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华:咳,别提了。我的外语没过关,高级没评上。真后悔没听老师的话。
冯志远的脸色不自然地:责任不在你,是我没教好。建华,你现在要想学,我教你。
张建华苦笑地:老师,我是想学,可我没时间也没心情学了。
冯志远:活到老学到老,你还年轻嘛。
198
教室里。
冯志远正在上课。
突然,冯志远连说头疼。
常惠心:冯老师,你没事吧?
冯志远已说不出话来,身子一仰,倒了下去。
同学们惊慌失措,喊叫起来。
199
黄校长在忙碌。
一阵急促地敲门声。
黄校长:是谁?
常惠心:(画外音)黄校长,冯老师昏过去啦!
一辆救护车,驶向大门。
一大群学生,跟在后面奔跑。
201
病房里。
冯志远躺在床上。
黄学福、常惠心等同学围在床边。
张建华拎着营养品,吴宁花手持一束鲜花,刘宁生西装革履,提着礼品,推门进来。
吴宁花:冯老师,猜猜,我带谁来了。
冯志远侧耳听了听:宁花,建华,还有一个,记不得了。
刘宁生:老师,我是刘宁生呀。
冯志远:宁生?
张建华:宁生刚从德国回来。
冯志远:宁生,这么远你怎么还回来看我?得浪费多少钱呀。
刘宁生:老师,我这次回国,是代表德国汉斯工业集团洽谈一个合作项目。
冯志远:那好,那好。
刘宁生拿出一个汉堡包:老师,我从银川给你买回几个汉堡包,您尝尝。
冯志远咬了一口:嗯,很好。
刘宁生:老师,与当年您给我和宁花制的汉堡包,有啥不一样唦?
冯志远笑了。
病房里。
常惠心在为冯志远抄写诗词。
常惠心遇到了不认识的字。
常惠心:学福哥,你看这是个啥字?
黄学福凑前观看。
黄学福:是“朵”字吧?
冯志远:哪个字?你把前后字念给我听。
常惠心:老师,你醒啦?是南国寒啥惊铺锦。
冯志远:是南国寒云惊铺锦。
常惠心急忙写下。
冯志远:这首抄完了吗?
常惠心:抄完了。
冯志远:你再念一遍,看有错误没。
常惠心:送妻南下赠广州亲故(出字幕)
两游羊城两份情,入世向愁拙逢迎。
目疾欲医翻愈重,性僻已固岂转轻。
南国寒云惊铺锦,北地暖沙惯餐风。
稳下亲故应无撼,何妨全忘穷书生。
常惠心:老师,没错吧?
冯志远“嗯”了一声,睡着了。
203
冯志远宿舍。
门前。
冯志远身穿黑棉袄,静静坐在椅子上。
不时有老师或学生匆匆走过。
他们间或打个招呼,不待冯志远回答,就匆匆走远。
冯志远时而仰起头来,朝天上望着,仿佛在寻找什么。
时而又直视前方,仿佛要看到千里万里之外去。
时而长叹一声,满脸惆怅。
204
冯志远蹒跚走来。
205
邮政所。
冯志远在打电话。
冯志远:宝珍哪,你来看看我吧。来晚了可能就见不着面了。
206
长春。
冯宝珍家。
冯宝珍放下电话,哭了。
老伴:谁的电话?
冯宝珍:二哥的。
207
宿舍。
冯志远正在听收音机。
冯宝珍出现在门口。
冯宝珍声音颤抖:二哥。
冯志远应声回头:宝珍,你来啦。
208
晚。
冯宝珍:二哥,我是来接你回长春的。
冯志远:我哪儿也不去,就跟学生在一起。
冯宝珍:你再不跟我回去,就真的活不长了。
冯志远:离开学校和学生,活着还有啥意思?
冯宝珍: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学生?你就不想想你自己?
209
校长办公室。
冯宝珍进来。
黄校长:冯大姐,您请坐。
冯宝珍:黄校长,你帮我劝劝,让我哥跟我走吧。
黄校长叹了口气:其实,原来我们也想让冯老师回上海,享受天伦之乐。可是,没有成功。现在您来了,让冯老师跟您回长春老家养病也好。学校虽然安排了学生照顾冯老师,但毕竟有限唦。
210
宿舍。
黄学福、常惠心、孙燕茹等人帮着收拾。
张建华、吴宁花、刘宁生等人都来为冯志远送行。
冯志远:日记本别忘了带上。
冯宝珍:这些本子都破了,还有用吗?
常惠心:这是冯老师最珍贵的财产,千万不敢弄丢了。
冯志远:二胡,别忘了。
211
宿舍。
黄校长走进来。
黄校长:冯老师,在您临走前,我有一个请求。
冯志远:你说。
黄校长:我想请您再给同学们讲一堂课。
冯志远:讲课?讲什么课?
黄校长:您从二十多岁来到宁夏,今年已经四十三年了。我想请您讲讲对生活的认识和思考,给咱们关帝中学留下一笔精神财富。
212
礼堂内。
座无虚席。
黄校长:各位老师,各位同学,今天,我们全体师生在这里,上一堂关帝中学创办以来最隆重的大课。主讲老师,就是我们大家都很熟悉的冯志远老师。关于冯老师的情况,大家都清楚,我就不多作介绍了。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冯老师为我们上课!
掌声响起来。
冯志远在张建华和黄学福的搀扶下,走上主席台。
黄校长为冯志远调节好话筒的高度,又为他斟满了杯中水,递到冯志远手里,坐回到原位。
冯志远有些激动,手有些抖,杯中的水洒了出来。
冯志远: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我很激动。作为老师,我讲了近五十年的课,手从来没有抖过,今天,我的手在抖,我的心也在抖。因为,这是我最激动的一堂课。
四十三年前,我从美丽的黄浦江畔,来到了苍凉的黄河岸边。从繁华喧闹的大都市,来到了偏远闭塞的乡村中学。从风华正茂的青年书生,到双目失明的白头老汉,回首我这一生,我心里很不平静。
有人说,我是一个“傻子”,抛弃了个人的幸福,坚守在遥远的乡村,不能理解。
有人说,我是一个“疯子”,没有现代人的感情,不懂得尊重他人,受罪活该。
有人说,我是一个有性格“缺陷”的人,因为任何一个聪明的智者,都不会像我这样生活。
我该如何回答呢?
我的回答是,他们说的都有道理!因为,光有七彩,人分多类。人,是时代的产物,也是环境的产物。五十年前的中国,是一个什么样子呢?
在座的同学们,可能很难理解,我们那一代人的理想与青春的激情飞扬,就像你们今天为了一个明星而热血沸腾一样,都是为了一个梦想。当然,梦想的落脚点,是不同的。
五十年代,那是一个视个人享受为可耻的年代。那是一个追求人生价值最大化的年代。如何实现这样的理想呢?只有一条路,到祖国最艰苦的地方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我自己以为,我实现了我的理想。我实现了我的人生价值最大化。
我把我的知识,传给了中宁县鸣沙与关帝中学的同学们。说句夸大的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可能改变了他们的思维与生活,甚至于改变了他们的命运。想到这里,我无悔此生。
同学们,一个人,一辈子,能一直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而且这件事是惠及他人的,确实不容易。多少人梦寐以求都得不到啊。生活,对我是宽宏大度的,命运,对我是恩重如山的,我得到了。我从事了世界上最美好的职业——教师。所以,我是一个幸福的人。我最大的快乐,就是每一天,孩子们围绕在我的身边,问这问那。
不过,说句心里话,我也有遗憾,很深的遗憾。那就是,我亲近了中宁的孩子,却远离了我亲生的孩子。四十岁时,我才有了儿子。
儿子的童年,是伴着对爸爸的思念成长的。妈妈的办公桌,就是儿子的摇篮。
记得有一次,儿子生了急病,发着高烧,很危险。他妈妈在医院里看护着他,儿子却无力地哭着要爸爸。我接到电报,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步跨到儿子身边,把他抱在怀里,让无助的他,感到父亲的温暖。可是,可是,路途遥远,交通不便,我,我在儿子最需要父亲的时候,却无法守护在他的身边。
……
(冯志远声音有点异样)
(冯志远微微仰起头来,失明的双眼朝前方直视,仿佛在向往着什么)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摸过儿子的手了。尽管他现在已经是个男子汉了,可是,我仍然能清楚地感受到,他那一双胖胖的、温暖的小手,紧紧地,握在我手里的那种感觉。
(冯志远停顿片刻,恢复了平静)
但是,人生没有复线,生活有得有失。一个人要想在社会上立起来,一是靠知识,二是靠德行,三是靠对生命的理解。你得到了散漫的自由,却失去了理想的激情;你得到了团聚的羊圈,却失去了奔驰的牧场。这就是生活。这也就是人生。人生不需要高调,只需要实实在在的感受。而感受,每个人是不同的。
关于我的生活,我没有太多的语言来表达。下面,我想给同学们朗诵一首诗,我自己写的一首诗,题目叫《草籽》。这首诗,大概可以代表我对生活的感受和态度吧:(冯志远喝了口水,朗诵)
我是大雁口中的一粒草籽,从遥远的江南,飘落在这片生长红枸杞的地方。
黄河涛声激荡着我的情怀,肥沃的黄土地就是我的第二故乡。
上苍给了我一份崇高的职业,让我走上了这神圣的三尺讲台,从此,我的身边,就亮起了一颗颗会眨眼睛的星星。
我的心,就在这洁白的天堂里游弋,我愿做一束照亮童心的烛光。
213
院子里。
送行的汽车已经发动。
一批又一批闻讯赶来的新老学生与冯志远话别。
还有大批的农民,也闻讯赶来送行。
校园里,到处是人。
校园外,仍有人赶来。
人群夹道。
情绪激动。
难舍难分。
冯志远坐在车里,朝窗外看着,嘴巴在动,却说不出话来。
214
公路上。
汽车在急速行驶。
215
车内。
冯志远沉思。
冯志远突然地:停车!
216
公路边,一往无际的沙漠。
冯志远下车。
冯志远走向沙漠。
张建华、吴宁花、刘宁生、黄学福、常惠心等人紧随在后。
217
沙漠。
冯志远爬上沙丘。
冯志远滑沙。
张建华等人随着滑沙。
冯志远声音颤抖地:建华……建华,你听……你听,沙子在唱歌。
我终于听到沙子唱歌啦。
张建华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冯志远跪下来,双手捧起一把流沙……
冯志远的泪水,滴落在流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