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到几天,这灰暗逼窄的两间土房子变得明亮宽敞,窗子换了,装上了琉璃,大门改向了,正对着公路,对着河,不仅光线好,没事儿时还可望望河水,望望河滩儿的一片竹林儿解解闷儿,地面铺上了水泥,墙壁也涂了一层涂料,显得亮堂干净多了。
那几天,余学银是天一亮就来了,忙到天黑了,还在那里和沙浆,泥墙壁。他做事是舍得下力,可从来没见他这么下力。邻居们见了就开春花的玩笑,说这余学银是在当自己的事儿搞啊?
不知邻居们是有意还是无意,见他们俩都是孤男寡女,人缘也还都不错,都有些凑和的意思。可是杨春花心里有主意,她是穷怕了,说到天去,嫁人也不会再嫁穷光蛋了。况且这余学银大自己一二十岁,虽然他勤快能干,是比向大贵强一百倍,可是毕竟他已快六十了,身体再好,也干不到几年了,到时还不是自己给自己找负担,找时背?
也就是房子修整完毕,邻居们开玩笑的那一天晚上,当杨春花在晚饭时,说要余学银看这工钱要多少,料子钱要多少,算一算帐——几包水泥钱是余学银垫付的,一副旧双开门也是他从镇上拆建村学校偷偷扛回来的,现今没有钱,以后总要慢慢付的。喝了两杯酒的余学银,见说到工钱,就壮着酒胆,色迷迷地凑过来了。
嘻嘻,我要你付这个——
当然,杨春花没有让他得逞。俩人就像牛抵架似的,他喷着粗气把她逼到了墙角,她扭过了脸,紧紧闭着两片嘴唇,一边双手用力推着这发情的老公牛。她那时就想,再不能随随便便地把自己交出去,隐隐约约地,她想会有什么好日子,一定会等着自己。俗话还说,人是三节草,必有一节好嘛。
余学银没事儿时,就爱骑着一辆破自行车,这家转转,那家转转,杨春花的家就在大路口,有时眼一眨,余学银就来了,今天那老王进屋时,还差点儿当成了他。屋里有聊天的,他也凑进来说说笑笑,没有外人时,他就无大无小地跟杨春花开开玩笑,有时见杨春花的心情好,还讨点儿手头上的便宜。杨春花呢,心想这男人也可怜,摸一下就摸一下吧,又不会掉去二两肉,也就不太认真计较。可是从现在起,她却不能这样随便了。
余学银这两天在跟学校做院墙,下墙脚。找到余学银时,他正站在挖好的墙脚沟里,往上面撮土。
你怎么来了啊,想我呀?
一见面,余学银就开起了玩笑。这一段院墙是他一人承包了的,诺大的空场地,只有他一人,所以说话也无所顾忌。
呸!狗嘴里就吐不出一句人话!?她一眼瞧见旁边菜地里正有两条撒欢的狗,接下来到嘴边的咒骂又压下去了,这是要来求人家呢。
借钱?借钱干什么?余学银直起腰,端着撮起的一锹土,好奇地问。
你管干什么!一句话,借还是不借?!杨春花突然有些气恼,皱着柳叶眉,一副抬腿就要走的架式。
借借借!余学银赶忙丢下铁锹,从墙脚沟里跳起来,拿起挂在旁边树桩上的一件洗得发灰的蓝布卦子,一边掏钱,一面想,这娘儿们是怎么了,平时开玩笑也开过,今天怎么象变了个人,这么这么一本正经,开她一句玩笑,就像要吃人样?
五十元够不够?要不拿一百去?
杨春花这才像气消地说,五十就够了。
接过钱,杨春花一边撩起衣襟往裤兜儿里塞,一边说,晚上帮我去陪客!
余学银眼睛点了火样,盯望着杨春花腰中露出的那半截红腰带,那半圈儿白肉,听了这话回过神来,咂了咂嘴,喜笑颜开地说,怎么,你爹来了?
杨春花装了钱,扯伸了衣服,正要转身上街去,一听余学银的话,柳眉又竖了起来,恼怒道:你爹才来了!
余学银不解地问,那是来了哪个稀客,还要我陪?
见余学银的确不像在装样儿,杨春花这才一五一十地把老王自己找上门来相亲的事说了。余学银站在墙脚沟里一边撮土,一边听,听到最后,心里不免酸溜溜的。他把一满锹土狠狠往堤上一摔,满脸的苦大仇深样儿:好啊,都到好处去了啊,以后可别忘了我们这些穷乡亲哟。
杨春花半是征求意思,半是说出自己心思的在跟余学银说事儿,莫看平时热闹,可真有了什么事儿,要找一个说说心里话儿的,还真没一个合适的,可这家伙,人家把他当了人,正儿八经地想听听他的意见,可你听那阴阳怪气的口气,是当了人学鬼叫嘛!
杨春花便一改刚才说事儿时,多少有些难为情的,彷徨又痴迷的姿态,柳眉倒竖,语气也一下变得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冰冰,硬蹶蹶:你到底是来还是不来?!
听了这突然变换的口气,余学银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失态,人家又不是自己的亲自己的戚,更不是自己的老婆,吃的哪门子醋?!心里苦笑了一下,脸上忙换了一副不在乎的嘴脸,嘻笑着说:
来,来!有酒喝有饭吃,不来才是傻瓜!
余学银这天给自己早早地放了工,回家特意洗擦了一番,找了一件干净衣服换上了。这不是随随便便地去吃顿饭,是去当陪客,当陪客要有当陪客的样子。承蒙那春花妹子看得上自己,这村里男人也不止一个,怎么单单选上自己呢。这既让这个汉子有些虚荣的满足,同时也有些失落。他妈的,好女人都让城里人X了!不过在出门前,在换干净的衣服鞋子时,他就打定了主意,不能让自己自私的心思露出一丝一毫来,更不能坏人家春花的好事。自己的老婆杨小珍长得像个水桶,就知道进城去找个好男人,下半辈子有依有靠,舒舒服服,更何况这春花比自己的老婆年轻,长相也好,人家更有这个权力嘛。
这样一想,余学银心里便坦然了,像个有身有份的陪客样儿,脸上挂着微笑,天擦黑时,准时迈进了杨春花的门槛。
可是那要陪的客人,余学银见头一面就不舒坦,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儿。这倒不是吃人家的醋,自己也打定主意要当好这个陪客,他知道杨春花请他当陪客的意思,一是孤男寡女的,弄一个男人在家算是什么事儿?现在虽然大家对这号事不再象以前那样大惊小怪,可邻里邻居的也得有个说法,他来算是帮忙,以绝日后说是聊非的后患的;二来也是对他的尊重,请他作个中间人,按过去的话说,算是请的媒人。既是媒人他就要摆出媒人的身份,至少要认真听听他这个中间人,媒人的话吧,可那家伙,才进春花的门呢,倒象这屋里的大老爷们似的,大口大气地吩咐春花做这,春花做那,几次他想说正事儿,那家伙总是让他插不上嘴。他感到这家伙爱说大话,说好听的话,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感到这不是一个实在的主儿,怕春花要吃他的亏。可春花那小娘们,倒像喝了什么迷魂荡,弄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又是买的啤酒,又是买的白酒,被那男人支唆去,支唆来,跑得屁颠颠的,一脸的顺从,幸福得不得了。看那俩说话时,望来望去的眼风,就知道这下半天俩人在一屋,这家伙肯定已对春花已使了什么手段,下了什么手。
俩人推杯换盏,喝了白酒喝啤酒,杯盘狼藉时,已到深夜,外面狗的叫声已清晰可闻。俩个男人都喝得有些醉意,那老王说话的声音越提越高,指手划脚的幅度越来越大,余学银吃菜很少,虽然胃里倒了不少酒进去,但脑子却越来清醒,见那春花也被这叫老王的家伙强行灌了两杯酒下去,这时也是两颊绯红,两眼迷离,怕她再吃什么亏,就要拉着那老王跟着他去住宿。
可那家伙伸手一挡,拦回他要扶起他的手,说,我没醉,这点儿酒算什么!我说老余啊,以后你就常到我们那儿去吧,春花小妹的菜的确烧得好——
余学银又伸手去拉他,好好,我一定去——这时不早了,到我家去休息吧。可这家伙仍然伸手一挡,老余啊,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和春花小妹说几句话——
余学银看看杨春花,可那喝了迷魂荡的女人却像没看见他投来的目光,听了老王那些天花乱坠的话脸更红了,一脸的神往和幸福,时时偷偷地望老王的一眼,也是满眼的迷醉,憧憬,望着那家伙就像望着一尊神,一个什么大恩人,见自己去拉那老王出去住宿,她不仅没有站起身来有送客的意思,反而坐在那里不动,红红的脸垂得更低了,完全是一副要甘任那个家伙得寸进尺的意思。
好,算我多事。余学银心里苦笑一声,心想自己这个电灯泡也该走了,就一边告辞,一面去拉开了虚掩的门。他的后腿刚跨出门槛,就听背后砰的一声,这迫不及待的关门声撞得他心头一紧,也召来了黑中巷子里的几声狗叫。余学银仿佛听见那狗也在说,完了,这羊落进狠嘴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