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最迫切的任务，不如让民众去从事农业啊。想要让民众去从事农业，就要重视粮食；重视粮食的具体办法，在于让民众用粮食来求赏免罚。如今可以号召天下之人向官府缴纳粮食，交够一定数量就可以授予爵位，也可以免除罪行。这样一来，富人有了爵位，农民有了钱，粮食也可以分散到需要的地方去。凡是能缴纳粮食而取得爵位的，都是有多余财产的人。从有余财的人那里取出财富用来供养官府，那么贫民的赋税就可以减少，这就是所说的减少有余财的去弥补贫乏的，正是法令一出民众就会受利的道理呀。符合民众的心愿，就有三项补益：一是君主的费用充足，二是民众的赋税减少，三是民众从事农业生产的热情得到鼓励。现在下令，民众如果能献出一匹战马，就可以免除三个人的兵役。战马是国家的军事装备，因此可以免除兵役。神农的遗教说："虽有十仞高的石头城墙，百步宽的护城河，百万武装的士兵，却没有粮食，那也守不住城的。"由此看来，粮食是君王安定天下的最重要的物资，是政治的根本任务。让民众用缴纳粮食来换取爵位，达到五大夫以上，才能免除一个人的兵役，这与献战马一匹的功劳比较就相差很远了。爵位是君主专有的，出自于口中，可以无穷无尽；粮食是农民种出来的，生长在地里才不会缺乏。获得高的爵位和免除罪罚，这是人们迫切希望的好事。让天下的人缴纳粮食，运到边境上去，给予授爵、免罪的好处，这样用不了三年，边塞的粮食就一定充足了。
狱中上梁王书
--邹阳
【读前须知】
邹阳，西汉初年人，为人正直，既有智谋，又有文才。他最初在吴王刘濞门下任职。吴王谋反，邹阳劝谏无效，只好改投梁孝王门下。当时，梁孝王正受门客羊胜、公孙诡的鼓动，谋求成为汉景帝的继嗣，但遭到朝廷大臣爰盎的反对。梁孝王大怒，派人刺杀了爰盎。对梁孝王与羊胜、公孙诡的计谋，邹阳一开始就反对，并据理力争。而羊胜、公孙诡本来就嫉妒邹阳，便乘机以谗言陷害他。梁孝王偏听偏信!将邹阳投入狱中，准备杀他。邹阳就写了这封《上梁王书》，以此自救。
在信中，邹阳既不对具体的事情加以解释，也不对他人的谗言进行批驳，而是自己不断地设问，又不断地解答，用堆砌大量的人与事作反复对比的办法，来说明鉴别忠信的标准和任用忠臣的重要，从而不言自喻地表白了自己的忠诚和可用。梁孝王读过此信后受到感动，立即释放了邹阳。
由于谋为继嗣的计谋失败，爰盎被杀的原因逐渐暴露，梁孝王十分恐惧。于是，邹阳积极奔走，请托于汉景帝宠妃王美人之兄，经过一番努力，终于使梁孝王免于治罪。邹阳以实际行动表明了对梁孝王的忠义。
邹阳的这封上书，语气恳切，但不献媚乞怜；虽为自救，却仍在竭力劝谏，充分地表现了他不愿与世俗苟合的志气。所以，司马迁在《史记》卷八十三中为邹阳立传，将他与有名的义士鲁仲连放在一起，而且全文收录了这封《狱中上梁王书》。后来，班固著《汉书》，也在卷五十一中为邹阳立传，同样收录了这篇《狱中上梁王书》全文。
【原文】
邹阳从梁孝王游①。阳为人有智略，慷慨不苟合。介于羊胜、公孙诡之间②。胜等疾阳，恶之孝王。孝王怒，下阳吏，将杀之。阳乃从狱中上书曰：
"臣闻，"忠无不报，信不见疑"，臣常以为然，徒虚语耳。昔荆轲慕燕丹之义③，白虹贯曰，太子畏之④。卫先生为秦画长平之事⑤，太白食昴⑥，昭王疑之。夫精变天地，而信不谕两主，岂不哀哉!今臣尽忠竭诚，毕议愿知，左右不明，卒从吏讯，为世所疑。是使荆轲、卫先生复起，而燕、秦不寤也。愿大王熟察之。昔玉人献宝⑦，楚王刖之⑧；李斯竭忠，胡亥极刑⑨。是以箕子阳狂，接舆避世，恐遭此患也。愿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后楚王、胡亥之听，毋使臣为箕子、接舆所笑。臣闻比干剖心，子胥鸱夷。臣始不信，乃今知之。愿大王熟察，少加怜焉!
"语曰，"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何则?知与不知也。故樊於期逃秦之燕，藉荆轲首以奉丹事；王奢去齐之魏，临城自刭，以却齐而存魏。夫王奢、樊於期非新于齐、秦而故于燕、魏也，所以去二国死两君者，行合于志，慕义无穷也。是以苏秦不信于天下，为燕尾生；白圭战亡六城，为魏取中山：何则?诚有以相知也。苏秦相燕，人恶之燕王，燕王按剑而怒，食以駃騠；白圭显于中山，人恶之于魏文侯，文侯赐以夜光之璧：何则?两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岂移于浮辞哉!
"故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昔司马喜膑脚于宋，卒相中山；范嫉拉胁折齿于魏，卒为应侯。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画，捐朋党之私，挟孤独之交，故不能自免于嫉妒之人也。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徐衍负石入海。不容于世，义不苟取比周于朝，以移主上之心。故百里奚乞食于道路，缪公委之以政；宁戚饭牛车下，桓公任之以国。此二人者，岂素宦于朝，借誉于左右，然后二主用之哉?感于心，合于行，坚如胶漆，昆弟不能离，岂惑于众口哉?故偏听生奸，独任成乱。昔鲁听季孙之说逐孔子，宋任子冉之计囚墨翟。夫以孔、墨之辩，不能自免于谗谀，而二国以危，何则?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也。秦用戎人由余而伯中国，齐用越人子臧而强威、宣。此二国岂系于俗，牵于世，系奇偏之浮辞哉?公听并观，垂明当世。故意合，则吴、越为兄弟，由余、子臧是矣；不合，则骨肉为雠敌，朱、象、管、蔡是矣。今人主诚能用齐、秦之明，后宋、鲁之听，则五伯不足侔，而三王易为也。
"是以圣王觉寤，捐子之之心，而不说田常之"贤"，封比干之后，修孕妇之墓，故功业覆于天下，何则?欲善无厌也。夫晋文亲其雠，强伯诸侯；齐桓用其仇，而一匡天下：何则?慈仁殷勤，诚加于心，不可以虚辞借也。至夫秦用商鞅之法，东弱韩、魏，立强天下，卒车裂之；越用大夫种之谋，禽劲吴，而伯中国，遂诛其身。是以孙叔敖三去相而不悔，於陵子仲辞三公为人灌园。今人主诚能去骄傲之心，怀可报之意，披心腹，见情素，堕肝胆，施德厚，终与之穷达，无爱于士，则桀之犬可使吠尧，跖之客可使刺由，何况因万乘之权，假圣王之资乎?然则轲湛七族，要离燔妻子，岂足为大王道哉?
"臣闻，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暗投入于道，众莫不按剑相眄者，何则?无因而至前也。蟠木根柢，轮囷离奇，而为万乘器者，以左右先为之容也。故无因而至前，虽出随珠、和璧，只怨结而不见德；有人先游，则枯木朽株树功而不忘。今夫天下布衣穷居之士，身在贫羸，虽蒙尧、舜之术，挟伊、管之辩，怀龙逢、比干之意，而素无根柢之容，虽极精神，欲开忠于当世之君，则人主必袭按剑相眄之迹矣。是使布衣之士，不得为枯木朽株之资也。是以圣王制世御俗，独化于陶钧之上，而不牵乎卑乱之语，不夺乎众多之口。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嘉之言以信荆轲，而匕首窃发；周文王猎泾渭，载吕尚归，以王天下。秦信左右而亡，周用乌集而王，何则?以其能越挛拘之语，驰域外之议，独观乎昭旷之道也。今人主沉谄谀之辞，牵帷廧之制，使不羁之士与牛骥同皁，此鲍焦所以愤于世也。
"臣闻，盛饰入朝者，不以私污义；底厉名号者，不以利伤行。故里名"胜母"，曾子不入；邑号"朝歌"，墨子回车。今欲使天下寥廓之士，笼于威重之权，胁于位势之贵，回面污行，以事谄谀之人，而求亲近于左右，则士有伏死堀穴岩薮之中耳，安有尽忠信而趋阙下者哉!"
【注释】
［1］梁孝王：名武，西汉文帝次子，景帝同母弟。
［2］羊胜、公孙诡：两人都是梁孝王的门客。
［3］荆轲：战国末期卫国人。燕丹：战国末期燕国的太子，名丹。为了反抗秦国对诸侯各国的蚕食，太子丹以优厚的待遇奉养荆轲，然后让他去刺杀秦王。但是，荆轲行刺未成反被杀死。
［4］太子畏之：荆轲感激燕太子丹的厚遇，答应去行刺奏王。据说他对太子丹的精诚感动得天上出现了贯穿太阳的白色长虹。但是，荆轲因等候一位同行者而迟迟没有出发，为此太子丹曾担心荆轲不敢去行刺秦王。
［5］卫先生：战国末期秦国人。长平之事：秦将白起在长平大败赵国军队，打算趁机攻灭赵国，他派卫先生去劝说秦昭王增拨兵粮，却因秦相范雎从中作梗，秦昭王没有答应。
［6］太白食昴：古人认为天上的昴与地上赵国所在地区相对应，又认为太白星主兵事，太白星侵入昴的区域，说明赵地将有大的战争。太白，金星。食，通"蚀"，侵犯。昴，音mǎo，星宿名。
［7］玉人献宝：楚国人卞和得到一块璞玉，即未经剖整的玉石，将它献给楚武王。楚武王不识，反将卞和右脚砍断。楚文王即位后，卞和又来献玉，文王也不识，又将卞和左脚砍断。直到楚成王即位，卞和抱着璞王在郊外痛哭，成王才让玉工剖整璞玉，方知果然是一块宝玉。玉人，指卞和。
［8］刖：音yuè，砍脚的酷刑。
［9］胡亥：秦朝二世皇帝之名。胡亥荒淫，李斯劝谏。胡亥不但不听，反而听信谗言，将李斯处斩。
［10］箕子：名胥余，殷纣王叔父。纣王无道，箕子为了避祸就假装疯癫。阳：通"佯"，假装。
［11］接舆：春秋时期楚国的隐士。
［12］比干：殷纣王的叔父。他劝谏纣王不要荒淫无道，激怒了纣王，被纣王剖取心脏而死。
［13］子胥：伍员，字子胥，春秋时期吴国大夫。春秋后期，南方的吴国强大起来，企图向北方发展，但是伍子胥却劝谏吴王夫差不要发兵攻打北方的齐国，而要防范身边越国。吴王不听，反命伍子胥自杀，然后将他的尸体装到皮口袋里扔到江中。鸱夷：皮口袋。鸱，音chì。
［14］樊於期：战国末期秦国将领，因受谗言迫害而逃到燕国。秦始皇杀死他的家属，并用重金求购他的头颅。荆轲要去刺杀秦王，但苦于没有见面礼，樊於期就拔剑自杀，让荆轲捧着他的头去见秦王。於，音wū。期，音jī。
［15］王奢：战国时期齐国臣子，后来逃到魏国。齐国就派兵进攻魏国。王奢不愿为自己的事牵累魏国，就自杀了。
［16］苏秦不信于天下：战国时期，苏秦以合纵策略联合山东六国诸侯抗秦，成为纵约之长。后来，由于秦国的离间，诸侯国不再信任苏秦，只有燕国仍然用他为相。苏秦为了报答燕国，假装得罪燕王而逃到齐国，想法从内部削弱齐国以减少燕国的压力。计谋暴露后，苏秦被齐国处死。苏秦，字季子，战国时期东周洛阳人，纵横家的代表人物。
［17］尾生：传说中坚守信用的人。尾生曾与女子相约在桥下会面，该女子未到，大水却冲来了，他仍然抱住桥柱不离，就被淹死了。
［18］白圭：战国初期中山国将领，因接连失掉六城，中山王要杀他，只好逃到魏国。魏文侯对他很优厚，白圭就为魏国攻取了中山国。
［19］駃騠：音juétí，驴骡，公马和母驴交配所生。
［20］魏文侯：名都，魏国始封之君，公元前445年至公元前396年在位。
［21］司马喜：战国初期人，他在宋国受到膑脚之刑，来到中山国却当了国相。膑脚：剔去膝盖骨。膑，音bìn，膝盖骨。
［22］范嫉：即范雎，字叔，战国时期魏国人。他随魏国中大夫须贾出使齐国，回国后受到暗通齐国的猜疑而遭毒打，被打得肋骨折断，牙齿脱落。后来，他逃到秦国为相，受封为应侯。
［23］申徒狄：姓申徒，名狄，殷商末期人，因受排挤而投河。雍：雍水；黄河古支流，久已湮灭。
［24］徐衍：周朝末年人，因受排挤而投海。
［25］比周：结党。比，音bì。
［26］宁戚：春秋时期卫国人，到齐国经商，住在郭门之外。齐桓公夜里出来，正遇上宁戚。宁戚一边喂牛，一边唱歌，抒发不遇明君的苦闷。齐桓公知道他是贤人，就用他为大夫。
［27］季孙：季桓子，春秋时期鲁国的执政。齐国人曾送给季桓子女子乐队，季桓子接受了，因而三天不理朝政。孔子见此情景，只好失望地离开鲁国。
［28］子冉：春秋时期人，曾劝宋君囚禁墨子。
［29］铄：音shuò，熔化。
［30］子臧：春秋时期越国人。威：齐威王，姓田，名婴齐，公元前365年至公元前320年在世。宣：齐宣王，姓田，名辟疆，公元前319年至公元前301年在位。
［31］朱：丹朱，尧的儿子，因为凶顽，尧没有传位给他，而禅位给了舜。象：舜的异母弟，曾与父母合谋，要害死舜。管、蔡：管叔、蔡叔，周武王的两个弟弟。武王死后，成王年幼，由周公摄政。于是，管叔与蔡叔就挟持殷纣王的儿子武庚反叛。周公杀死武庚、管叔，流放了蔡叔。
［32］五伯：即五霸，春秋时代曾经主盟的五位诸侯，他们是齐桓公、宋襄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伯，音bà，同"霸"。
［33］三王：夏禹、商汤与周文王，他们是夏、商、周三代王朝的奠定者。
［34］子之：战国时期人，任燕王哙的相，曾骗得哙的信任，竟让位给他，致使燕国大乱，齐军趁机而人。
［35］田常：春秋时期人，为齐简公臣，他的才干受到齐简公的信任。但是，他竟杀了简公，立简公弟平公，自以为相，专制齐国国政。
［36］孕妇之墓：殷纣王荒淫无道，曾命人剖开孕妇的腹部，观看胎儿。周武王灭纣王后，曾为被杀孕妇修墓。
［37］晋文：春秋时期晋国国君晋文公，名重耳，公元前636年至公元前628年在位。晋文公当公子时曾受迫害而逃亡国外十九年，得到君位以后，为了巩固政权，他接纳了以前谋刺过他的仇敌寺人披，从而避免了又一场祸乱。雠：音chóu，仇敌。
［38］齐桓用其仇：齐桓公重用管仲，管仲却曾经追随过齐桓公的政敌公子纠。
［39］车裂：酷刑，将人拴绑在几辆车之间，同时驱赶驾车的牛或马，使它们向不同的方向奔跑，从而将人体撕裂。春秋时期，商鞅辅佐秦孝公变法，但侵害了秦国宗室贵族的利益，孝公死后商鞅被陷害而遭车裂。
［40］大夫种：春秋时期越国大夫文种，辅佐越王句践战败吴国，并北上中原争霸，事后却遭到句践疑忌，被赐剑自杀。
［41］禽：通"擒"，逮住。
［42］孙叔敖：春秋时期楚国人。楚庄王三次用他为相，他不沾沾自喜，因为知道这是凭自己的才干得来的；三次免去相位，他也不懊恼，因为知道这不是由于自己的过失造成的。
［43］於陵：战国时楚国地。於，音wū。子仲：陈仲子，齐国贵族子弟，隐居于於陵。楚王曾派使者去聘请他为官，他和妻子一起逃走，去替人灌溉菜园。三公：周朝以司马、司徒、司空合称三公，汉朝以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合称三公。此处泛指辅佐国君的高官。
［44］素：由衷的情意。
［45］桀：夏王朝的最后一个君主，是有名的暴君，后被商汤击败，逃亡而死。
［46］跖：盗跖，春秋末期人，相传为绝仁弃智之人。由：许由，上古隐士。相传尧让以天下，许由不受，遂隐于箕山；召为九州长，许由不欲闻之，遂洗耳于颍水之滨。
［47］万乘：天子的代称。乘，音shèng，战车。春秋时期，战车一辆配有马四匹、甲士三名、步卒七十二名。因天子才能拥有万辆战车，故以为代称。
［48］湛：音chén，通"沉"，消灭。七族：上至曾祖下至曾孙的亲族。
［49］要离：春秋时吴人。吴王阖闾让他去刺杀政敌庆忌。要离为了取得庆忌信任，假装逃离阖闾，并让阖闾烧死了他的妻子、儿女。燔：音fán，烧。
［50］眄：音miàn，斜视。
［51］蟠木：弯曲的树。柢：音dǐ，树根。
［52］轮囷离奇：盘绕曲折的样子。囷，音qūn，圆仓。
［53］游：宣扬。
［54］羸：音léi，瘦弱。
［55］龙逢：关龙逢，夏朝的贤臣。夏桀王无道，龙逢竭力规劝。夏桀王非但不听从，还将龙逢杀死。逢，音péng。
［56］钧：陶工使用的转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