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沙县,一座离平安屯近三千多公里远的县城,在这儿,没有随处可见的池塘,也没有能捕鱼的溪湖,除了高楼大厦,就剩下络绎不绝的路人和车辆。
九月,一个踏入秋季的月份,即使如此,县城的气温依然保持在夏季时的炎热,不仅没有半点降温的征兆,反而这几日还有升温的趋势。
平沙汽车站,算是县城里最大、人群最多的一个汽车站。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一辆贴上白字红布条的长途巴士将要朝站台的位置行驶而去,最后却因人群过多,被迫在站台前的一块空地处停了下来。
透明到能清晰映出人们五官的玻璃门缓缓打开,大巴上陆续下来几名抱着埋怨的乘客,当中也有为了寻找公厕脚步急促的乘客,只有车内最后一位少年与其他乘客表现的不太一样。
少年正慢慢悠悠的走下来,左右手各拎着两三个麻袋,他额头前的汗珠正下滑到他一双半睁的双眸旁,刺眼的阳光落在他的脸颊,使他原本苍白的面容更白了几分,仿佛随时都会晕到在路边。
下了车后,少年东张西望像是在寻找什么,最后视线聚集在一个电话亭前,然后重新迈着步伐朝电话亭走去。
不过少年去电话亭并不是为了打电话,而是因为发现电话亭能躲避太阳刺眼的光线,所以才选择在这块小地方乘乘凉。
这名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从平安屯里上来的陈西北。
坐了整整一夜的长途大巴,陈西北现在的精神状态十分不好,除了犯困之外,肚子还有点饿,但他不舍得花钱去对面那家面馆吃面。
就在这时,一名约莫二十多岁的青年朝他走来,青年一双细小的眼睛来来回回注视着陈西北,迟迟没有开口。
陈西北看了他一眼,见对方没说话,他也干脆缄默,然后从裤兜里取出一张折皱的小纸条,默读纸条上的字迹,然后记在脑子里,纸条上没有写什么太过重要的内容,不过是一座学校的地址罢了。
一旁的青年仍然盯着他看,陈西北收回纸条,依靠着身后的话筒,直视面前这位青年,心想这男的是不是眼瞎了?正琢磨着要不要扶他过马路时,青年男子忽然开口道:“小兄弟,你到底打不打电话的?”
陈西北揉揉眉头,自言自语道:“原来你不是瞎子。”
青年见他无动于衷,又不耐烦的问了一遍:“小兄弟,你打不打电话?”
陈西北摇摇头道:“不打。”
青年闷哼了一口气:“不打电话你怵这儿干什么?”
陈西北指了指上方道:“光线太刺眼,我来这躲一会儿。”
青年摆了摆手道:“要躲回家躲,你不打电话,我要打。”
陈西北哦的一声:“那你打吧。”
青年郁闷开口:“话筒被你挡着,我怎么拿?”
陈西北微微侧头,眼角偷瞄了一下身后的话筒,说了声抱歉,脚跟往外面挪动几分,腾出个位置给青年打电话。
青年不再看他,拿起话筒,在上面摁动着,电话接听后,以一口京腔说道:“喂,小青吗?是我啊,我是老周。”
“对对,就是以前村里住你隔壁家那个老周,听说你来县城了,现在在哪儿,我去接你。”
“你现在是一个人住吗?”
“得,待会我给你整只老母鸡去,这玩意煲汤贼好喝。”
……
陈西北没有继续在汽车站浪费时间,很快在一旁叫了一辆的士。
至于为什么要乘坐的士,一来是因为他不知道去往学校要坐几路公车,二来是公车的售票员不允许他提一袋子鲢鱼上车,于是只好打的。
虽说的士里座位不大,但好在空气清新,而且这名年纪看上去有四十岁模样的中年大叔开车技术还是挺有一手,没到十分钟就到了陈西北所说的目的地。
清华中学,就是陈西北被录取的那座中学。
它在县城里,算是一座比较有名望的高中了,而且在里面念书的人,大部分都与‘富裕’二字有些瓜葛,尽管如此,仍无法与真正的贵族学校相媲美,不过在普通家庭眼中,已经把这所学院列入到一个‘上等’的地位了。
学校在生活方面采取的是自由制度,也就是说学生可以在学校内进食、住宿,也可以自己在外面租房,只要不闹出什么大事,一般都不会给予处分。
不过陈西北没有在校外住宿的念头,一来是没那么多钱租房、交水电费,二来是懒得来回跑,他觉得在校是最方便的。
学院很大,比平安屯里那座用茅草撑起来的学院不知要大上多少倍,仅仅是边上一栋最低的教学楼,都比村子里的茅草屋好看许多。
他下意识把裤兜里的录取通知书取出来,半睁的眸子看了一眼白纸上的楷体字,然后往学校的校门口走入。
校门内约二十米处,摆放了数十张木桌木椅,周围则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人群旁边有一片空地,是提供那些家长们停放车辆的地方。
陈西北看着一辆辆喊不上名字的轿车井然有序的停在空地上,感觉脑袋更眩晕了,然后迷迷糊糊往人群最多的地方走去,不是为了去凑热闹,而是他发现许多教师都坐在那边。
“大姐您好,我是新来的。”陈西北晃晃悠悠来到一名女教师面前,因为不知怎么开口,足足憋了五秒钟,才吞吐喊出一句。
面前这位女教师看上去十分年轻,前面柔黑的发丝正好整齐的留到双眉处,后面的发丝则捆成了马尾辫,一双清澈明眸望着陈西北,眨动眼眸时长长的睫毛特别好看。
只是她搭配一身浅黑色的教师服,使她看上去有些矜持,不过陈西北还是看得出,她多半是大学毕业没多久就来学校担任教师的职业了,因为陈西北从她身上捕捉不到任何老师应有的气质,也显得不够成熟稳重。
果然如陈西北所猜测的一样,这位女教师听了陈西北的话后,平淡的眉头微微上挑,以严肃的口吻说道:“不是大姐,是老师!”
陈西北微微鞠躬表示歉意,然后开口:“老师好,我是新来的。”
女教师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伸出修长白皙的手臂,说道:“你的录取通知书拿给我看一下。”
陈西北哦的回应一声,把手中折得皱巴巴的通知书递给女教师,仍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盯着她看。
半晌,女教师平静的面容突然多了一抹讶然,她嘴角扬起来的时候容易让人联想到‘妩媚’二字,其次,她清甜的声音毫不掩饰内心的惊诧,问道:“原来你就是陈西北同学啊?”
陈西北迷迷糊糊的回答道:“我很出名吗?”
“不是。”女教师摇了摇头,后面的马尾辫也跟着晃动,她开口道:“因为你正好是我的学生,我才知道你,也就是说,我是你未来三年的班主任。”
这下倒霉了。
这是陈西北此刻的念头,他特别清楚学生的名字一旦被老师记住之后,会发生什么事,至少以后班里面的杂活,上课提问和其余的课外活动,他都逃避不了了。
心底里是这么想的,可表面还是要摆出一副乖巧的模样,陈西北点头道:“哦,老师好。”
“行了,别老师老师的喊又不带个姓氏,显得生硬,我也是有姓氏的,我叫方怡,你以后就叫我方老师吧。”女教师说着挺起了腰板,伸了个懒腰,然后指了指东面一座学生公寓道:“因为现在班里面的人都报道完毕了,就差你一人,好在你终于来了,我以后也不用再天天傻乎乎得坐在这儿了。走吧,趁我现在有空,带你去找你的寝室。”
陈西北打了个哈欠,继续呆滞的点头,把身上的布袋提到肩膀上。
“看你这么可怜,我就帮你提一袋吧。”方怡边说边伸手拉着陈西北身上的布袋,一拿过布袋,她瘦小的身躯险些摔了一个踉跄,像是没想到袋子的重量比她预想的还要沉重一些,只好两条手臂使劲环抱着布袋,抱怨的口气问道:“这里头都装了些什么,怎么那么重?”
陈西北含糊不清的吐出两个字:“鲢鱼。”