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境迁，他焦虑着是否还会像过往那样踌躇不前。因为这次换成了玲玲，一个让他紧张的怕有一点闪失便可能美梦尽毁的女孩。他依稀记得几个月前初见时，火炉武汉正是溽暑蒸人。午后地表近40度的高温，如热浪般侵袭了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硬生生将人们逼迫在有空调或者风扇的室内。玲玲只身一人提着一个大行李箱，直奔的大汉酒吧。何丽娜拽着她纤细的小手，拉到汪伟面前。她轻声踹着气，浑身被汗水浸润，额头的汗珠尤其大。她摘掉头顶淡粉的镶着蝴蝶结的小花帽，举止轻柔，似乎是在致意。一袭棉麻的紫色连衣裙，显得极为得体。她脸颊细长有致，皮肤自然鲜嫩。鼻子稍显大，薄唇未凃膏，眉宇间透着一股北方女人的倔犟。而汪伟--身高一米七不到又长着一副娃娃脸模样的男人，在一个不穿高跟鞋就高过自己近一个头的长腿女孩前，积攒已久的自尊心似乎在一瞬就被透支殆尽了。何丽娜像是在唱到，“这是我的河北老乡王玲玲，邢台妮子。高过一米七八，纯天然打小没补过钙。第一次来武汉，希望能照顾下”。何丽娜眉飞色舞，让人感觉她对所言之人信心满怀。但汪伟杵在那里，愣是面无表情。相望良久，嘴里只挤出来一句回去等通知，就想把人打发走了。大汉酒吧不需要服务员吗，如果说不需要那一定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君不见门口张贴的大红招聘告示，常年挂着不撤。但凡有人来应聘，在以往汪伟总是像哄小孩子一样，搬出一大堆笑脸和许诺。用他心照不宣的潜台词说，只要不是老年痴呆，有手有脚可以吃得苦，自己照完镜子还有自信过来应聘的人，他都海纳百川照收不误。但娃娃脸看着可亲，结果却总归不大好。那些费尽口舌招进来的新人，基本都是一日游或者一周游的匆匆过客。他们评判一份工作好坏的标准，基本可以统一为做的爽与不爽。他们起初幻想着酒吧工作的场景，不过是数到手软的小费，和没完没了的艳遇。但浪漫总是存在于想象，现实有着摧枯拉朽一样的骨感甚或惨淡。熬夜还要端茶倒水悉心服侍人的活，算上言之不实的小费在内，每个月到手多半也就三千左右，着实打退了很多需要钱却更要虚荣心的人。然玲玲不一样，她坐上火车风尘仆仆来武汉之前，就已经从何丽娜口中得知，她需要做些什么以及她可以回报多少。她心想已做好了遭遇各种挫折甚至刁难的准备，却没有想到开头第一步就脚踩上了软钉子，以至于差点要灰头土脸的打道回府。“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灰溜溜回去的，捅破天有我在。”何丽娜双眉下垂，不服气的宣泄到。汪伟不愿意触霉头，青着脸一声不吭的避开了。周遭的一帮人不吱声，但都在暗自逗乐。原来一个女孩长得俏丽出众，竟也可以惹得领班不快啊。大汉酒吧的惯例，谁招惹到汪伟谁就会让大家萌生好感。那不讨人喜欢的汪伟，像极了美剧《兄弟连》里形单影只的索柏中尉。而此前，短发尖脸的何丽娜恰恰占据了挑战者这个狠角色。她显然不是吃素的。三天后的一个下午，玲玲改穿一身工作服，突然出现在了大家的视线里。“为什么找葛经理解决，道理很简单啊。我早先和小孩子打过招呼，他说我推荐的应该没问题。临时变卦不要人，这不就是翻脸不认人么？玲玲出落的沉鱼落雁，亮瞎了他的钛合金眼，葛经理一个女的都不嫉妒都不说什么，汪伟他一个大老爷们，小肚鸡肠的捣鼓，那叫有病得治。”何丽娜后来夸耀道，“说真的，如果葛经理不管，我就越级上告，找葛总去。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即便甩袖子不干了，我也要找一个好好说理的人和地方。挺直把话摆明了，那叫死而无憾”。相处甚久，其心可见。她终归不是一个胡搅蛮缠无理取闹之人，或许这也是汪伟几乎拿她没有什么办法的原因。但在别人看来，她敢于叫阵，从不惧和人之间有礼有节的争斗。因为她不想让别人觉得她这个瘦小的外乡人，是既没涵养又好欺侮的软柿子。“要我说，除非荷尔蒙失调，不然男人对美女压根就没有什么免疫力。要知道男人很多时候，其实跟动物没啥区别。他让我想起一句话来，咋说的。我爱你，恨不得杀了你。细思极恐，他是不是也这么想啊。”有人回忆汪伟那天的怪异之举时，冷不丁抛出一句话，引来众人一阵冷笑。从那之后，娃娃脸的汪伟有了一个小范围流传的绰号--小孩子。那是浑身稚气，任性，总之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主。玲玲是清新脱俗的，就像郊外的春风。有一段时间，她被小孩子派到酒吧门口，专做些吸引眼球的差事。可她小嘴太严实，漂亮话不多。以致不少搭讪者飞蛾扑火般向其示以好感时，通常她也只是用一个礼貌的拨浪鼓回应。她要强矜持的世界，有种诱惑人想去一窥究竟的神秘感。在叶林看来，自我封闭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性格缺陷，相反得之将是一桩不可言传的幸事。
他深信自己的判断，以至于觉得他现在手握的不是方向盘，而是一个快要被甜蜜幻想冲昏头脑的乌托邦，那是一个白雪公主独爱一个小矮人的地方……
良时无多。车行二十分钟，就到了何丽娜和王玲玲合租的小区。那是一排排很有年头的低矮民宅，布局老气横秋。每家每户外突的油烟机，熏黑了大半个墙面。路灯暗黄，街面甚是清冷。被食客丢弃的白色快捷餐盒，在滚地风的吹袭下，胡乱飞窜。叶林打开车门，很绅士的搬下两人平时上下班骑的电动车。
“谢谢你，雷锋”，王玲玲重音于后，莞尔一笑的说。虽是简单的三言两语，但叶林已暖流上身。他觉得这腔调温婉可人，话儿柔情入心。
“说谢见外了”，叶林回道。随手关好车门，准备目送两人上楼。
“嘿，玲玲姐要是一个人住的话，你会不会想着上去坐会儿啊。然后，你懂的？”何丽娜鬼笑的说。
这种轻佻的盘问，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叶林忍不住耸了一下肩，一时语塞。
“我看你后备箱放了不少宝贝，白天还在外面辛苦做兼职吗?”玲玲一边搓着手，一边尴尬的想说点什么。她神情淡然，脸泛一小酒窝。
“那是汉正街刚打的货，薄款羽绒服。前几天看天气预报，说这会儿可能有寒潮，就赶紧去进了一些。在酒吧做一年多了，四千上下的工资。说真的有点杯水车薪，如果我想让家里人过的体面，难。希望明年……”
“哥，不早了。听话哦，赶紧的回去睡觉，接着做梦。玲玲姐天天打喷嚏，我就知道她一定是被人想的太多了。谁不知道这世上女人太少，饿汉太多。何况咱玲玲姐美若天仙，你想打主意，有点难哦”，何丽娜拽着玲玲的手，说完抛了一个媚眼给叶林，两人随即匆匆离开。
叶林痴望着她们的背影，他不想很快就着急转身。寒风凛冽中，他希望另一个人也可以回头。向他致意或者暗示，做什么都可以。但他看不到回应，他只看到美人已经毅然决然的走远。不枉人世多年，他清晰明了异性之间真正用情，和客套寒暄之间的微妙分别。如果又是自作多情，那应许是某种叫做定数的东西所惑。他想他终究不会感到失望，因为这一切，原本就是他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