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晚上，只有莫尧得偿所愿，醉在美人间，乐不思蜀。至于朱有才却是借酒消愁，只是那愁究竟为了什么，他有些迷糊了。而梅笙是漫不经心，思绪飘去了哪儿，他自己也不大清楚。如玉倒也挂念梅笙，但梅笙从来不会主动说什么，如玉也只能作罢，加之白日里受了点风，脑袋是真有些疼得厉害，早早睡下了。
最凄苦的，应该算是王英玉了。
早上被朱有才逼得那般难堪，中午又落了水，晚上更是撞得满头是血，这番折腾下来，整个人是真的气息微弱，那口气更像是吊在哪儿，随时会断。碧玉半点也不敢松懈，回了老夫人那头，让她安心睡下后，碧玉急得快要哭了。
大少爷这个节骨眼，怎么能不在府里？老大夫也安置下客房睡下，只怕夫人晚上有个万一，只是老夫人身子不好，做主的自然是大少爷……碧玉叫了妥贴的下人不停将帕子浸在冰水里后，拧干擦拭王英玉滚烫的额头，自己却是走出院子，想着要不要派个下人请回大少爷。
朱有光喊住碧玉，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碧玉，若嫂子有什么意外，派人去请他就好。碧玉看着温润如玉的二公子，然后又看了眼漆黑的夜，点点头，便躬身退回院子。她想亲自照顾里头的王英玉。
王英玉浑身都疼。
身子一面掉进冰水里，一面又被炙火灼烧着，哪一面都煎熬非常。她只觉得梦里被娘亲抱着自己唱着小调，温柔又缱绻，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遥远得叫王英玉死命去想，才能记起一些什么。
为了那一点久违的温暖，王英玉撑着身子要起来，只是清冷的房里除了自己还有谁？对了，还有一个碧玉。王英玉认识碧玉，每次去婆婆那儿请安的时候，碧玉都在。也是碧玉，叫王英玉觉得，这深宅里还是有好人的。
碧玉是在婆婆院里伺候的，就跟崔姨娘身边的莺莺一般，面子端得比娘亲这个正房太太还大。王英玉不敢得罪碧玉，就像梅园里伺候自己的绿鄂一般。只是每次见面，碧玉都地对英玉行礼，那笑里叫王英玉觉察到对方的善良。
王英玉对碧玉，还是很有好感的。只是除了她，为什么就没有娘了呢？水深中明明记得有人抱着自己哼唱小调来着。王英玉努力地睁着眼，然后起身。她不明白自己这么执着想要抓住的究竟是梦里那一点温暖，还是怕睡去后无边无尽的寒冷。碧玉扶着她想要劝，只可惜王英玉此刻连比划的力气都没有，只用一种哀求的眼神盯着碧玉，直把碧玉盯着没了气，只能小心翼翼地扶着王英玉，添了件厚实的披风后才出梅园。
事后，碧玉千百个后悔，明知道大少爷回来后，同老夫人之间定是有番闹腾的，结果不忍拒绝少妇，由着她站在门外将大少爷那些伤人的话听了个全。若不是这样，大少妇也不会想不开撞墙自尽来着。
其实，碧玉根本用不着担心的，王英玉纵然再无所谓，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她在杜府因为那里还有娘亲，娘亲不在还有扣儿陪着自己。只是她嫁进朱府时，是真的将自己的一颗心捧着来的，只却一次又一次被朱有才践踏，若她不曾动过心，或许还能好好的，可她偏偏早就动了心，被这般错待后，她也是会寒心的。
既然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个负担，都不想带她，不如就让她来成全大家，索性遂了所有人的愿望，婆婆也不用担心她被人休弃，朱有才也不用因为家里有个哑巴妻子而觉得委屈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王英玉任凭那些飘渺的念头将她彻底吞噬，可身上那些拉扯得愈发厉害起的痛却折磨得她没办法彻底睡去。其实，她不该有奢望的，朱有才那样的风流倜傥，怎么可能喜欢一个哑巴呢？
半夜的时候，王英玉烧得愈发厉害了。
碧玉没有法子，先去请了老先生。老先生倒也不恼，连外衣都没解，只扶靠在榻上休息着。听见下人来请说大少妇烧得唇角都起血泡后，老大夫面色一沉，背着药箱进了王英玉的屋。
对王英玉，他或许永远不会开口，但此刻他却真心想要帮她一把。丫头，请用力地活下来，活下来才有希望，不是吗？
老大夫没法子，只能动针。
只是动针时，得有人有个力气大的在边上护着，若是挣扎了歪了位，只会更麻烦。碧玉这会儿是真急得快哭下，这会儿该去找老夫人的，但若老夫人知道大少爷不在府里，只怕立马就会气得晕过去。没法子，碧玉只能去找二少爷。
朱有光闭上眼就是王英玉的样子，那记满是血污却美丽异常的笑，惊得朱有光如何也睡不安生。索性挑了灯，从架上取了佛经下来誊抄，每一笔每一划异常虔诚，只是心底却更加惊颤，只觉得那团乌墨慢慢地浸染出血色来，朱有光的心被压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外间睡着的正月听见屋子里的响动，立马系好衣袍走了进来。看见二少爷在习字，也不吵闹，乖巧地点了盆银丝炭火进来。青芜轩临着湖，半夜里凉寒，躺倒还无事，只是少爷既然不睡，那还是点了炭盆好些。
朱有光也不管正月，撑着下巴有一点没一点地垂着脑袋打瞌睡，逼着自己静下心，努力不去想王英玉满脸血污的样子。心底却隐约有些懊丧，这般冷酷的大哥，根本不似他认识的那个人。为什么，大哥会变成今天这样？
那个答案，其实一直在哪儿，只是朱有才一直不肯承认。因为那个答案不会是他喜欢的，可事到如今，有些事确实变了。大哥对自己跟娘亲从来就是好的，可当年的成全，确实让大哥变了。
无辜的人，便成了王英玉。朱有光叹了口气，就听见外头碧玉夹着一些哭声唤他：“二少爷，怎么办，大少妇烧得快不行了……”笔尖蘸起的墨啪嗒一声滴到宣纸上，浓墨的一团，却叫朱有光有些晕眩。火烧一般丢开笔，也将正月给惊醒过来。
朱有光站起身，外衣也不披，开了门便跟着碧玉走了，正月提着披风过来，却哪里还能见到大少爷的身影？
朱有光到的时候，下人们直接用帕子裹了碎冰覆在王英玉的额上，然后拿着干帕子不停地擦拭化得很快的冰水。至于额头带伤的地方早就被水浸染出一圈红来。那张苍白的小脸配着那团艳红，只把朱有光激得浑身哆嗦了一下。
老夫人同朱有光很快地说了一下，这热若是半夜一直烧下去，就是醒来也会成个痴傻的。唯一的法子，就是施针，但几处位实在是疼得厉害，便是最能忍的大汉也扛不住那疼，到时候王英玉若挣扎一下错了位，后果不堪设想。府里力气大的老嬷嬷也不是没有，但肯定是按不住的。
朱有光也没有犹豫，让碧玉拉了个帘子，隔开自己与老大夫，只留着碧玉在里头替王英玉解开衣襟，自己照着老大夫的交代，死死按住王英玉滚烫的肩。老大夫起初几针下去，王英玉半点反应也没有，老大夫轻声示意了一下，这一针下去，若非朱有光按得用力，只怕王英玉便真会整个人从床榻上弹起来。
碧玉急得不行，好在那一阵下去，一直不肯发汗的王英玉的额上开始渗出些汗来。碧玉喜出声来，一边小心翼翼地替王英玉擦拭汗水，一边照着老大夫的指示，引老大夫的拿着针的手扎去。
接下去的几针，的确是疼得厉害。英玉直觉得疼，顺着他的掌心传到心里，刺得英玉整个人也跟着颤了几下。对面的老大夫却是沉声格外交代了一句：“二少爷且再用些力气，碧玉姑娘也请在里头一定按住少妇的手，这最后一针，疼得厉害。”
迷糊的王英玉只觉得那疼，一阵阵从四肢百骸处翻腾起来，手脚止不住挣扎起来，可偏偏有人用力卡着自己的身子连动一下也不能。王英玉疼啊，实在是疼得厉害。碧玉在里头哭出声来，朱有光一急，不等老大夫取针，撩起帘子，就看见王英玉额上的伤口早就急得厉害，鲜红的血就这样滚到鬓发里，黏了一大片。而王英玉呢，脸颊上嫣红一片，而嘴早就咬出一圈的血印来。
朱有光从未这般凶过，那双眼咄咄逼人地瞪着哭出声来的碧玉：“你这个蠢的，怎么不知道给大少妇咬条帕子！”碧玉一愣，却是连忙推了朱有光出去，放下帘子，用被褥将王英玉解开衣襟的掩住。
朱有光一个不稳，手拂过王英玉的鬓发，又是一手冰冷湿腻的血。老大夫叹了口气，从箱子里拿了瓶金疮药递给碧玉：“快帮少妇上药。”朱有恍惚地盯着手心里的血，却真有些失魂落魄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