赵老大的出现，给社区棋牌室带来了一定的震动。其中原因得从赵老大的爷爷说起。赵老大的爷爷名叫赵黄河，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民，可是却满肚子的才华，只因在那样的时代没有发挥出来。他能过目不忘，听过的故事一个字儿不拉地重述出来。什么《三国》呀！《水浒》呀！《西游记》呀！甚至能倒背如流。那个时代，赵黄河在庄户人心中有着很高的威信，他的家也成为农民们闲暇时的聚合处，尤其是到了春节前后，正月里，农闲时节，就像苍天给农民放了长假，赵家大院就成了一个说书听书的场所。但见明月高悬，茶香四溢，乡里乡亲们团团围坐。赵黄河把烟杆子往腰带里一掖，嗓子一清，就给大家伙儿说起了那林冲上梁山的故事。而赵老大的奶奶薛小梨呢，当时还是个大美人儿，则乐乐呵呵地给乡里乡亲们端茶倒水。那时节，乡里人老远见了赵老大就忙着打招呼，就连乡里的地主老财见了赵黄河也得打个哈哈。人老几辈子过去了，老一辈子的人还记得赵黄河当年的豪气。
赵老大一走进社区棋牌室，早有人给他挪出了空地儿，赵老大也不客气，屁股一挪就坐了上去。脸孔清瘦，高个儿的老头迎了上来，“赵老弟，今天不给咱们说上一段？”那个矮小的老头也凑了上来。“赵老哥，今天再把林冲和鲁智深结拜那一段给大家伙讲讲好吗？”这赵老大打小就听爷爷的书段子，肚子里也存下了不少的货，平日里一有兴趣就给大家说上一段，所以在他手下干活，总不觉着累。这也是他有号召力的一个原因。
可是今天，赵老大并没有兴趣讲什么段子，他是来散心的。于是，他微闭着眼皮子，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今儿不讲，明儿吧！
大家伙见他没兴趣，刚围了上来，又散开了去，有人继续打起了扑克牌，有人继续打起了麻将。只有那个矮小的老头还凑在赵老大的跟前。“赵老哥，听说你近来身子骨不太好，那天咱们老哥俩去体育馆打打羽毛球，锻炼锻炼，听说那可管用了。”
赵老大连眼皮子也没抬，“球个屁！你咋也学会这个了？我看城里人脑子都有毛病呗！出门就打的，连路都懒得走，却又乘上电梯到十几层高的健身房里锻炼，像个狗一样在跑步机上原地蹦，蹦出个满身汗，就叫健身了？然后再去歌厅、舞厅，搂着光大腿的女人跳，跳不到半夜不回家。回到家里又睡不着觉，抓一把安眠药当糖吃。”
小老头一听，乐得直笑：“哎哟！赵老哥，你真是个天才。你咋总结得这样好，这城里人的毛病全让你给说准了。”
赵老大说：“还有呗！这城里人哪，都管自己的儿子叫小兔崽子，却又管家里养的宠物狗叫亲亲儿子。城里人把树都种到了花盆里，就是不想让树长，把种树的地方都省出来都盖成楼房了。你别看城里的那些女人们一出门个个打扮得像个仙女似的，家里脏得就像个猪圈似的。”
小老头听了直点头：“赵老哥，这你就说得太正确了，城里人家里脏得都不敢让人进去看。前天我上我外甥家里去，人家愣是没让我进门。说是家里太乱，不好意思让我进去。”
赵老大又说：“你再看那些城里的漂亮妞们，高跟鞋帮子上有一个小泥点子，都要拿雪花一样白的餐巾纸小心翼翼地擦掉；嘴上抹得像吃了人肉似的血红血红的，连口水都不敢喝，喝上一杯水就赶快掏出小镜子照半天。可是一坐到路边烧烤摊上，就什么也不讲究了，吃的也不知是从那个贩子那贩来的死鸡崽子呢？怨不得她们一个个都像个麻秆一样，连个奶头都没有，你说，那还叫女人么？”
小老头听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哎呀！赵老哥，你这双眼睛可是真够厉害啊，你老哥观察得太到位了。真是入木三分啊！唉！说实在，赵老哥，俺们还真想念俺们的那个老院子呢！往院子里一坐，墙根下一蹲，太阳爽爽快快地照到身上，风也清清亮亮的，吸一口空气就像拌着蜜糖似的。可是搬到这个鬼地方上呢，冬天连个晒晒太阳的墙根都没有了，空气里总像是有谁放了屁一样，吸了让人嗓子眼儿疼。……”
赵老大白了小老头一眼：“呸！白痴！那是空气污染。”
小老头连连点着头：“对！对！对！这城里的空气污染太严重了，哪有我们庄子上的空气新鲜。连月亮都没有我们庄子上的圆。怪不得城里人身体总得病，到了医院就像到了难民营一样，乱哄哄地让人心里直犯堵。还有，赵老哥！”小老头压低了声音，怪神秘地对赵老大说：“赵老哥，不知你想过没有？这楼房住不得啊！先不说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人落着人，就这厕所就有大问题。”
赵老大听至此，警觉地问：“啥大问题？”
小老头更为神秘地说：“老哥，这你怎么就没观察到？你说，你家现在的卫生间上面是什么房子？”
赵老大不解地看着小老头说：“这——像也是卫生间。”
“那么，那个卫生间的上面又是什么”
赵老大还是不明白：“也是卫生间啊！”
小老头一拍大腿，“嗨！这就对了。住楼房，家家卫生间都是在一个位置上，一个摞着一个，如果你正在卫生间大便时，你上面也有人正在卫生间大便，不就等于是在你头上拉屎吗？你家住一楼，你数数你头上压着几个？不都在你头上拉屎拉尿吗？”
赵老大一听，气得胡子都快竖起来了，他霍地一下子站了起来，骂了小老头一句：“你这张乌鸦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小老头吓得缩到一边去了。
赵老大在棋牌娱乐室里坐了一会，甚觉无聊，就又转身往家里去。路上，他看到有人正在卖大蒜，就问了多少钱一斤，顺手买了两斤。
回到家里，大翠正在做饭，见赵老大进来，手里还提着东西，嘴里说：“啊呀！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也会给家里买菜了。”
赵老大没有表情地说：“路边有卖的，顺手买了些，早上你不是说家里没蒜了吗？”
大翠高兴地从他手里接过了蒜，可是马上就变了脸：“你看你这是买的什么蒜？瓣又小又碎，这种蒜最难剖了。多少钱一斤？”
“三块钱一斤。”赵老大嘴里咕噜着。
“什么？三块钱？这种蒜还这么贵？你不会买，就别买嘛！”大翠的眼睛瞪得有鸡蛋大，看着赵老大说。
赵老大心里老大的不高兴。没再理大翠，自己到沙发上去坐了。可是他的耳边还传来了大翠的唠叨声，“真是多管闲事，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他买过个菜，今天怎么就想起来买菜了，这是买的什么蒜，这么难剥。”
赵老大一听就火了，一步窜到了伙房里，“你这个婆娘怎么了，整天唠叨个没完没了的，怎么一进城，就变成个鸭子嘴了，嘎嘎地叫个不停。”
大翠本来就有理，她原本是个无理都要辩三分的人，更何况自己有理呢。她说：“怎么？你嫌我说了你了，跟了你一辈子了，你啥时候买过菜？伺候了你一辈子，你倒嫌弃开我了？”
赵老大一听心里更来气，他想，怎么在家里也不得安宁了，就顺手推了大翠一把，只见大翠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哎哟了声，就起不来了。
赵老大也没理她，自己又回到客厅，躺到了沙发上。谁知这大翠的哎哟声就一直没断，赵老大心想，这是咋回事，就又跑过来看，却见大翠已不是坐在地上，而是躺在地上，嘴里连喊痛。赵老大心里也慌了，急忙找人把大翠送到了医院里，一检查，大翠断了两根肋骨。需要卧床休息。赵老大气呼呼地说：“这是怎么地了，怎么一进城，这人也变得娇气了，就轻轻地推了她一把，就断了两根肋骨。像是泥捏的人一样。”
那个女大夫对着赵老大就是一顿猛训：“你这个老同志，你知道不知道关爱妇女？一会你到我办公室里来，我有话对你说。”
一会，赵老大乖乖地到了女大夫的办公室，让女大夫给他好好地上了一堂课。
赵老大这才知道，这女人到了四五十岁的年纪，就进入了更年期，最易患上骨质疏松症，哪能里还能碰得，据说有个女人拿着苍蝇拍子去追着打苍蝇，一转身还把腰骨扭断了呢！
晚上，赵强回到了家里，他是得到信儿专程回来的。他气呼呼地对赵老大说：“爸，你都多大年纪了？还打我妈。”
赵老大知道自己理亏，但还争辩着：“我敢打她吗？就是不小心推了她一把，就成这样了。”
大翠却一个劲地为赵老大辩解着说：“这不怪你爸，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不过，不管怎样说，赵老大心里直后悔，现在连村里人都背地里说，赵老大打老婆打得好狠，把老婆的两根骨头都打断了。
大翠在家休息这些日子，赵老大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没敢出门，他每天给大翠端屎接尿，竭尽全力。大翠在心里倒是很感谢这次骨折，否则的话，她怎么能看到赵老大温柔体贴的一面。晚上，两人躺在床上，赵老大把大翠紧紧地搂在怀里，轻声问：“还疼吗？”大翠也轻声回答：“不疼了。”赵老大说：“呵！他奶奶的，以后再也不敢碰你了，你成了城里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