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华牵着骆驼站在他身后,正好奇地看着他。
30
冯志远和张建华拉着骆驼在沙漠里行走。
冯志远问:你叫什么名字?
张建华说:我叫张建华。
冯志远:你多大了?
张建华:八岁。
冯志远:上学了吗?
张建华低下了头,没有回答。
31
残阳如血。
大漠深处,
一股烟柱旋起。
冯志远蹲在光滑的沙丘上,手把手地教张建华写下自己的名字。
32
沙丘上。
张建华用手掌在沙上滑过,一股细沙如流水,缓缓而下。
冯志远童心大发,也仿效起来。
冯志远:建华,听说这里的沙子会响,是真的吗?
张建华:会呢。
张建华一屁股坐到沙丘上,顺沙坡滑下。
冯志远饶有兴趣地看着。
张建华滑到沙丘下,远远地朝冯志远招手。
冯志远犹豫片刻,脱下外套,学着张建华的样子,有些笨拙地滑了下去。
冯志远站起身,拍了拍双手,奇怪地问:建华,这沙子怎么没响啊?
张建华靠在沙丘上:我爸爸说,外面来的人,听不到呢。
冯志远:天就要黑了,我们快赶路吧。
张建华站起来,把手指伸进嘴里,吹了一声忽哨,骆驼闻声跑了过来。
远远地,传来张父焦急地呼喊:建华!建华!
33
校长办公室。
门半开着。
冯志远站在门口。
冯志远用手轻轻地叩门。
苏校长从办公桌后,抬起头来。
苏校长:你找谁?
冯志远:请问苏校长在吗?我叫冯志远,是来报到的。
苏校长站起身来,走出办公桌。
苏校长大步走到冯志远跟前,握住了冯志远的手,连摇了几下。
苏校长:哎呀,你就是冯老师?太好了,你来了,太好了。
冯志远的手被苏校长握疼了,嘴巴咧了咧。
苏校长嘿嘿地笑了,松开了冯志远的手。
苏校长:我是当兵的出身,大老粗,文化不高,识字不多。我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就是一条,勤奋好学。冯老师,快进来,请坐。
冯志远走进来,放下行李。
苏校长为他倒了杯水。
冯志远接过来:谢谢。
苏校长在地上来回走了几圈,双手猛烈地搓了几下。
苏校长:冯老师,你不知道吧?咱们学校里,有好几位上海来的老师。还有从北京、天津来的老师,都是能人啊。
冯志远:那太好啦。
苏校长:好是好,你没来之前,我是愁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呀。
冯志远一惊:为什么?
苏校长两手一摊:为什么,没有语文老师呗。准确地说,是没有好的语文老师。你别看大伙儿都识字,可要想教好语文,不是谁都能干的。我听说你是个大才子,语文教得美咂了。
冯志远:其实,也没有他们说得那样好。
苏校长:冯老师,你就别谦虚了。哎,我告诉你,你可别嫌弃鸣沙中学荒凉偏僻。
冯志远:苏校长,你放心,我会努力教好每一堂课,善待每一个学生的。
(楼房外,一声响动。屋子里,坐在书桌前专心听着收音机的冯志远猛然惊醒。闪回沙漏)
34
上课钟声响起。
冯志远手持课本走进教室。
教室里,稀稀拉拉一二十名学生,个个无精打采,有几个饿得抬不起头来。
冯志远走上讲台,放下课本,脱下外套,叠放在讲台一角。
冯志远:同学们好!
众学生:老师好!
冯志远:请坐下。
宁静的校园……
(声抢画)
冯志远:吴生祥。
吴生祥:到!
冯志远:马玉霞。
马玉霞:到!
冯志远:张建华。
无人应答。
冯志远脸色凝重起来:张建华。
吴生祥:老师,张建华没来。
冯志远:刘宁生。
无人应答。
冯志远的眉头紧皱起来。
35
青纱帐里。
玉米棒子长得又大又结实。
几双手在掰玉米。
几张嘴在啃玉米棒子。
一双脚出现了。
脚步停下来。
几张脸抬起来。
冯志远的脸,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
几个人手中的玉米,掉落在地上。
冯志远表情严肃:都给我回去!
冯志远转身离去。
张建华等人跟在后面。
张建华走了几步,又跑回来,捡起啃剩的玉米,揣进怀里。
张建华急着朝回跑,不小心摔了个跟头,把手扎破了。
36
鸣沙中学。
冯志远的宿舍里。
冯志远正在给张建华擦拭手上的伤口。
刘宁生等人进来。
大家忐忑不安地挤站在墙角。
冯志远转身,从炕头的旅行箱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一个小纸包。
冯志远打开纸包,里面是几块饼干。
张建华与刘宁生见了,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冯志远转身走了出去。
同学们互相对视了一下。
刘宁生忍不住,伸头朝门外看了一眼,伸手抓了一块饼干,塞进嘴里。
其他人一见,也纷纷拿起饼干吃起来。
冯志远拎着几只书包,走进来。
冯志远大声说:今天的课不补完,谁也别想回家!
37
鸣沙中学外边,冯志远正在教张建华等人做沙漏。
冯志远让张建华回学校拿刀子。
刘宁生用宁夏话喊起来:冯老师,你快看,那块云彩多漂亮。
冯志远:刘宁生,你那“云”字发音不对。从今天起,你们都要说普通话。
众学生:蓝蓝的天上,飘着白云(yóng,永)。
刘宁生:冯老师,那“云”字用普通话咋念呢?
冯志远:你们发云字的时候,前后鼻音不分,是yún(云),而不是yóng(永)。你们看我的口型,yún(云)。
众学生:yóng(永)。
冯志远:yún(云)。
众学生:yún(云)。
冯志远:哎,这就对了。
张建华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冯老师!冯老师!
冯志远:张建华,出啥事了?慢慢说。
张建华:吴宁花吴宁花她……她爹……把她喊回家了。
冯志远:喊回家干什么?
张建华:她爹说,家里没钱又没粮食,不让她上学了。
白建国:吴宁花的爹太坏了。
张建华:白建国,你爹也来了,正找你呢。
冯志远:张建华,刘宁生,你们几个,去,把吴宁花和白建国的爸爸给我请到学校来!
张建华等答应一声,起身,跑了。
38
远山斜横。
沙漠边缘,有几户人家。
白建国的家隐隐约约出现了。
张建华与刘宁生在前边走着。
白建国怯懦地跟在后面。
白建国蹲在地上,索性不走了。
张建华回头看看,与刘宁生停住脚步。
刘宁生手里玩着石子。
张建华:白建国,你咋不走了?
白建国不吱声,蹲在地上划拉着。
刘宁生:傻尼,你走不走?
白建国:我不走。我怕我爹呢。
张建华走回来,揪住了白建国的衣领:有冯老师撑腰,你怕个尿?
张建华把白建国拽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去。
白建国的父亲正在院子里干活。
张建华走进院子。
张建华:白姨爹,老师叫你去学校呢。
白父:哪个老师?
张建华:冯老师。
白父:风老师?雨老师也没用。我没工夫,不去。
白父说着,进屋去了。
张建华一招手,刘宁生与白建国跑进来。
白建国解下骆驼的缰绳,交给了张建华。
张建华拉起骆驼便走。
白建国躲了起来。
张建华与刘宁生拉骆驼出了院子,赶着骆驼如飞般地跑了下去。
白父端着草料出来。
白父:嗯,骆驼呢?
白建国怯怯地走出来:让张建华他们牵走了。
白父把草料一扔:小尼,大白天敢偷我家的骆驼,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白父追了出去。
白建国偷偷地一笑,也跟着追了出去。
40
吴宁花家。
刘宁生趴在土墙院子上。
吴宁花正在院子里喂羊。
吴父从屋子里走出来。
刘宁生:姨爹,老师叫你去学校呢。
41
鸣沙中学。
校长室。
冯志远:苏校长,给您反映个情况。
苏校长:你说。
冯志远:又有不少同学因为家里缺钱又缺粮,辍学了。
苏校长的脸色严峻起来:冯老师,我比你还急呢。国家遇上自然灾害,咱们学校也由一类降为二类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冯志远:不清楚。
苏校长:这意味着,原来,每个学生每月都可以领取国家十五斤补助粮食,现在,补助粮食没有了,辍学是无奈的选择。人要先填饱肚子,才能做事唦。
冯志远:那,就没有办法了吗?
苏校长:办法肯定有,人定胜天嘛!我们要与天斗,与地斗!要自己救自己!咱们学校后面有的是荒地,只要开垦出来,就有吃的!
42
荒滩地。
苏校长带领教职工与学生在开荒种地。
冯志远也汗流浃背地参加劳动。
43
夕阳里。
冯志远坐在新开辟的土地上,望着远方的沙丘沉思。
林老师走了过来。
林老师在旁边坐下来,默默地掏出烟来,点着了。
冯志远:林老师,有啥心事呀,怎么突然深沉了。
林老师:志远,你走不走?
冯志远:走?走哪里?
林老师:回上海呀。
冯志远:回上海?
林老师:对。听说,文教大队有许多人已经回去了。
冯志远不解地:为什么要回去?
林老师:为什么?你是装糊涂还是真不明白?这个鬼地方,环境恶劣不说,还饿人的肚子。
冯志远:艰苦不是理由,再说,饿肚子又不只是宁夏,全国都一样。
林老师:最起码上海要比这里好吧?
冯志远:可这里的孩子们多需要我们呀。而且,如果组织上不同意,你又如何调回上海呢?
林老师:志远,你真是个书呆子。都到这个时候了,还管他组织同意不同意。他们要不同意,我就是在上海当个无业游民,也比呆在这鬼地方好。
冯志远沉默了一会儿:你真的要做个逃兵?
林老师:我也不想做逃兵呀。可是,我在这里,是连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冯志远叹了口气:林老师,这种事不能任性乱来,你可要三思呀。
林老师:我决心已定,今晚就坐夜车走!
44
鸣沙中学。
县文教局干事小何骑着自行车,飞快地驶来。
苏校长正要出门,与小何相遇。
小何:苏校长,正巧,有件急事通知你。
苏校长:啥急事?走,到房里喝口水。
小何:不了,就在这里给你传达吧。是这样,黄河那边的关帝中学刚刚组建,急需语文老师。县局经过研究,决定调冯志远同志到关帝中学工作。
苏校长:调冯老师?不行。
小何:这是县局的决定。
苏校长:我要找局长反映,冯老师调走了,我们鸣沙咋办?
小何:县局打算再给鸣沙配一个语文老师。
苏校长:既然有老师调,为啥还要这么麻烦?直接把那个老师调关帝不就行了?
小何:关帝是新建学校,缺经验丰富、教学水平高的老师。不过,冯老师可以教完这学期的课程再走。
45
教室。
满屋子油灯。
学生在上晚自习。
冯志远在拿着放大镜看书。
油灯离得很近,冯志远的鼻子被熏得乌黑。
张建华抬头看到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冯志远:张建华,你笑什么?
张建华:冯老师,你的鼻子。
冯志远:我的鼻子怎么了?
冯志远顺手摸了一把。
同学们都笑起来。
冯志远:你们笑什么?
大家对望着,看着每人一个黑鼻子,越发笑起来。
46
冯志远正在摆弄罐头瓶。
张建华与刘宁生进来。
张建华:冯老师,你在弄啥呢?
冯志远:建华,你们看,我这个小发明怎么样?
张建华拿起罐头瓶:这是做啥用的?
冯志远拿起一截蜡烛,装进瓶内,点燃了,盖上瓶盖。
冯志远:看,这样就不会把鼻子熏黑了。
刘宁生拿起罐头瓶,端详了一阵子。
刘宁生:老师,这个灯好是好,可到哪里去弄那么多罐头瓶和蜡烛呢?
冯志远:罐头瓶让同学们各自去找,蜡烛咱们买点石蜡,自己做。
47
校园里。
冯志远与一群学生围在一起吃饭。
吴宁花拿着饼子在啃。
48
冯志远带领张建华等人在做蜡烛。
49
沙漠中。
一片沙枣林。
阳光给沙枣树罩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泽。
冯志远带领同学们在打沙枣。
无数金黄色的沙枣,纷纷落下。
50
月明星稀。
乡村静寂。
51
冯志远宿舍。
冯志远在唱歌。
屋内外,
围满了学生。
52
冯志远在劳动。
苏校长在用力地挖渠:冯老师,家里来信了吗?
冯志远停下锹:来了。
苏校长关心地:爱人还好吧?
冯志远:好。
苏校长:你们该要个娃娃了,这样马老师就不孤单了。
冯志远默默地劳动。
苏校长:冯老师,我见你最近视力越差哩,等暑假到了,你回去探个亲。到上海,找个大医院,把你的眼病也好好地眊一眊。
冯志远:我这个眼病,是先天的,叫视网膜色素变性。
苏校长:那就没有治的办法?
冯志远:没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用眼过度。
苏校长:哎呀,这倒是个矛盾呢。我看你整夜整夜地看书、备课,又点的是油灯,毁眼呢。
53
校长办公室。苏校长正在开会。
一个梳着两条长辫子的姑娘闯了进来。
姑娘:请问谁是校长?
苏校长:你有啥事?
姑娘:你是校长吗?
苏校长:你是谁?
姑娘:你是校长吗?
苏校长板起脸:你先说你是谁?
姑娘笑着:你先说你是不是校长。
苏校长不耐烦地:我正开会呢,请你先出去。
姑娘:那你就是校长喽?
苏校长:说吧,你有啥事?
姑娘:我来报到。
苏校长:报到?
姑娘:怎么,不想要?我还不想来这个小学校呢。
苏校长:小学校?你弄清楚,这里是鸣沙高级中学。鸣沙完小就在旁边,三里路远,你走着就到了。
姑娘:好了,不跟你啰唆了。呶,这是我的介绍信,请您过目。
姑娘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苏校长接过来,拆开看了。
苏校长站起来:你就是小文老师?关于你分到鸣沙中学,接替冯老师的语文课教学,县文教局已经打过招呼。这样,今天的会先开到这里,大家散了吧。
与会者起身离开。
苏校长为文老师倒了杯水。
苏校长起身走到门口,大声地:牛主任,牛主任。
牛主任应声跑过来。
牛主任:苏校长,有啥事?
苏校长:这是新分来的文老师。你给文老师安排一下宿舍。
牛主任答应着。
苏校长:牛主任,把文老师的宿舍靠冯老师近一点,文老师也是教语文的,这样便于交流。
牛主任:好的。
文老师:冯老师是谁?他有学问吗?
苏校长:有没有学问,你以后就知道了。快随牛主任去看宿舍吧。
文老师随牛主任离开。
文老师走到门口,又回身探进脑袋。
苏校长:还有啥事?
文老师:苏校长,我刚才惹您生气了吧?对不起,您是老革命,我是小女兵,别跟我一般见识啊。
苏校长挥挥手:快去唦。
文老师扮了个鬼脸,走了。
54
上课铃声响起。冯志远走进教室。
冯志远目光直视,身子转动着把教室扫了一遍。
冯志远:同学们,我们今天上第一堂俄语课。
刘宁生举起手来。
刘宁生:老师,俺们是中国人,学俄语有啥用呢?
冯志远的脸色一变:刘宁生同学,只要是知识,都有用。你学了,你会了,你拥有了,即使一时用不上,将来有一天,你总会用得上。这叫做艺不压身。
张建华:老师,俄语是啥样子的?你先给我们说几句。
冯志远:好的,我先说几个单词吧。第一个单词是缴枪不杀。
同学们笑了,有了兴趣。
冯志远(用俄语):缴枪不杀。
同学们跟着念,气氛活跃起来。
冯志远我再用俄语唱一支苏联歌曲,怎么样?
同学们:好!
张建华:大家鼓掌欢迎。
一阵热烈的掌声。
冯志远(用俄语演唱):正当梨花开遍了……
55
高一(1)班教室外。
歌声惊动了整个校园。
各个教室门口,都探出了脑袋,朝这边张望。
还有的学生干脆跑出来。
牛主任与几个老师从办公室里出来。
牛主任:这个冯老师,怎么上课唱起歌来了唦?
李老师:冯老师没代音乐课吧?
文老师正在宿舍里洗头,湿漉漉地跑了过来。
文老师:这是谁唱的歌?真好听。
李老师:这么荒凉的地方,还有谁能唱俄语歌?冯志远呗。
文老师伸头朝教室里看了一眼,伸了伸舌头。
文老师:他就是冯志远呀。
56
晚饭后。
校园里,一片静寂。
一轮新月,升上东边的夜空。
学校食堂里。
炊事员季占财与范学礼等人,正在喝酒。
几个人猜拳行令,声震夜空。
57
冯志远宿舍。
冯志远正用放大镜读书备课。
划拳声一阵阵传来。
冯志远皱起了眉头。
冯志远找了点布条,把耳朵塞上。
划拳声却越来越大。
58
冯志远高抬着腿,一脚深一脚浅地来到门前。
冯志远想了想,伸手敲门。
59
冯志远被让到凳子上坐了。
季占财:冯老师,这么晚了,你还没睡?来,喝两杯。
冯志远:谢谢,我不会喝酒。
范学礼:你会喝水不?会喝水就会喝酒。冯老师,你是有大学问的人,能跟俺们坐一块,是看得起俺们。几杯子小酒唦,毒不死人。
冯志远:我真的不会喝酒,谢谢。
季占财:冯老师,你学问大,不喝酒是看不起俺们贫下中农。
冯志远:季师傅,你误会了。我眼睛不好,不能喝酒,你知道的。
季占财:知道知道,那你来有啥事?
冯志远(字斟句酌地):是这样,你们喝酒,当然是很好。可是,大声猜拳,就不应该了。这里是学校,老师要备课,学生要学习,何况又在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